第8章
第8章
姜姒妗沒想到會在郡主府遇見那日秋靜寺的男人,她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在郡主府,能有這般陣仗和威望的人,根本不做他想。
女子臉頰透了些許白,不安和憂慮在心底發酵。
她早有意識男人的身份不凡,卻也未曾想過他居然就是那位把持朝政的裴大人。
今日郡主府的種種不同尋常和異樣在這一刻都有了解釋,姜姒妗低垂下眼睑,杏眸中露出難以置信的荒誕和不安,她咬住唇,心底升起一個念頭——明知她嫁過人,卻仍是要喚她姜姑娘,這和自欺欺人有什麽區別?
仿佛察覺出女子的不對勁,裴初愠在走過來時,視線就不着痕跡地落在了她身上。
和初見時的狼狽相比,她今日格外讓人驚豔,暖陽貪戀地落在她身上,給她堵上一層薄薄的盈光,白皙的臉頰透着些許脂粉色,只是她咬着唇,黛眉輕輕蹙攏着,仿佛藏了許多心事。
裴初愠眼底有片刻的晦暗。
姜姒妗仿佛能察覺到那一抹隐晦的視線,她沒辦法自欺欺人地在心底粉飾太平,那一日,她就心有所感,如今這番感受越發深刻。
——她的的确确地惹上了一個麻煩。
和往日的麻煩不同,他不講理,且難以反抗。
四周安靜下來,昭陽餘光觑見女子緊攥在一起而有些發白的指骨,頗有些于心不忍。
人家好好一個姑娘,瞧被表哥逼成什麽樣了?
不過昭陽也好奇,這姜姑娘和表哥到底有什麽淵源,能叫表哥不顧她如今的身份,也對她生出了心思?
姜姒妗若是知道昭陽的想法,必是要叫冤,什麽淵源都沒有,只不過是一面之緣罷了。
安玲在看見裴初愠時,也是驀然一驚,秋靜寺給姑娘送傘那一日,她也是瞧見裴初愠的,但姑娘避而不談,安玲只匆匆一眼,就被他渾身氣壓逼得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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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玲低聲:
“姑娘,這不是……”
姜姒妗陡然握住安玲的人,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姜姒妗輕斂着杏眸,誰都看不見她的神色,只有安玲能察覺到她手心一片濕潤,似不斷溢出糯汗。
宋安榮和沈吟秋在看見裴初愠時,就立即收了聲,不敢再鬧,裴初愠也沒看她們,宋安榮倒沒什麽,只是沈吟秋難免覺得有些失落,宋安榮觑見她這幅模樣,心底冷笑,就沈吟秋也好意思嘲笑她?
不過也是上趕着的罷了。
沈吟秋心儀裴初愠,畢竟裴初愠的身份和相貌擺在這裏,很難不惹人心動,只是他的行事作風總令人卻步,沈吟秋即使有心,卻也不敢靠近。
四周過于安靜,昭陽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
“行了,你們二人下次再鬧,就甭再赴本郡主府上的宴了!”
在她府上吵鬧,也是不給她臉面,若非見她們都身份貴重,昭陽才懶得給她們好臉色。
裴初愠還在,宋安榮和沈吟秋都是低頭認錯。
昭陽才不管她們是否誠懇真心,直接疏散衆人,席面擺在誦福園中而不是大廳,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事。
姜姒妗聞言,也想順着人流離開。
昭陽不好意思将事情做得太明白,只好放人離開,等四周只剩下她和表哥,她臉色當即垮了下來,抱怨似地嘀咕:
“表哥,我都不敢直視姜姑娘了……”
她總覺得心中有愧。
裴初愠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中聽不出情緒:“少說話。”
昭陽驀然噤聲。
世人都說昭陽郡主和裴閣老是表親,于是對她也百般敬重,但誰知曉她心底對表哥也是怵得緊。
表哥雖沒說什麽,但語氣冷然,顯然是不喜歡有人談論姜姑娘一事。
哪怕她心底察覺到什麽,但她也只能當做不知道。
昭陽也分不清,表哥這般态度,是不喜有人議論他的事,還是覺得傳出風言風語對姜姑娘名聲不好。
若是前者只能說明表哥對姜姑娘心思不過爾爾,既是這樣,又何必讓她大張旗鼓地設宴請客?
若是後者……
昭陽心底搖頭,就憑表哥如今作态,只要他後續還是不肯放手,這天底下可沒有不透風的牆。
姜姒妗走得很快,但也謹記自己的身份,沒有越過前面的人去,直到經過一座假山,身後無人跟來,她驀然停下腳步,忍不住地閉了閉眼。
安玲一頭霧水地看了看四周,心底不解卻意識到姑娘的不安。
她替姑娘擦了擦手心糯濕的汗,壓低了聲詢問:
“姑娘到底怎麽了?”
這種事情,姜姒妗難以啓齒。
甚至,她都覺得莫名其妙,不過是一同避雨的緣分,二人身份有別,何必苦苦緊追?
姜姒妗只覺得心中仿佛被沸水滾過,有些揪着的疼和些許分不清的情緒,那日的情景又在腦海中不斷重現,姜姒妗也不知道為何她居然會記得那般清晰。
明明過去了好些時日,但她卻是記得男人一步步走近和踏入涼亭的每一幕場景。
姜姒妗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她搖了搖頭:
“我沒事。”
安玲看向姑娘微白的臉色,半點不信她的話,卻是舍不得拆穿她。
主仆二人慢慢地挪到誦福園,誦福園中擺了許多盆栽,開得茂盛,一株楊妃出浴美得勾人眼球,明明不該是這個季節盛開的花,也不知背後花了多少心思培育,四周皆是女子,沒有不愛美的,再有心思,也不由得生出驚嘆。
宋安榮抓住沈吟秋的心思冷嘲熱諷了一般,卻被沈吟秋不冷不熱地頂了回去,沒等她再想好該怎麽回應,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人,她倏地皺起眉頭。
沈吟秋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但待清楊妃出浴前站着的佳人時,不由得一怔,女子額頂戴着點翠蝶戀花簪,額間水滴狀的珍珠墜子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美人如玉,盈盈生輝,只安靜站在那裏,便是一副令人移不開視線的風景。
沈吟秋堪堪回神,輕眯眸:“我倒不知你從何處認識了這般佳人。”
宋安榮和沈吟秋不對頭了許久,少有聽見沈吟秋口中說出什麽好話,如今難得聽一回,卻是在誇贊姜姒妗,她心底嘔得要死,冷笑道:
“我相識什麽人,還要一一和你報備不成?”
從她态度中仿佛窺見了什麽,沈吟秋很快猜到女子身份,她掩唇輕笑:“是周夫人?”
宋安榮臉色頓時難堪。
沈吟秋不緊不慢地吟笑:“這般佳人,倒怪不得探花郎對尚書府的誘惑也不動心。”
話中明裏暗裏諷刺,讓宋安榮忍不住臉色一變,沈吟秋分明是在說她和尚書府的利益綁在一起都比不得女子令人心動。
同是妙齡的少女,宋安榮又一貫被捧着,怎受得了這般嘲諷?
她下意識地要和沈吟秋争執,沈吟秋打斷她:“我可沒工夫搭理你。”
話落,沈吟秋直接轉身離開,各人有各人的圈子,适才她瞧見了自己好友,才懶得将時間都浪費在宋安榮身上。
她一走,宋安榮氣得夠嗆,再去看姜姒妗,心底不由得越發煩躁。
她和沈吟秋不對付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往日她少有在沈吟秋面前落下風,如今卻是被沈吟秋抓住把柄,一個勁地嘲諷。
這都怪誰?!
宋安榮不覺得怪自己,便只能怪在其餘人身上。
宋安榮眼中神情不斷變化,須臾,她整理好情緒,領着柳莺走向女子,她走得不快不慢,腰肢纖細,盈盈如風,縱姿色比不過姜姒妗驚豔,卻也是難得的明豔美人。
瞧見了宋安榮時,安玲就忍不住拉了拉姑娘的衣袖。
那日頌雅樓,姑爺點出宋姑娘的身份後,安玲心底就提起了對宋安榮的警惕,她可不傻,會看不出宋安榮對姑爺的心思。
姜姒妗斂下心思,擡起杏眸看見宋安榮時,其實心底略有些煩躁。
她如今心事重重,根本提不起心思來應付周渝祈惹出來的麻煩,她抿緊了唇,按捺住心中隐隐的不耐。
待走近後,宋安榮臉上笑吟吟的,格外和善:
“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周夫人。”
姜姒妗也沖她溫和點頭,聲音柔軟輕細:“宋姑娘。”
宋安榮忍不住握了握手帕,她有點難言的頹廢,不懂,一個地方來的女子憑什麽會生得這般驕人姿色?
不論心底怎麽想,宋安榮表面都若無其事:
“周夫人來了京城數日,可還覺得習慣?”
姜姒妗一時沒回話,安玲也覺得些許不對勁,這宋姑娘怎麽對着姑娘一副主人般的姿态?
姜姒妗終于擡眼看向了宋安榮,平心而論,宋安榮生得明豔,是很讨人喜歡的長相,其次,她得體大方,儀态菲菲,又有尚書府作為背景,這般女子是不愁嫁的,姜姒妗都不明白,宋安榮為何會看向周渝祈?
道一句難聽的話,她會嫁給周渝祈,都只是父輩定下的婚約,其次,也是因周渝祈是她僅有的選擇中較好的一位。
但宋安榮和她的情況不同,她的選擇很多,根本沒必要輕賤自己。
姜姒妗抿唇,她輕聲道:“一切都好,多謝宋姑娘關心。”
宋安榮還要說什麽,姜姒妗餘光瞥見了進來的人影,她擡手扶額,似有些不适:“抱歉,宋姑娘,我覺得有些悶,想到林子中透口氣。”
她如今不想應付宋安榮,也不想面對來人,只好避開。
誦福園本就是賞景的地方,裏頭有一片梅林,只是如今還未開花,一片綠葉罷了。
宋安榮皺眉,仔細看了一下女子,發現她臉色的确不是很好看,只能偃旗息鼓,扯了扯唇:“周夫人請便。”
宋安榮看着女子的背影,臉色不好,聲音只有婢女柳莺聽得見:
“身世不高,倒是一身嬌貴病。”
宴會未開始,姜姒妗快步進了林子,她還未松一口氣,就察覺四周安靜了下來,背後傳來腳步聲。
明明只聽過一次。
卻是立即意識到來人是誰。
男人聲音平淡,不高不低,卻又仿佛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令人渾身一僵:
“姜姑娘是在躲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