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七章
雖說在度假村裏工作的男人，言義男沒一個看得上眼，可偏偏就有個怪小子特別讓他印象深刻。
「真是的，走了幾十年的老街還會拐到腳，人老果然是沒用喽——」坐在公園外的矮牆上，言義男低頭盯着蹲在自己腳邊的年輕小夥子，邊忍受着腳踝傳來的劇痛無奈嘆道。
「老天爺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會老，牙齒不小心也會咬到舌頭，你扭到腳也是不小心而已，跟年紀一點關系都沒有。」小夥子勾唇一笑，在言義男一聲哀叫之後，放下言義男的腳站了起來。「好了，你試着動看看，是不是比較不痛了？」
言義男依言轉動腳踝，驚喜的發現腳踝不再熱腫泛疼。
「年輕人，你學過民俗療法嗎？才讓你按兩下，我的腳就好了。」
「不，我只是練過幾年空手道，處理簡單的跌打損傷不成問題。」練拳的人要先學會防身，簡單的治療自然也得涉獵。
「空手道喔？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言義男點了點頭，瞧着年輕男子的眼裏透出幾許贊揚。「年輕人，你說你在采碧度假村工作是嗎？你叫什麽名字？」
「是的，言伯伯，我叫段宗毅。」男子立刻報上姓名。
「那我叫你宗毅可以吧？」言義男點了點頭，切實的記下他的名字。
「當然可以。」段宗毅禮貌的颔首。
「宗毅，你應該不是本地人，怎麽會想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工作？」對這個經常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言義男有諸多好奇，例如他的工作就是一例。
「工作哪有一定，分配到這裏就到這裏工作，再怎麽說也是為求一個溫飽。」段宗毅輕笑，骨子裏他可是很随遇而安的呢！
「這麽說也是。」想他也是由別的城巿搬到這裏，然後在這裏落腳、娶妻生子，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奧妙啊！「我也是在這裏遇到我老婆，就這麽在這裏落地生根的。」
「想必尊夫人當年一定是個大美女。」段宗毅不吝贊美那未曾謀面的言夫人。
「哈哈——你這話倒是說對了，想當年一堆白目小子跟我搶，我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歸。」這話哄得言義男很開心，咧開嘴放聲大笑。
「言伯伯英勇。」段宗毅今日嘴甜，再贊一筆。
「沒的事，好漢不提當年勇。」言義男笑嘆，轉念想起自家女兒。「不過你在度假村裏工作，不知你認不認識一個客房部的員工，她叫言品绮。」
「我知道，前陣子在公園裏我們還遇見過，言伯伯忘了嗎？」段宗毅的眼閃了閃，不動聲色的提醒。
「對對對，瞧我真是老糊塗了。」言義男笑着搖頭再嘆。「我這女兒不顧我的反對，硬是到度假村工作，差點沒氣壞我這條老命。」
「言伯伯好像很讨厭度假村，有什麽理由嗎？」下藥要對症，先找出言義男的心結再為其解開，否則藥下再重都沒效果。
「你都不知道，打從那個度假村設立以來，這裏多少小吃店因此倒店，我家那小館子就是這樣。」到現在他想到還覺得心痛呢！
「雖然很多小吃店因而受到影響，可是度假村也吸引大批觀光客到這裏來消費，對于地方繁榮還是有其貢獻。」段宗毅就實情闡述。
「可是就好到你們度假村，對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根本沒好處。」言義男就是不容易打開心結，而且最近還有件事挺教他挂心。「蓋了一間度假村，麻煩不少，最近又有人找我要買地，說要再蓋一間像你們那種度假村；那房子可是我汲汲營營打拼了許多年才買下來的，哪可能那麽容易就賣掉？」
「蓋度假村？」段宗毅一聽精神都來了，跟着在言義男身邊坐下。「言伯伯知道是什麽人要向你買地嗎？」
「怎麽？擔心別人跟你們搶生意喔？」言義男說到這裏，心情總算好了些，有種隔山觀虎鬥的惡趣味。「到時候就熱鬧了，看你們彼此狗咬狗一嘴毛。」
「同行良性競争是件好事。」段宗毅并不認為這有何威脅，相反的能讓地方更繁榮，他樂觀其成。
「你這小子倒是挺看得開的，不過這度假村也不是你的，受威脅的是老板嘛！」言義男涼涼的揶揄。
「言伯伯說得是。」他苦笑，不打算申辯什麽。
只是開發度假村的計劃不算小案子，理論上應該多少會有點訊息傳到他耳裏，偏偏他一點消息都沒聽說。
有需要保密到這種程度嗎？對方這種保密到家的做法，讓他隐隐有種不妙的預感……
☆☆☆
将客人點的餐點放在餐車上，言品绮儀容端正的由廚房離開，推着餐車前往點餐的房間。
除了最基本的整理房間之外，客房部的員工還負責端送茶水及餐點，不論客人有任何要求，只要進了房，全歸客房部員工負責，而現在她已經是客房部的小組長，所以在這小小的樓層裏，她可是山大王。
走到503號房，她舉起手敲敲門。「您好，送餐點過來喽！」
503號房住的是位老爺爺，前兩天才住進度假村，行動有點不太方便，每回都是他身邊的看護前來應門。
「進來。」果然，應門的就是那個看護，板着一張臉，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恭敬地将盛好的餐點放到托盤上，将餐車留在門外，端着餐點進房。
「爺爺，這是您點的海鮮粥。」這爺爺好像特別喜歡廚房師傅煮的海鮮粥，這兩天都吃一樣的餐點，也真虧他吃不膩。
「昨晚的海鮮不是很新鮮，害我拉肚子。」老先生掀開蓋子，不甚滿意的出聲抱怨。
「這樣啊，真是不好意思。」她心下打了個突，連聲道歉。「我會通知廚房注意海鮮的新鮮度，等會兒我再拿些小點心讓您嘗嘗，算是向您賠不是，好嗎？」她很快表現出改進的誠意。
奧客她看多了，爺爺這還算是小case，而且讓爺爺吃壞肚子的确是度假村的錯，爺爺算申訴有理啦！
「我年紀大了，甜的、高熱量的我都不能吃。」老爺爺搖搖頭，拒絕她的好意。
「沒關系，我會特別吩咐廚房，請廚房為您準備低熱量和低糖分的點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雖然她在度假村工作不過半年，可這種事處理多了也算得心應手。「還有啊爺爺，今天天氣很好，爺爺不妨考慮到外頭走走、曬曬太陽。」
老先生剛拿起湯匙，聽她這麽說後看了眼窗外，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下午我交代看護去幫我辦點事，你要我一個人怎麽去曬太陽？」
「如果爺爺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陪您一起去啊！」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你不用工作嗎？說那什麽有的沒的！」老先生不高興了，把手上的湯匙丢到桌上。
「爺爺放心，我可以利用午休的時間陪陪你，沒問題的！」她當然不會占用工作的時間，不然被主管發現，可是要記過處分的耶！
「沒事獻殷勤，你心裏打什麽鬼主意？」老先生挑挑眉，隐在白胡子底下的嘴角微勾了起來。
「我沒有打什麽鬼主意啦，如果爺爺不願意，我當然不會勉強。」哎呀——好心被雷親，她還是安分點好。「爺爺先吃粥吧，如果您想出去走走，就麻煩您十二點以後按服務鈴，通知櫃臺找我就可以了，我會陪您到一點左右。」
才離開503號房，506又叫了客房服務，她還來不及喘口氣，便匆匆忙忙的趕到506號房去。
「請問有什麽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嗎？」
「你來得正好，我要趕個約會，可是這衣服的背鏈我拉不上，你快來幫幫我。」應門的是位約莫五十歲的婦人，以手按壓着胸口松垮的衣服，看來有絲狼狽。
「好的。」那有什麽問題？一秒鐘就能搞定。
她走到婦人身後，伸手為她拉衣服的背鏈，可是那隐形拉鏈似乎卡住了，只能往下拉，卻拉不上去。
「你倒是快點啊！」婦人看似很急，不斷的催促她。
「這拉鏈卡住了……」她也很急，完全沒想到一秒搞不定，多花了數十秒還是搞不定……有了！有辦法了！「請您等我一分鐘，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一溜煙的消失在房外，急得婦人猛跳腳。
不到一分鐘，她又忽然出現在506號房裏，手上多了一小截蠟燭。
「你到底在搞什麽？我都快來不及了，你還笨手笨腳的，簡直浪費我的時間！」婦人氣惱的開罵了。
「對不起，一會兒就好……」她手忙腳亂的拿蠟燭在拉鏈上來回磨擦，這才發現原來是衣服的縫線有些脫落，因此造成卡鏈。「好了，這件衣服有點脫線，請您回來務必稍加縫補，以後才不會再出現相同的情況。」
「你這丫頭片子話還真多。」婦人瞪她一眼，拿起皮包就要出門。「你還待在那兒幹麽？我要出去了耶！」
「不好意思，我馬上離開。」她驚跳了下，忙不疊的離開婦人的房間。
将适才還丢在503房前的餐車推回放置處，一轉身出來赫然發現一對璧人迎面而來，一位是褐發褐眸、身材火辣的大美女，另一個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段宗毅！
怎麽會？他今天應該排休才對啊！沒聽他說會過來，而且那女人跟他是什麽關系，為什麽勾着他的手勾得這麽自然，自然得好像……好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一股嗆酸由胃部冒出，縱然很想當面問個清楚，可是她有什麽資格？
整個度假村裏，沒有人知道她是段宗毅的女朋友——美麗除外，她是不小心發現的，而且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她充其量只是段宗毅手下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員工。
她壓下胃部的泛酸，低着頭噤聲與那對璧人擦身而過，沒注意到段宗毅的眉心微微蹙起，緊盯着她低垂的側顏。
「服務生，到我房裏整理一下，我房間有點亂了。」沒想到她不犯人人來犯她，那漂亮的大美女陡地出聲叫喚。
「……不好意思，請問您住哪間房？」她停下腳步，硬着頭皮與他倆正面相對。
「508。」女子撥了撥長發，看來風情萬種，動作間隐約飄散着香水味，伸手輕撫勾着段宗毅的手臂，笑得花枝亂顫。「下回可別這樣了，都怪你，還得麻煩人家服務生去整理呢！」
言品绮心口一緊，臉色變得蒼白。
這女人想說什麽？說她和段宗毅在508號房裏翻雲覆雨，才把房間給弄亂了是嗎？她咬緊牙根，不肯擡頭看段宗毅一眼。
「黛安，一人做事一人擔，不要什麽事都賴到我頭上。」段宗毅神色複雜的閉了閉眼，似乎拿身邊的女人沒轍。「品绮，508就麻煩你去整理一下。」
「好的，段先生。」他半句解釋都沒有嗎？言品绮心下一涼，點頭轉身離去。
「品……」段宗毅正想喊住言品绮的腳步，不意黛安拉緊他，整個人都快黏到他身上了。
「吶，你說好要陪我到附近走走的，我可不準你食言喔！」黛安的眼裏閃過勝利的光采，得意地勾起描繪豔麗的鮮紅嘴角，整個人緊攀着段宗毅不放。
「不要太過火了黛安。」來不及留下顯然有所誤會的言品绮，段宗毅懊惱的拉開黛安的手。「你再這樣胡鬧下去，當心我叫少凱來逮人。」
何少凱是他的遠房親戚，而黛安是少凱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大學同學；少凱和黛安不知因何細故起了争執，黛安一時氣惱便躲到度假村來，加上他的家人也挑在同一時段住進度假村，搞得他一根蠟蠋兩頭燒，頭大得不得了。
原本他是可以通知少凱來抓人的，可是黛安不斷求他不要通知少凱，而他基于同學情誼也答應暫時保密，沒想到黛安卻給他惹了個天大的麻煩！
「你就會拿少凱來壓我！」黛安微微變了臉色，臉上的嬌媚已不複見。
「你們要吵架是你們的事，我沒時間也沒義務奉陪，還有，你想惹誰是你的事，就是別惹我，懂嗎？」他的眼裏冒出兩簇火炬，顯然真的被黛安給激怒了。
黛安輕哼了聲，不是滋味的望向适才言品绮離開的方向。「怎麽？舍不得你的小女朋友吃醋喔？」
住到度假村的當晚，她纏着段宗毅喝酒閑聊，言談間發現她所住樓層的客房服務員就是宗毅的女朋友；橫豎她一個人住這兒也挺無聊，興風作浪正好打發時間，誰知道宗毅這麽小氣，竟然跟她翻臉。
不過這反應倒是很新鮮，她不曾見過宗毅對哪個女人這麽緊張過，看來這個小服務生魅力忒大呵——
「不關你的事。」段宗毅咬緊下颚。
「舍不得就去跟她解釋啊！我有說錯嗎？房間本來就是你弄亂的！」黛安也惱了，直接就在長廊上跟他吵了起來。
「那是你……」段宗毅正想發飙，不意有房客由遠處走來，他硬是壓下心頭的火氣作罷。「算了！真是有理說不清！」
眼見他轉身準備走人，黛安心裏一急，忙出聲叫喚：「等等！你不是要陪我去逛逛嗎？」
「愛逛找少凱陪你逛去，我沒心情了！」
☆☆☆
天很藍，風很涼，推着老先生的輪椅在庭園散步的言品绮，腳步卻很沉重。
503號房的老爺爺果然還是想到外頭透透氣，不到中午時分就按了服務鈴，要她推他到庭園走走，而言品绮也依言義無反顧的相陪，只是腦子裏卻揮不去長廊上偶遇的景象，一顆心悶得發疼。
「丫頭，你心情不好喔？」坐在輪椅上欣賞着眼前百花綻放的美景，老先生頭也沒回的冒出一句。
「啊？」她猛地回過神來，心虛的否認。「沒有啊，爺爺怎麽會這樣認為？」
「你每天到我房裏都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一到外頭來看這麽漂亮的風景，反而沒了半點聲音，不是心情不好是啥？你倒是教教我老頭子可好？」他可是人老心不老，歲月教會他太多經驗，他甚至不需看那娃兒的臉，就知道她情緒不對。
「哎喲！爺爺您別取笑我嘛！」真是人老精、鬼老靈，這會兒爺爺是擺明看穿她的心思。「每個人多少都嘛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您就讓我發一下呆有什麽關系？」
「那可不成，現在可是你主動約我出來的，卻擺個臉色給我看，豈不是叫我越透氣越心煩？」老先生的笑意隐在長胡子後面，也沒轉頭讓她瞧見，暗笑在心裏。
「對不起啦爺爺，那我陪你說說話好不好？」言品绮将輪椅停了下來，走到輪椅側邊扶着扶手求和。
「好啊，就說說你為什麽心情不好吧！」老先生也不羅嗦，開門見山挑明了說。
「我沒有心情不好啦！」言品绮急得耳根都紅了，說什麽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情緒不佳。「爺爺與其追問我沒的事，倒不如……請爺爺說說，為什麽一個人帶着看護就自個兒跑來度假村度假吧！」
到503送餐點的這幾日，她就一直在想，這行動不便的老爺爺為什麽會一個人跑到度假村來度假，而且只帶了一個看護？他的家人怎麽沒陪他？
她思前想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正好利用這時候問問也好。
「難不成是天地颠倒了？本來是我問你問題，怎麽換成你問起我來了咧？」老先生挑眉，欣賞她敏捷的反應。
「說嘛說嘛！您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言品绮拉着他耍賴。
「太好奇未必是件好事。」老先生搖了搖頭，存心吊她胃口。
「那……我答應幫您做一件事，換您滿足我的好奇心，好嗎？」以物易物總行了吧？她為老先生做一件事，換老先生自己只身度假的秘密，應該很劃得來才是。
「什麽事都可以？」老先生的眼閃了閃。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都可以。」她毫無戒心的答允。「好不好嘛爺爺？」
「可是我現在想不出來要你幫我做什麽事耶！」老先生擡頭看看晴天，顧左右而言他。
「那您可以先講故事給我聽，等您想到要我幫什麽忙時再告訴我就好啦！」她一臉天真的央求道。
「那不成，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反悔。」老先生可沒那麽好商量，凡事都得先作最壞的考量，才能因應各種變化。
「吼——那我跟您打勾勾總可以了吧？」她伸出小指頭在老先生面前揚了揚。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喔？」老先生沒好氣的輕哼了聲。
「大丈夫……不，小娘子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不會反悔的啦！」
「要是我離開這裏前都沒想到呢？」
「等您想到随時再通知我就行了呀！」
「沒有時間限制？」有趣，太有趣了，這丫頭還真是天真過了頭呢！
「嗯嗯，沒有時間限制。」她沒有多加考慮就滿口答允。
「好吧，因為老頭子我有個孫子，都快三十歲了還不娶老婆，老頭子我心急啊！介紹女人給他，他又都不喜歡，說什麽要自己找命定的女人，氣得老頭子我火大就離家出走，跑到這裏度假來了。」老先生接受了她的交易條件，娓娓道出自己的煩惱。
「可是您這麽做，家人一定很擔心。」聽起來好像小說裏的情節喔！難不成爺爺到這年紀還看小說嗎？太神奇了傑克！
「我像這麽沖動的人嗎？要出門當然是大小事都交代好才出門啊！」這樣就信了？這丫頭好騙得緊吶！
「喔，爺爺還真像老狐貍呢！」果然精得跟鬼一樣啊！
「你現在是在誇我，還是損我？」老先生斜睨了她一眼。
「沒有啦，我是說您設想周到，設想周到啦！」她微冒冷汗，趕忙端出笑臉。「不過爺爺，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別擔心那麽多，我相信您的孫子一定會為您找個好孫媳婦的。」
「你真的這麽認為？」時候未到，誰能說得準？
「是啊，等您找到孫媳婦之後，一定要再來度假村玩喔！」風兒吹過花朵，連花兒都搖曳點頭呢！
「好啊，等我找到孫媳婦，我一定帶她到這裏跟你見見面，讓她認識你這呱噪的丫頭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