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宴
晚宴
眼前的身影變得高大颀長，戴着純白手套的手指輕緩流暢地擺弄茶壺，緊貼的布料之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身後的薔薇迎着光輝開得更盛，手套盡頭露出手腕，而之上是白色襯衫遮掩的手臂。
單排扣的西式馬甲貼合着輕起伏的胸膛，如同定制般貼合身體線條，馬甲的長度剛好覆蓋着勁瘦的腰身。
布料上銀線暗繡随着光影和他的動作隐隐浮現。
含着金黃日落的琥珀雙瞳轉動，目光從茶壺輕落到茶桌前的人身上。
細碎的黑發随風微拂，他将一杯紅茶端到桌上，托着茶杯的小碟子剛接觸桌面，就聽到桌前的人微張開紅唇：
“真好看。”
托着茶杯碟子的手頓了頓，杯碟也輕顫地發出細小的聲音，琥珀的眼眸閃了閃，停滞了一兩秒，茶杯中的紅茶不再波動才穩穩當當放置到桌上。
黑發下琥珀的眼眸聚焦面前的人，坐在桌前的她——亞麻金的秀發長及腰間，與天空一般的瞳孔猶如雨後般清透，此時的她，無論身體與容貌像一朵逐漸盛放的美麗薔薇。
“你又在玩弄我，莉希……小姐。”
莉希拿起茶杯淺喝了一口，含着笑意地說着：“不是讓你不要喊我小姐嗎，而且我說的可是事實，我的洛德是最好看的。”
“要是帶到晚宴上肯定會收獲一堆年輕淑女們的目光。”莉希幻想着那樣的場景，邊說邊自己贊同地點了點頭。
秉持着飼養小崽子……的角，不知不覺中時間就飛快流逝，小崽子也從小幼苗拔高起來，從幼小的黑羊崽變成一只好看的少年。
莉希托了托手臂，自己這身小身板從平板變得起伏起來，只是沒想到洛德的小天使臉龐越長越好看，就算是一同生活成長的她也會時不時感嘆着。
“但是就算她們怎樣吸引你，我相信洛德也不會被她們的誘惑拐去，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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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莉希要說下一句的時候，洛德的眼神似乎夾着驚慌和不知所措，像是最隐晦內心深處的秘密即将被暴露而出。
“——不久後你會遇到你真正的命定之人。”
小鹿般亂撞緊張的情緒頓時落入冰冷的湖水中，他看了看莉希，随後微垂下眼，他沒有表露出什麽，只是慣常地将一碟沾着蜂蜜的蛋糕推到她面前。
“那莉希小……莉希想要怎樣的命定之人？”
莉希口裏吃着蛋糕，沒想到洛德會這樣問，看着眼前這副像油畫中悠閑午後的畫面，而畫的中央是姣好容顏的男子擺弄薔薇花紋的茶具，無論是真的畫中人走出，還是眼前的現實，都極其賞心悅目，要是能一直邊吃邊欣賞美景……
她想了一下，沒什麽深意地說着：“就像洛德這樣好看的。”
哐啷——
一個聲響，無論意識和身體整個都遂不及防，整個茶壺從洛德手裏掉落，茶壺在地面碎成碎片。
他偏着腦袋，帶着白色的手套捂住嘴巴，奇異的紅暈從他手裏開始蔓延而出。
還沒等莉希深究，只見洛德看都不看她一眼，很快就走開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莉希只能怔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急切的步伐逐漸靠近宅邸一處，房門打開，洛德回到自己房間，不知道是因為剛停下來快速的步伐，還是因為臉上已經蔓延開來的紅暈，他粗.喘着呼吸。
他微仰起頭，背靠在已關起的房門上，身體似乎在忍耐着什麽，緩緩地從門上滑落向下。
剛才莉希的話語仿佛在他腦海裏回響着，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在玩弄和挑逗着激烈跳動的心髒，刺.激着他感官和情緒。
他放下遮掩眼睛的手背，斷斷續續的輕語夾着喘.息的聲音無法傳達出房外。
“唔……莉……希……小姐……”
……
碎掉的茶壺被恰巧經過的管家爺爺收拾起來，管家爺爺拿着茶壺的碎片殘骸，滿是無奈地說了一句：“莉希小姐又在欺負洛德了？”
莉希難以理解地瞅了瞅管家。
她恨不得捧在手心呵護大的小羊崽，而且他還是會成為魔王的人，她怎麽敢欺負他，她可是非常惜命。
夜色降臨，到了晚上，她坐在鏡子前，洛德站在她身後熟練地梳着她的長發。
她現在穿着合身修長的禮服，女仆們花費整個午後時間幫她換上的這身禮服。
她也不知道怎麽的，洛德逐漸成為她的執事一樣，漸漸将她的一切生活起居包攬了起來，但也僅有衣物這一項從不被允許碰觸。
頭發像流沙般在洛德手指間穿梭，他稍微編織着兩側的頭發，将她的長發被披散身後，只是稍微整理一下就與身上的衣服相互映襯。
莉希對着鏡子，看着鏡子裏洛德的身影，思緒飄散。
她總喜歡往書房裏尋找樂趣，她在書房裏找到一本偏遠小國家的人文圖冊，那時她和洛德一起翻看着這本圖冊。
看到許多不一樣的世界外，那個國家還有一項習俗——伴侶間會相互梳理頭發，除了伴侶和自己能整理的頭發，其他人是不被允許碰觸，這樣的風俗仿佛是屬于伴侶之間專屬的牽絆一樣。
也許是等待打扮的時間太長久了，她的思維有些發散，她回了回神。
鏡子裏倒映着她的容顏，精致打扮的妝容和發型下，她看起來好像在散發着光芒。
走出房間，等待已久的父親看着自己的女兒，現在她的女兒就像一只将要展翅的羽鳥。
他囑咐着女兒：“一直以來，你只看着地上撿回來的果實會才覺得異常新鮮，但是，真正看多了好好長在樹上的果實就會發現，地上的果實本來就是腐臭爛透底了的。”
“父親？”聽到父親莫名的話語，莉希有些困惑。
父親最後看向洛德，從容的微笑中似乎還有威脅的意味，“好好護送我女兒，要是被地上腐爛果實裏鑽出的害蟲侵害就不好了。”
洛德看了父親一眼，表情沒有變化，靜默了一瞬仿佛流動着風雲：“我會好好保護莉希小姐，以免受外面果實裏的害蟲侵害。”
似乎這樣的回答讓父親笑容更深了，他們兩人輕淺的對話中仿佛藏着她所不知道的暗流湧動。
宅邸門外，她最後被洛德扶上馬車，而洛德也上了馬車坐在她的對面。
車輪轉動，馬蹄踏着地面，被車廂阻擋半明暗光影投落在洛德身上。
莉希看着洛德穿着比平常要正式的服飾，馬甲襯衫外披着一件外套，黑色的外套與黑發相得益彰，手上依然帶着純淨的白色手套，不同平常的嚴謹裝扮也足以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但，黑發琥珀瞳孔……
任誰也只會聯想到他只是半獸人黑山羊，而不會輕易将他與魔族挂鈎，可能因為這裏離獸人的聯盟國度很接近，兩國之間只是隔着一條橫隔的山脈，所以在這個國家裏也能經常遇見獸人，也因此獸人的非法買賣也比其他國家常見。
馬車行駛過不平整的石塊平地，車輪碾過晃動了一下，等馬車平穩了下來，她站起身，往洛德身前走去。
洛德的瞳孔快速地閃爍着光芒，他擡起頭看了莉希一眼，然後他習慣地微低下頭，黑發下眼底的金芒晃閃。
莉希日常檢查洛德的角的情況，經過那次奇姆森林的巨蛛事件，她不知道洛德的角會不會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長了起來。
所以她每天都會扒拉洛德的頭頂，檢查角的的情況，她以為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洛德的角起碼長到一指長了，可是在她日複一日的查看下，他的角竟然只是比破土而出的角苞長了那麽一些，要不是她每天都注意着，那麽一點長度也許也不會被發現。
看着整理得整齊的黑發，莉希有點難以下手，她不忍心打破那團毛茸茸。
洛德将近被迫靠在她懷裏，他的臉頰泛着微紅，目光只能垂着眼盯着她的裙擺。
她的味道自然而然萦繞着她與他之間狹窄的空間，他的手指蜷起，緊緊地握起，感覺到頭頂上，她的手指柔軟的指腹碰觸他的角，觸感如同細小的電流相觸，瞬間傳遞到全身。
很麻，很癢。
但更想要更多的碰觸。
可是這次她的指腹只是試探性般輕輕摸了摸，好像極快地确認了什麽就遠離了。
他擡起眼看向她。
稍濕.漉漉的眼神對上莉希的雙眼，她怔了怔，他的眼神裏隐隐散發着被欺負後的委屈。
确認了角還沒有什麽變化，黑發也能完全遮掩着不起眼的角苞，莉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她移開目光看向車窗外，無視洛德直直看過來的視線，回想起管家爺爺的話，還有剛才洛德一臉受欺負的模樣，難道她每天這樣不經洛德允許就上手翻毛查角是在欺負他？
或許她……
摸角之前該詢問一下洛德？
許許多多馬車穿流進一座莊園的中央大道上，兩邊的草叢被人精心裁剪成精致的造型，仿佛在指引和歡迎到來的客人。
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從車廂裏一個容貌姣好的仆人下了馬車，但他引人注意黑發和琥珀色瞳孔讓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那黑發仆人仰起頭，擡起手，一個美麗的少女從馬車裏出現，亞麻金頭在昏暗的夜晚中猶如微亮閃爍的啓明星，被黑夜遮掩的蔚藍全部湧進她的眼眸。
她将手搭在黑發仆人手上，輕盈的身體落下馬車，她的眼睛輕輕地環繞了周圍，在仆人的帶領下走進莊園中間的宏大建築裏去。
沿着純淨的大理石地面，短絨地毯鋪置中間廊道。
當看見盡頭的輝煌大廳時，洛德停下了腳步，他沒有松開引領莉希的臂彎，卻說着：“前面由莉希小姐自己進去。”
她餘光看着經過的一主一仆，他們沒有任何阻攔地一同進入大廳。
莉希望向洛德：“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洛德被她用小金庫撿回家後，能離開宅邸的時間比較少，大多時間都是和她一起悠閑地宅在家，無論是學習魔法和宅邸的事務都占去他大多數時間，早晨睜開眼和晚上晚安前都是第一眼就能看見洛德的身影。
她也沒有松開扶着他臂彎的手，轉眼看着幾步外的大廳，“那裏也像第一次進入奇姆森林一樣，是陌生的世界，如果有洛德在，我會很安心。”
洛德眼神變得深邃，他原本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被抓住，困在待販賣的牢籠裏，他以為這是他太弱了，他以為是人類太醜惡了。
可他逐漸明白，他在其他人眼中是擁有特殊意味的黑山羊。
而莉希是将黑山羊帶在身邊的人。
她會像他一樣，受到那樣的眼神和待遇。
臂彎被扯了扯，莉希在提醒着他繼續往前走。
洛德被她的催促打散了一切的陰霾，他與她一起進去。
坐在角落暗紅色椅子上的少女免不了衆人的側目。
“那是利特維亞克家族的人？”
“魔女之巢，是魔女呢。”
“噢，你看那是什麽！黑色的頭發，真是晦氣，為什麽會帶這麽不祥之物來宴會呢。”
“該不會是魔女的仆人吧，看那琥珀色的雙眼，這難道是黑山羊獸人……”
“這真是一對難以啓齒的主仆。”
吃了一口點心，莉希就看見一位想接近這方的男性，可他忽然額前冒起冷汗，退卻了腳步，轉而往另一個方向去，那人重新看着另外的少女，轉而邀請她跳舞。
莉希欣賞着大廳中央一對對少男少女的舞姿，衆多的貴族年輕人聚集在這裏，有些少女嬌羞地用折扇擋住臉與面前的男子談話。
有的是幾個人聚集在一起，仿佛能在腦海裏腦補一個曲折離奇的愛恨劇場。
這裏更像一個提供年輕貴族相互認識的晚宴，從而結識戀愛最後成為聯姻的起始。
而那些想要接近“魔女”，想與“魔女”交談的男性眼中，美麗的魔女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身後的仆人，他所散發的如臨深淵的視線。
那只是一個披着天使外皮的惡魔，覆着紳士禮儀的野獸，能想象得到，如果他們敢靠近一步，即使他們能平安渡過晚宴，也無法渡過下一個圓月。
察覺到了什麽，魔女終于往後看向惡魔，而惡魔卻瞬間如同換了一副臉皮，換回那張欺騙少女的天使外表。
看熱鬧的八卦人群中，有一個人卻與他們擦身而過，徑直地朝着魔女和惡魔而去。
莉希剛想和洛德說話，卻看見有一個身影靠近，陰影投落，莉希擡起頭看去。
一身正式的紳士裝扮的男性站在她身前，他好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将胸前口袋裏的手帕遞給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純白的手帕，手帕一角還繡着莨苕樣式的紋路，小巧精致，精美的綢緞布料還散發着香水的清香。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莉希恍惚了一瞬，她下意識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嘴邊，沒有髒污，并不是因為她吃東西弄髒了嘴巴。
所以，這手帕為什麽遞給她？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往右側遙望而去，剛才愛恨劇場的那幾人，他們現在已經停下了劇場，陸陸續續地看向成為更引人注目的她的劇場。
那幾人中的女孩手裏還握着所選擇之人的手帕，贈予的手帕之中，她只選擇了她所看中的人。
手帕是貴族間潛移默化的定情信物，要是遇上心儀之人，就将手帕贈予她，若是對方接受了，他們就确定了戀人關系。
這時，整個大廳場上，所有人似乎默契地看向他們這方，她現在從游離劇場外的人變成劇場中人。
風從背後吹拂而來，一點一點越來越強勁，她的發絲随風飄動仿佛在彰顯着什麽，随着風元素的躍動，好像其他元素也要一同爆發而出。
莉希頓時抓住洛德的手腕，企圖安撫他忽然狂暴起來的心情。
可是，沒有多大作用，洛德是真的想将這個人從世界上抹滅掉。
莉希臨急之中掏出一張手帕，她抓着半邊的手帕，另一邊的手帕樸素純淨得可以，沒有女性喜愛的花邊和繡紋。
這是一張屬于男性的手帕。
“我已經有手帕了，謝謝你的好意。”
看見魔女拿着不知道屬于誰的手帕，送手帕的男性恹恹然地收回手，看了看沒有改變主意的魔女，獨自黯然地走離開，而其餘觀衆繼續自己的交談，對魔女的興趣也黯然了下來。
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終于散去，莉希執着手帕松了一口氣，她張開手，另一半面的手帕還殘留着甜點的糖霜，那是她吃完東西後，嘴角邊還留有糖霜，洛德将他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她站起身，抓着洛德的手腕走出大廳。
黑暗的花園角落，莉希将洛德的臉擡起，金芒在黑暗中如同鋒利的金色利刃，耀眼而危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