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
回首一段青春年少的時光，
那裏面有你的微笑，
和我不願被你看到的淚光。
我走了，你也走了
那裏，獨留下一串傷感而美麗的腳印
從此以後，我在他鄉，你也在他鄉
我思你于春日于秋月于今宵
遺忘在歲月裏的
除了發黃的照片
還有你隐約的憂傷
謹以此文紀念那些被我們遺失或者遺忘的人,以及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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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當她拉着女兒的小手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大廳裏已有不少正在談笑風生的人。
她忽然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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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想。
但身邊的小人兒卻沒有那麽多顧忌，興奮地扯着她的手就要往裏走。
“Mommy, 好多人，還有吃的！”，思裴仰起小臉對媽媽歡呼。
正在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許崧——Uncle！”，思裴很乖巧地叫了一聲。
寧曉葦悄悄地捏了捏女兒的手，小聲地叮囑：“要叫叔叔，不要叫名字！”，小家夥吐了一下舌頭，點了點頭。
“你們來了！”許崧含笑看着二人，但目光停留在小家夥身上的時間更多一些。
“嗯，是的，他——他母親今天也來了？”寧曉葦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終于緩緩問道。
許崧點點頭，“是，他母親和他姐姐一家人都來了，”說罷，他指了指大廳的另一邊，“喏，在那邊——”
其實從走進大廳的那一刻開始，寧曉葦就感到了來自那個方向的注視。
這原本是她早就預想到了的，可心裏面有一種奇異的慌亂，她甚至有了轉頭離去的沖動。
許崧也看出她的緊張，于是向她笑了笑，說：“別擔心，這對她們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你不用擔心太多。”他的笑容寬厚而溫暖，讓她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略有緩解。
“來，Sypeny，叔叔帶你去認識幾個朋友！”他笑着向小女孩伸出手來，思裴笑眯眯地跟着他走了。
寧曉葦看着二人的身影慢慢地融入三三兩兩的人群裏，良久，她才從侍者的托盤裏拿了一杯紅酒慢慢地踱到窗邊。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房子後面是一大遍空曠的草地，再往後則全是連綿的大山。
夜空下的山是肅穆凝重的，仿佛一個看慣了滄海桑田的老人正在那裏默默地注視着地上的人們。
一輪新月靜靜地挂在天邊，白色的光在窗棂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把手裏的酒杯往外靠了一點，酒杯的弧線被投影成或直或曲的線條，但扭曲的線條重新組合而成的形狀卻已然變形，不再有原先的模樣。
房子才新建不過三四年的時間，裏面的家具陳設一應俱全，全都是嶄新的，處處透着幹淨新鮮的味道，像一個準備赴愛人約會的女人精心裝扮後的款款地出現于眼前。如同這座城市，在她的眼裏，每一幢房子每一個角落，一磚一瓦，一切都是嶄新而有序的。她甚至想象不出來，這個美麗的城市曾經被徹底摧毀過，曾經有無數條鮮活的生命在這裏被殘酷攫奪，也曾經有無數個人在這裏淌下傷心絕望的眼淚。
但人類的力量是偉大而無窮的，越是摧毀越是堅強，他們在舊城的廢墟上重新建造了一個更加美麗的城市，據說被血澆灌過的花朵會更加嬌豔，城市亦是如此，現在的H城比當年更加宏偉更加發達。
但是，在這清幽的夜晚，她似乎仍能隐隐嗅到憂傷的味道。
也許，在這幢房子下面還掩埋着不曾被發現的生命，也許，此時此刻它正用幽怨眼神注視着這裏的人們。誰知道呢？
裴書南，你也會這麽看着我麽？她在心裏默默地想。
正當她出神之際，思裴向她跑過來了，嘟着小嘴拉着她的手走到旁邊的沙上坐下。
“Mommy, Why did they always look at me.......the old woman……”小女孩靠着媽媽小聲嘀咕,小臉上微有不忿。
“-Cause you are a lovely girl……”，寧曉葦撫了撫她的頭，笑着說。
正在這個時候，那老婦人和身邊的中年婦女已經緩緩地走到了跟前，在二人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這些年，你還好吧？”中年女人問道。
寧曉葦點頭，眼簾微垂，“嗯，還行。”
“小丫頭長得真水靈…….嗯，幾歲了？”老婦人将臉微微側向寧曉葦問道，但眼睛卻一直未曾離開小女孩的臉。
“七歲了”，寧曉葦答道。
“哦，七歲了…….”，老婦人哦了一聲，臉色忽然變得黯然，過了良久，長嘆一聲，“唉……他走了八年多了……”。
小女孩感到媽媽的手抖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轉頭看媽媽。
“嗯……是的，八年了！”，寧曉葦答道。
老婦人忽地拉起小女孩的手，眼睛仍然固執地落在她臉上，小女孩有些緊張，看了看媽媽，然後又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婦人，終是沒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或者老婦人眼中流露出來的關切讓她心有不忍。
“她叫什麽名字？”她忽然問。
“Sypeny…….Sypeny Tristan”寧曉葦答道，這應該是意料中的問題，可此時她心裏仍有些激蕩。
身旁的小女孩卻坐直了身體，象個小大人一樣開始發言了，“哦…….奶奶，Sypeny是我的英文名，我的中文名字叫思裴，寧—思—裴”，盡管發音有些別扭，但她的聲音清脆，吐詞清楚。
那兩個女人忽然都震了一下，眼神更加灼熱的投射在小女孩的臉上。
“思裴……思裴……思裴……”握着小女孩的手一緊，老婦人聲音有些顫抖，她轉過頭看寧曉葦，眼裏閃着急切而渴望的光。
寧曉葦怔了一下，沉默良久之後閉了閉眼睛，微微颌首。那老婦人的眼睛驀地一亮，伸手去摸了摸小女孩嫩滑的臉龐，跟着兩個眼圈一紅。
“思裴——這個名字真好聽”，她喃喃地說。
小女孩開心地笑起來，指着不遠處的一個男人，“許崧——Uncle也說我的名字好聽呢！”，說罷掙開老婦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向旁邊放水果的餐桌。
帶着童音的清脆笑聲涓涓流水一樣漫過心田，寧曉葦有些失神。
直到許崧走過來的時候，她才生生地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
“怎麽樣……這次回國有什麽打算？”他向她舉了舉自己的酒杯，酌了一小口。
“嗯，先回來住一陣子，Tristan下個月也要來中國，他剛收到G市一所大學的offer，他很感興趣，有意在中國定居……. Sypeny她——你知道的，她也喜歡中國……”，她說。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呢，你當初是怎麽認識Tristan的？”
她笑了笑，“Tristan說，這是命運的安排，也許吧，他結婚以後一直沒有孩子，後來她妻子與中國領事館聯系，想在中國收養一個孩子，想不到趕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那場災難，Tristan過來辦理她的後事時我正好也在那裏。後來我們又在醫院遇到了，他說我是他的Ms. Right，因為他想完成她妻子的遺願…...”，她慢慢地說。
“所以你就答應了？”許崧顯然有些意外。
寧曉葦看了看手裏的酒，點點頭，“為什麽不答應？我正求之不得呢——”
“那——他，我是說那個Tristan，他對思裴好嗎？”，他問。
“嗯，挺好，他和前妻沒有孩子，而且一直想□□，思裴算是圓了他的夢想吧，當然他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跟我們不太一樣，不過我覺得他那樣也挺好……”話剛落音，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快地閃了過來。
“Uncle！許—崧——”思裴仰起小臉樂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嘴角有紅色的草莓汁溢出，越發地襯得她唇紅膚白。
“思裴，不許這麽沒大沒小的！”寧曉葦有些嗔怪地呵斥道。
許崧爽朗地笑了起來，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哈哈，沒關系，沒關系——我的名字可不就叫許崧嗎……”。
小女孩原本有些委屈的臉立刻轉陰為晴，還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她親昵地挽住許崧的胳膊，搖頭晃腦地來了一句，“對呀，有什麽關系嘛！”
兩個大人都被她的樣子給逗笑了。
有一道銀色的光從小女孩的頸項處閃過，許崧眯起眼睛仔細地看了一眼。小女孩反應極快，白玉如脂的小手随即擡起，從衣領處扯出一條銀色的鏈子，鏈子上挂着一塊小小的長方形石頭，她踮起腳尖把石頭向上舉起，想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是一塊乳白色的石頭，或許是玉，或許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隐約間似乎還有幾個字，但已經模糊不清了。指尖撫過的時候，仍可以感覺到小女孩身上的溫度，石頭的顏色溫潤得近乎透明，襯着小女孩潔白的膚質，有一種相得益彰的默契，似乎那塊石頭與小女孩是一同出現在這個世上一般。
“Aha, You got it……It’s really cool, right！”，雀躍的小臉上充滿了炫耀之色，小嘴也開始亂冒單詞，許崧有些迷惑。
他的樣子越發地激勵了小女孩繼續炫耀的心理，“Mommy給我的，酷吧？！Bobby問我要我都沒給他…….唔——Mommy說這個——這個是——無價——無價——之——之貝？”，很顯然，小女孩的中文并不是太靈光，這大大地影響了她急于傾訴的熱情，許崧看見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媽媽。
“是無價之寶……”，寧曉葦輕輕地說。
“對，對對，無—價—之—寶—”思裴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許崧輕輕地撫了撫那塊石頭，點點頭，眼睛卻投向小女孩清澈的眸子，“嗯，确實是個寶貝！”，
他語氣裏的鄭重與肯定讓小女孩臉上的光彩愈加絢麗，她欣喜地拉起他的手，唧唧喳喳地用中文夾雜着英文跟他講起這些天的見聞與感受。寧曉葦有些無奈地看着女兒，但看起來許崧已被這個難纏的小家夥給迷住了，正好脾氣地傾聽着小女孩的訴說。
臨到離開的時候，許崧才被小思裴拖着出現在寧曉葦面前。
“房子過戶的事，明天能辦妥嗎？”寧曉葦問。
“是的，明天我也會過去那邊，前段時間我收拾東西找到幾張他的相片，你要看看嗎？”許崧問。
她點點頭，“嗯，好的，給我看看吧，你知道的，Tristan一直說讓我給思裴看她親身父親的照片”，停了一下，她又問道，“那房子還好嗎？嗯，我是說……你知道的……這麽久都沒有人住……”。
“房子還是很好的，這個你放心，每個星期都有人過去打理，”頓了頓，他的聲音放低了一些：“其實，最初買房子的時候他就交待過了”，許崧道。
第二天下午。
“啊——，真的嗎？Are you sure Mommy!”思裴尖叫了一聲，縱身一跳象樹袋熊般纏住媽媽的身子，嘟起溫軟的小嘴往媽媽的臉上印去。
七歲多孩子，身高已比她矮不了多少，可高興的時候仍然象個兩三歲的孩子，寧曉葦有些費勁兒地摟着女兒柔軟的腰，憐愛地點了點頭。
“Yeah! I gonna have my own house!! My own house!!！！” 思裴繼續大聲歡呼。
“那……Mommy，我是地……地主……房主？”，小家夥仍然對中文有太多弄不太明白的地方。
寧曉葦失笑，擰了擰她的臉，“是房主——房屋所有者！”。
“Ya! houseowner——房屋所有者！！”小女孩模仿媽媽的口型努力地咬準每一個音，清澈如水的眼睛裏含着無限的笑意，眉眼都微微地彎着。
那樣的笑容在寧曉葦的心裏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象耀眼的光芒一樣幾乎快把心底最深處的陰霾一掃而去。
“I gotta call Daddy …… Morila and Bobby……”思裴揮舞着手上的紅本子又快樂地轉了一個圈，然後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Hi, Daddy, I’ve got a big surprise……a villa…..Yes, a villa……huge…….”字正腔圓的音節從小女孩的嘴裏歡暢流利地蹦出來。
寧曉葦靜靜地看着興奮地講着電話的女兒。
這是一個初夏的下午，天氣晴朗，雲淡風輕。
小女孩微微低着頭，有明亮但不刺眼的光從窗戶的玻璃上穿透而來，散漫地灑在她的眉眼與鬓角，微笑的時候有極細微的紋如水波般隐現在光潔的皮膚上。
寧曉葦忽然有些恍惚，許多年前，也有這麽一個人曾經在她面前微微颌首，那個人，也有這樣的眉眼與鬓角。
她下意識地輕輕咬着下唇，心裏面某個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