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02
C02
“你知道你說這句話多招人恨嗎?”
蘇漣十分正經地搖了搖頭,認真回答道:“不知道。”
“……”宋煦意沒脾氣了。
黎熄輕笑:“你不是要看漪漪現在練習的怎麽樣了嗎?不看了?”
宋煦意拍了下腦門,好像才想起來似的,說:“哦是!漪漪你排練得怎麽樣了?”
蘇漣點頭:“沒問題了。”
“這麽自信?”
“?”蘇漣搖頭,“只是實話實說。”
四只小天鵝附和:“對啊,她本來學起來就很快,何況她已經練習了三個周了,之前我們去劇院表演,她排練都沒這麽用功過。”
宋煦意無話可說,她雖然活潑愛動,但還真不是什麽四肢靈活的人,從小到大都沒參加過彙演,就連小學兒童節演出,也是被老師剔除的那個。
賀遠朝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嗤了一聲,站在一旁沒有繼續說話了。
蘇漣又去換衣間把身上的演出服換下來,穿上了之前的那套彈性很好的練習裝。
四只小天鵝站在邊上,給她騰出了位置。
薛栗剛剛去了一趟辦公室,過來就看見教室多出了幾個人,走到黎熄身邊:“你不是說對漪漪很有信心,不準備過來驗收結果嗎?”
黎熄:“嗯,我是陪他們過來的,正好看看漪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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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得随意,目光随着蘇漣而動。
從進這件教室開始,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蘇漣,只有偶爾回別人話的時候,目光才會錯開一點。
可他眼神沉沉浮浮,卻又沒什麽太深的情緒,即使看着蘇漣,也并不顯得多麽深情缱绻,專注款款。
薛栗怔了一下,也看向蘇漣。
她輕盈的身體,做任何一個動作都給人一種直接的視覺上的享受,她是一個天生的舞者。
在跳舞的時候,她變成了舞蹈本身,與世界無關。
薛栗之前問過蘇郁荷,一定要讓蘇漣去完成她沒有完成的志願嗎?不問問蘇漣自己的選擇嗎?
蘇郁荷很固執道:“我的選擇,就是她的選擇。”
她到底只是蘇漣的老師,并不是蘇漣的母親,沒有辦法決定蘇漣的未來,也沒有辦法左右蘇郁荷的決定,她所能做到最好的事情,就只有幫着蘇漣做她想做的事情。
這是她作為蘇漣的老師和嬸娘唯一能做的事情。
蘇漣跳完一曲,氣息稍微平複了一下,才走到宋煦意面前。
“整體是這樣,沒穿演出服,可能效果沒有那麽好。”
“……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宋煦意幾乎想咬手絹,這人怎麽一點都沒有自知之明呢?!
“你到底懂不懂?!多少人都沒辦法在三個周訓練到這種程度!!!”
“那就好,之前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練習,雖然娴熟,但還是沒辦法确定上臺之後的效果是什麽樣子的,你覺得好,我覺得更有自信一點呢!”
宋煦意:“黎熄一次都沒過來看過你練習嗎?”
蘇漣搖頭,“沒有。”
“哦……沒想到啊。”宋煦意回頭朝黎熄擠擠眼睛,“你怎麽都不來看看漪漪的進度,這個主意如果我沒猜錯,應該也是你提出來的吧。”
黎熄嗓音淡淡,說出的話卻篤定不疑:“漪漪的水平我是見過的,我相信她的能力。”
蘇漣聞言朝他笑。
黎熄勾了下嘴角,垂下眸。
她這個樣子看起來像是受到誇獎的小學生,宋煦意癟癟嘴,“漪漪,你這麽單純,很容易被人騙的知不知道?”
蘇漣疑惑:“嗯?”
宋煦意小聲湊近她:“你知道黎熄以後要出國,這段時間已經在忙着準備材料了嗎?”
蘇漣點點頭:“我知道啊。”
“他之前就告訴過我,他大學要去國外讀,而且他這學期一直都很忙,就是在忙這件事情。”
“你知道?!”
“對啊!”
“……”宋煦意覺得自己需要緩緩。
她還以為蘇漣不知道,畢竟蘇漣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基本不會自己好奇這些事情,就算黎熄很忙,她也不會主動問黎熄到底是在忙什麽。
她沒想到……蘇漣居然知道這件事。
“那你們……?”
“我們怎麽了?”
“就是以後離得那麽遠,你們怎麽維持聯系啊?談戀愛不都是很膩歪的,而且兩個人長期見不到對方,肯定會生疏……”
賀遠朝胳膊卡着她的脖子試圖把她拉走:“你別在這兒危言聳聽了,你沒看見兩個人都沒什麽反應嗎?你說這麽多他們聽都沒聽進去,瞎操心。”
宋煦意兩只手撲騰着要掙脫他的桎梏,一邊看向蘇漣:“我說的是真的,我覺得你還是多考慮一下,你不是肯定自己以後留在國內嗎?雖然我覺得國內的藝術行業沒有國外吃香,但是你的想法肯定比較重要,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考慮到對方的需求,認真地思考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這很重要!!”
蘇漣莞爾:“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我們沒有在談戀愛,但是他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
她這麽直白的話讓宋煦意瞬間尴尬地想要看向黎熄,又怕看到黎熄冷淡高傲的目光,突然口水卡在嗓子眼,劇烈地咳嗽起來。
賀遠朝:“……”
蘇漣說:“我之前考慮過那樣的喜歡,後來發現,我好像沒有達到那樣的喜歡,我沒有那樣喜歡他,就很草率地和他确定關系,這樣對我和他都不負責任。”
“而且他已經拒絕我了。”
蘇漣說,“我們還只是高中生,不用考慮這些的。”
宋煦意:“……”
她怯怯地看向黎熄,試圖從黎熄平淡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不甘心和失望,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好像他對蘇漣的所有照顧,也只是憑心而動,沒有一點想要報酬的意思。
但是,怎麽可能?!
宋煦意一點都不相信。
賀遠朝拉着宋煦意沒說話。
黎熄笑着站在蘇漣的身邊,嗓音清冽溫和,無一絲陰霾,“嗯,你剛剛的效果很好,演出服我會提前拿到會場,這個你不用擔心。”
蘇漣也旁若無人地點點頭:“好。”
因為宋煦意剛剛的問題,教室裏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們兩個人,這兩個人好像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詭異,依舊說着話。
宋煦意咽了咽口水:“我現在算是知道了。”
賀遠朝:“?”
四只小天鵝慢騰騰挪到了他們倆身邊,同樣露出好奇的目光,“什麽?”
“以後他們就算是異地,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宋煦意喃喃,“我覺得我和他們倆好像在兩個星球,不僅漪漪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人,黎熄也是,我的世界觀重建了。”
“……你想多了,他們只是感情好而已。”
賀遠朝為她的腦洞折服,撐着額頭嘆氣。
薛栗一個人站在邊上,等黎熄和蘇漣說完,走到蘇漣身邊,又說了幾個需要主意的點,蘇漣一一應下,“我下次改進。”
她太順從了,好像腦海中質疑這個按鈕失靈了一樣,黎熄垂眸。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你可以和黎熄他們出去逛逛,記得下午按時回家。”
薛栗說完這句話,四個人從舞蹈教室離開。
初夏的夕陽有幾分夢幻,尤其是在松城,濃墨重彩的綠色與各色開在居民住宅陽臺上花瓣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蘇漣最近和黎熄都沒怎麽說話,只是這樣走在一起,就已經是很難得的快樂。
和黎熄在一起的時間,好像正在充電,将其他時間損耗的電量,在這個時候充滿。只是想到回家之後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感受到一股詭異的失落,那種心裏好像驟然空了一塊的失落感令她的情緒在非常熱鬧的周圍冷卻下來。
蘇漣站定,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黎熄看向她,“怎麽了?”
蘇漣抿唇,搖了搖頭。
“漪漪。”黎熄想了想,說,“不要害怕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蘇漣:“我只是,有一點點不知道怎麽控制我突然之間産生的情緒。”
“嗯?”
黎熄皺眉。
蘇漣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我還沒有想明白。”
黎熄失笑:“等你想明白再告訴我也不遲。”
蘇漣認真點頭。
他們都以為以後還很長,只是後來的有一天,蘇漣站在藍球場鐵欄外看着籃球場內和同學打籃球的黎熄,突然失去了所有訴說的勇氣。
她不是西西弗斯,她只是一個懦弱沒用的膽小鬼,她不勇敢。
安慰黎熄,其實也是安慰她自己。
沒有得到快樂的時候,看着快樂只覺得遙不可及。可是得到了快樂,再回頭看自己承受的痛苦,強大的落差和劇烈的疼痛令她沒有辦法承受。她沒有辦法承受太大的痛苦,同樣也沒有辦法承受太大的快樂。
撕裂般的痛苦擠壓她的身體,連同這個城市的空氣,都在極速地擠壓着她的身體,令她呼吸不得。全無生存之地。
她從來都沒有黎熄勇敢,也沒有黎熄厲害。
人的生命如此有限,在有限的時間裏,卻還要選擇有限的感情。
多讓人遺憾。
太劇烈的事物都使人毀滅。怪她總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從來都不知道中庸的道理。
所以才讓事情變成了最後的結果。
而事情的必然就體現在,它原本只是一個偶然。
轉眼就到了運動會前,蘇漣前一天晚上回家,屋子裏一如既往寂靜而冷淡。
她換了鞋,走到餐廳開始吃完飯。
也許是最近這段時間,蘇郁荷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也沒有發現蘇漣和誰有太深的接觸,蘇漣的日子很平靜,這平靜中隐隐湧動着一股更深的潮流,如同暴風雨來臨的前夜。
“你們這兩天學校要是沒有強制要求你們到現場,你就回家來練琴。”
蘇郁荷看着蘇漣吃飯,一邊說道。
她正在看書,在蘇漣坐下的瞬間出聲,蘇漣差點就要站起來,但理智比動作先行一步,只是坐在桌子前,點頭說:“好。”
蘇郁荷又看了她一眼,繼續回頭看書。
她看書的時候會很少說話,因為看的書大部分都比較晦澀,身上自帶一股資深文藝青年的憂郁,她的情緒常是低落的,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蘇漣。
又也許和她的情緒沒關系,只是這間屋子太陰冷了,暗沉沉的氛圍讓人提不不起什麽精神,寒冷常常讓人停止思考,只能依靠着身體的本能做出反應。
蘇漣吃過飯,開始練琴。
最近她的效率不錯,蘇郁荷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練習的時間結束,她停下手指的動作,看向蘇郁荷:“媽媽。”
“嗯。”蘇郁荷并沒有放下書聽她說話,甚至頭也沒有擡起來,翻頁的動作甚至都沒有頓住。
“你會來學校看演出嗎?”
“……”蘇郁荷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皺着眉放下書,問,“你剛剛說什麽?”
蘇漣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你會來學校看演出嗎?”
“什麽演出?”
“運動會開幕式。”
“我哪一次去過?”
是的,蘇郁荷從來不會去學校看這些她覺得無聊透頂的演出,她并不出演,甚至就算她出演,只要不是鋼琴,蘇郁荷也沒什麽興趣看,只是每次将她送到演廳,在後臺等着她結束。
蘇漣沒說話。
蘇郁荷揉了揉額頭,似乎有些頭痛,說:“去寫作業,這件事情以後不用話是假來問我,你問這個問題的時間已經可以做一道數學選擇題了。”
蘇漣抿着唇走進卧室,隐隐松了一口氣,又翹起嘴角。
她是故意的。
明明知道蘇郁荷不會去學校看,卻還是問出這個問題。就算蘇郁荷之前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去學校看開幕式,聽到她這個問題,去學校看演出的概率已經變成了百分之五十。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捕捉到蘇郁荷的想法,她了解蘇郁荷的所有行為和決定,即使她對蘇郁荷的過去一無所知。
她隐隐清楚蘇家并不是沒頭沒臉的人家,當年的事情深究起來,蘇郁荷一意孤行,卻還能得到蔣斐那麽多的離婚補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蘇家。
只是具體她并不知道更多。
相處十六年,她和蘇郁荷相互中間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
蘇漣沉下心,開始做題。
再最大的矛盾爆發之前,一切還需要保持正常。
只是手指輕微顫抖着,分不清是因為情緒還是因為剛剛彈鋼琴用的力氣太大,也或許是最近太累了也說不定。
蘇漣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輕輕吐了一口氣,繼續寫字。
一切都沒關系,最差不過是回到過去那種環境。她這麽想着。
只是人總是高估自己的能力,才會搞出一些自己最後無法解決的事情。可是不去做,又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解決。
此刻的唯一的感覺,只有必須要這麽做。
第二天早上,在電梯看到黎熄,她說了這件事情。
黎熄沉默了一下,問:“漪漪,我不能确定,你做這件事情的後果,最後是會發生在我身上還是你身上。”
蘇漣只說:“我可以承受。”
“我只是覺得我有這樣一種欲望去毀壞她的幻想,我壓抑不住我的沖動。”蘇漣垂眸,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手掌的力量看似沒有很大,可是這雙手掌可以做很多事情,她相信她可以承擔得起,來自蘇郁荷的那些謾罵,毆打,嘲諷,亦或者其他。
“與其事情結束,等着她哪一天發現。不如現在我就将事情攤開,達摩克裏斯之劍直接斬下來,也好過時刻戰戰兢兢不得安寧。”
蘇漣微笑:“阿燦,我已經可以承擔這些事情了。”
黎熄皺了下眉頭,沒說話。
他不能确定。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對痛苦的感知能力也是,蘇漣從前沒有這種感知能力,而現在有了,可是她的承受能是幾何,還是未知數。
她現在就像是一個剛剛知道了探險知識的探險家,可是第一次探險究竟是滿載而歸還是連同性命一起丢在探險的路上,沒有人知道。
“你生氣了嗎?”
“沒有。”
“就算你會生氣,我也會這麽做的。”蘇漣這麽說。
“我之前一直都在聽你的指示,可是我也想自己做決定。這是我的蘋果,就算我知道它不合我的口味,可我只有這樣一個蘋果,不吃它我就會餓死,我只能吃掉。”
“你沒有辦法對我的未來負責,可是我自己可以,你承擔你的生命就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能讓你再将我的人生背在肩上,這對于你和對于我來說,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想讓你那麽累。”
蘇漣溫柔地笑着,“我應該學會長大。”
她說得這麽肯定,好像早就想過他的反應,卻還是一意孤行。
黎熄垂着眸,最後還是沒有告訴她,從她開始選擇自己自己做決定的那一刻開始,她對他的信任就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人對于人之間的信任牢固卻又脆弱,大多數人的信任基于了解,他相信蘇漣,是因為了解,可是現在他沒有那麽了解蘇漣了,信任自然也搖搖欲墜。
蘇漣對他同樣,她不再提前詢問他的想法,甚至這件事情是事後通知,讓他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黎熄隐隐察覺到什麽情緒,在蘇漣面前卻還是将這股情緒壓了下去。
“漪漪,我擔心你。”
“沒關系。”蘇漣說,“不會有什麽事情的,她是我媽媽,我了解她。”
兩個人走出公寓樓,黎熄将手放在蘇漣的頭頂,輕輕揉了揉,“漪漪,如果你支撐不住,可以告訴我,我來幫你想辦法。”
蘇漣垂着眸,“你不相信我嗎?”
“我只是擔心你。”
只是擔心,蘇漣緩慢地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