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04
C04
蘇漣的眼裏露出了一絲絲，很細微的情緒。
跟欣喜，意外……都不沾邊。
黎熄嘴角的笑沒消，将蘇漣眼裏的那一閃而過的怔忪和奇怪看得一清二楚，又重複了一遍：“正巧在一個小區，還在同一棟樓，以後上下課還能搭個伴。”
“不行。”
蘇漣脫口而出。
她說完，越過黎熄擋住門口的腿，走出教室。
夕陽似火，教室裏僅剩的幾個人看着黎熄的臉色。他嘴角的笑依舊挂着，情緒裏的幾分無可奈何和不出所料被他藏得很好。
同學以為他會生氣和惱羞成怒，大部分被蘇漣拒絕過幾次的人都會這樣。
這是個怪人！他們都這麽覺得。
有人說：“其實她就是這個樣子……你也別生氣，以後別跟她說話就好了。”
立刻剩下幾個看熱鬧的人附和：“對對對……”
黎熄笑了聲：“沒事兒，我先回家了哈。”
“黎熄再見！”
“男神再見！”
“你怎麽叫他男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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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新晉男神啊！你不覺得他帥得毫無道理嗎？”
“……”
蘇漣走在前面，黎熄跟在後面，兩個人間隔了五步左右的距離。
剛到樓梯口，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蹦出一個女生擋住了黎熄的去路。
“黎熄！我喜歡你！”
女生大聲說。
蘇漣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黎熄收回目光，笑了一下：“同學，你餓嗎？”
樓道口時不時有人經過，見他被表白也不意外，這個場景發生在學校各個地方，長得帥被表白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沒有人會因為一無是處被人喜歡。只要樣貌好，就會立刻獲得人百分之八十的好感。
如果品性好還有禮貌，就會更讓人喜歡了。
“啊？是有點。”
“嗯，現在正好是晚飯時間嘛。阿姨應該已經做好飯在等你了，我也得回家吃飯了，不然我家人會着急。”
“哦哦……好。”
女生愣了一下，紅了臉。
她這是……被拒絕了吧，不直白，但很清楚。
黎熄笑容溫和：“再見同學。”
女生：“再見……”
明明表白之前已經預想過各種結局，唯一沒想到的是自己站在黎熄面前會大腦完全宕機，但他那麽溫柔，搞得好像她智商很低一樣。
再回頭看一眼黎熄的背影。
少年搭在肩後的手指勾着書包，腳步輕快，身量修長，夕陽從樓道的窗戶照進來，襯得他多了幾分不知名的熱烈美好，又在看着他的時候，感受到他身上獨特的神秘氣質。
現在他兀自走着，不在意前路是否坎坷，也不關心走過的路如何，孑然一身，帶着讓人忍不住飛蛾撲火的灑脫。
學校裏長得帥的男生細數也能數出來三四個，但他是最特別的。
這個年齡的男生，就算掩飾得很好，也會在不經意之間展露出長期被周圍人捧出來的驕矜，而他身上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那是一種曲高和寡的孤獨，可并不會清高到自負惹人不喜，相反，他和周遭的一切相處和諧，恣意潇灑。
這樣的人，太容易得到人的仰慕。
女生收回目光，算了，已經被拒絕了，不想了。
她只是在最熱烈的年齡情不自禁喜歡上了一個讓人忍不住跟着跑的人。
雖然這個人……只是閑庭漫步，就已經比太多人跑起來還要快了。
-
蘇漣走到電梯，黎熄還沒到。
電梯門就要關閉的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擡手摁了開門鍵。
門開了，男生正好站在門口，嘴角揚着笑看她。
“謝啦！”
他語調是顯而易見的欣喜輕盈。
蘇漣抿唇，沒說話，摁了關門鍵。沒有像往常一樣盯着電子屏幕上變化的樓梯數字，她平視着電梯鋼化門上映出的黎熄的樣子。
黎熄沒追着跟她說話，也沒因為她下午的拒絕有任何惱怒的情緒，怡然自得地擺弄着手機，從包裏拿出耳機，連上手機聽歌。
他很奇怪。
他是個奇怪的人。
十三樓到了。
蘇漣走下電梯。
家裏一如既往冷清和潮濕，這讓蘇漣感受到了一陣恐懼和安心，這才是正常的狀态。
蘇漣剛剛升起的幾分情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照舊吃飯後開始寫作業。
這周五是月考，這天星期三。
蘇漣寫完作業開始複習，晚上蘇郁荷端過來牛奶，她喝過後洗漱，修改錯題，躺上床。第二天早起，跟以往一樣的時間出門，她再次在電梯看到了黎熄。
走進去，黎熄摁了關門鍵。
蘇漣在猶豫，大拇指在食指骨節處按壓劃動，輕微的刺痛感讓她清醒了不少，再次壓下去了見到黎熄時的奇怪的感覺。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變化的電子屏幕，聲音不高。
“謝謝。”
蘇漣的嗓音很舒服，是一種讓人感到放松的聲音，清澈的淡。
黎熄笑了聲，“不客氣。”
這是一件小事。
只不過從這天開始上學放學，蘇漣都能感受到身後的人走路的聲音，電梯門總是在她出門的時候已經開着，而她也會在放學到電梯門的時候，摁着開門鍵。他們的交流到僅限于“謝謝”與“不客氣”，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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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月考開始。
考場在周四晚上已經安排好，學校的考號是按照成績排的，蘇漣在的班級是一班，考號是一，考場也是第一考場，她就在自己的位置上考試。
黎熄因為剛轉學過來之前沒成績，這次考試在最後一個考場。
年級一到二十九是理科班，一班是全年級唯一的火箭班，考得最差的人也在十考場之前，最後一個考場是二十九班。
黎熄一個人晃悠到最後一個考場，很是被圍觀了一番。
走進教室，賀遠朝正靠着椅子休息，他身高體壯，椅子被他坐着都顯得嬌小可愛起來。
“兄弟！”他熱情打招呼。
黎熄笑着點頭：“叫我黎熄就行，你在這個班考試嗎？”
賀遠朝：“我從入學開始就在這個班考試了。”
“……”
這個人還挺驕傲的怎麽回事。
黎熄坐在倒數第三個位置上，上次考試還有四五個缺考的學生，也都在這個考場。
賀遠朝看他坐在自己隔壁位置，問：“你成績好嗎？”
“……還行。”
“那就是不行了。”賀遠朝一臉了然，“也是，跟我一樣嘛，都長這麽帥了，要是腦子還好使，那真是不讓人活了。”
黎熄：“……”
他笑了兩聲，算是應答。
不太清楚這個學校學生的實力。他在之前的學校一直是不上不下的中等排名。
卷子發下來，黎熄掃了一遍題，不算很難，想了想，他決定認真答題。
中午考完，賀遠朝準備跟他聊天帶他出去吃飯，轉頭黎熄已經跑沒影了，忍不住罵了聲。
“下午一定要逼問什麽事兒比我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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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漣今天比平時走得慢了一點，身後安安靜靜，一直沒有腳步聲，她走到校門口，才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恢複平時的走路速度，到電梯她看到黎熄，他心情好像很好，好到她都感覺到了。
黎熄：“你每次考試都在第一考場嗎？”
“……”
五秒後：“嗯。”
“好。”
“……謝謝。”
“……”
她以為他在誇她嗎？這神奇的腦回路。
黎熄笑出聲：“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了。”
“好。”她也這麽說。
黎熄笑意更濃，蘇漣嘴角也忍不住彎了一下。
“你剛剛是笑了嗎？”
“……”
十三樓到了。
蘇漣走下電梯。
回到家，蘇郁荷問：“試題難嗎？”
蘇漣：“不難。”
蘇郁荷：“吃飯。”
即使考試依舊免不了練琴，她對早就變成習慣的事情不會産生任何波瀾。
這天是陰天，落地窗戶也沒照進來多少光線，更襯得室內暗沉沉。墨綠色沙發變得黝黑，蘇郁荷就坐在沙發上聽着她彈琴，她沒有出錯，很好。
半小時練琴時間，結束後去午睡，醒來拿着水果盒去上學。
電梯門開着，蘇漣走進去。
雖然又是一句話都沒說，兩個人也站在電梯的兩邊距離很遠，但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漸漸發生改變，而他們對此都不抗拒。
甚至可以說，這些變化，是黎熄主動引導并推波助瀾發生的。
“考試加油。”
快到校園，黎熄在她身後說。
蘇漣：“好。”
“這時候你應該也對我說，考試加油。”黎熄笑說。
“……”
一班所在的教學樓已經到了，蘇漣停下來。
黎熄似乎只是這麽一說，繼續往前走了兩步，聽到了身後女生清淡嗓音：“考試加油。”
明明是陰天，黎熄心情卻沒有受天氣影響，整個人透着幾分異樣的輕盈。
賀遠朝看見他走走到他身邊勾着他的脖子問：“上午怎麽跑那麽快？”
黎熄打哈哈：“吃飯啊，你不餓嗎？”
賀遠朝哭笑不得：“……老子說的是這兒嗎？你餓死鬼投胎啊！我還想請你吃飯呢！”
“哦……”黎熄神游般回答，“明天考完試吧。”
“行，等我啊，再跑了我就去你家門口堵人。”
“別啊，你追我這麽緊，我很懷疑你性取向。”
教室裏大多數都是二十九班的學生，見賀遠朝和黎熄關系好也會打招呼，聽他說這話，紛紛笑起來，還有吹口哨起哄的，熱鬧得不行。
“滾滾滾！”
賀遠朝指着他笑罵。
下午的考試過的很快，第一天考三門主課，第二天考剩下三門課。
第一考場和最後一個考場的考生在考試時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态，到最後一科考試前卻都是同樣要放假的興奮。
中午電梯上。
黎熄說：“我下午跟賀遠朝他們出去玩，回來得遲。”
“……好。”
“你不高興？”
“……”
蘇漣沒說話。
這才是正常的，她有一種本來就應該這樣的果然。
至于不高興？有嗎？她也不知道。
沒有再交談，兩個人各自回到家。
蘇漣回到家還沒到晚飯點，她把水果盒放在桌子上，打開鋼琴，繼續練琴。
下午的陽光照進室內，慵懶午後處處透着惬意，客廳的兩個人卻是完全不同的狀态。
“你不專心。”
蘇郁荷說。
蘇漣身體僵硬，手指還放在鋼琴上，卻沒有按下去。
客廳阒靜，陰沉的暗流湧動着。
蘇郁荷：“有什麽事情值得你在彈琴的時候還在想？”
“沒有。”
“去門口罰站還是繼續練？”
“練。”
“最後一遍。”
蘇漣沒說話，手指再次開始動作，彈奏起來。
兩分鐘不過。
蘇郁荷冷聲：“停——”
“去門外。”
蘇漣什麽都沒說，走出門外，垂着頭看牆壁。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罰站過了，久到她沒有想起來上次被罰站是什麽時候，小時候罰站的次數多一點，因為很容易犯錯，越長大，她犯的錯就越少。
這才是正常的。蘇漣想。她錯了，就應該受到責罰。
蘇郁荷靠牆站，潋滟美目沉沉看着她。
她慣來如此，證明着她對蘇漣的錯誤同樣痛心。
“在想什麽？”
“沒有。”
“為什麽不專心？”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是想像我現在一樣只能教小孩，沒有任何演出機會嗎？”
“不想。”
“剛剛在想什麽？”
“考試。”
“沒考好？”
“嗯。”
“不會還是失誤？”
“不會。”
“試題難嗎？”
“不難。”
“為什麽不會？”
“忘了。”
“練琴還是學習？”
“學習。”
“去學習。”
“好。”
蘇漣走進房間，開始看書。
太陽落了下來，到六點吃過飯，蘇漣繼續呆在房間看書寫題。
蘇郁荷坐在客廳，表情憂慮隐隐帶着煩躁，過了一會兒，她從鋼琴上的抽紙盒抽了張紙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哭聲低微，斷續，傳到卧室，進入蘇漣的耳朵。
她的心口也有一陣痛感。
好像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母女連心這回事，不然怎麽解釋她能感受到蘇郁荷的痛惜。
蘇漣心底同時有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正在上升翻騰。
全因她撒了謊，她的不專心不全是因為考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