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乙女游戲
乙女游戲
“你家裏的情況，學校都知道，沒事兒，既然到了學校，其餘事情一概不用考慮……剩下的學費，這個學期末補足也可以。”
“謝謝老師。”
目送學生離開，年輕的輔導員忍不住搖頭，“家裏人都不在了，這日子也是難過。”
宋桢在辦公室門口停了一會兒，剛走到樓梯口，忽然被三兩個人撞了一下，他們嘻嘻哈哈，不懷好意的眼神投過來，自上而下打量他，從皺巴巴的領口移下去，落在他洗得泛白的帆布鞋面上。
“鄉巴佬，窮酸樣，整天目中無人，還以為自己是個什麽人物。”
宋桢置若未聞，徑直往下走去，那些奚落的聲音逐漸飄遠，聽不見了。
一號教學樓與實驗樓之間立着巨大的展板，陳列着各個院系優秀新生的名單，淺藍色的底布，金光閃耀的字體，缺乏審美的排版，卻也是難能可貴的榮光。
宋桢原本也該是其中的某個名字，只可惜他高考時心神不寧，總分數比平時低了小一百，險而又險地考進了這裏。
他原本打算徑直路過，卻又慢慢停下了腳步。新聞系那一欄有個熟悉的名字，章絮。新生報道那一天，他看到排在前面那個女生寫下了這個名字。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碎花連衣裙，遠遠看去是很美麗明媚，但走到近處，發現她臉上也是茫然無措。她也帶了巨大的行囊，一個人吃力地拖動，宋桢那時還以為，她也和自己一樣，遇到了什麽難堪的困境。
宋桢視線往下偏了偏，發現角落裏還有個名字，宋薇。他面無表情地挪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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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往事。章絮從夢裏醒來，忍不住這樣感慨。
夢裏，章絮和嚴缪宇的戀情發展得很快，兩人自從在迎新晚會上初次見面，緊接着就往來密切，或是一起去圖書館學習，或是一起去吃吃喝喝壓馬路，總而言之就是大學生的尋常生活，只不過從單獨行動變成了雙人行動。
波瀾不驚的戀情持續了一年半，大二下半學期和平分手。畢業之後也偶有聯系，關系倒是比一般的同學親厚一點。半個月前，嚴缪宇看見了章絮的一條朋友圈，還曾經留下評論來調侃，“何必為了結婚去相親，我可是還單着呢。”
章絮不由得笑了笑，望着頭頂的米色蚊帳，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懷念。記憶裏的舊戀情，這下被她徹底避開了。如果這真是AVG游戲，她大概已經走入了另一條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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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的聲音此起彼伏，室友們紛紛開始下床洗漱，章絮在枕頭上滾了一圈，伸長手臂去抓手機。胳膊伸了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機壞了，更何況此手機非彼手機，諾基亞又不是智能機，哪怕沒壞也不頂用。
章絮翻身坐起，撩開床簾，和正在喝水的小祝打招呼，“去吃早飯嗎朋友們！”
曾經，章絮認為，都市麗人是不需要吃早餐的，一杯冰美式提神醒腦，再附贈纏纏綿綿的胃病，最終方能成就奪目的事業，即替老板多賺些錢。
但現在，她不是都市麗人，只是一個不用打工、成天傻樂的十八歲女大學生，所以，還是得吃點早飯，開啓無所事事的新的一天。
衆人都是初來乍到，懶得花心思去找美味的小店，直接去了距離最近的第三食堂——宋薇不去，她留在宿舍練英語口語。
臨近十點，食堂早餐快要售罄，工作人員忙忙碌碌，都已經開始準備午餐。章絮和兩位室友站在空曠的座椅板凳之間，觀察着四周的窗口，不知道該吃些什麽。
“別選了，再選，最後的兩個花卷都要被買走了。”姚思雯在一旁催促。
“茶葉蛋……我的茶葉蛋。”祝鈴心儀的最後一個茶葉蛋也被人買走。
章絮依舊站在原地不動，兩位室友對視一眼，棄她而去。
最終，章絮去了面條窗口，打算來一碗牛肉刀削面，她現在無所畏懼，就要狠狠攝入碳水化合物！
牛肉刀削面遞到她的面前，一塊、兩塊……八塊，竟然足足有八塊牛肉，章絮難以置信，擡頭看向窗臺之後的工作人員。
看身影是個偏瘦的小哥，小哥擡起頭來，口罩之上的眼睛有些眼熟，章絮脫口而出，“你剪頭發啦？”
那雙眼睛往下彎了彎，點了個頭，見沒有別的顧客，轉身回後廚了。
章絮的這碗面引來了室友們的驚呼，無他，一碗售價三元的面條，牛肉蓋了小半碗，用料十足，幾乎叫人感動落淚，實在是太罕見了。
章絮讪笑，“這第三食堂真是不錯，看來以後得常來。”
思雯和小祝很快把各自的餐盤清空，而章絮刻意把速度放慢，一碗面吃出了天長地久的架勢，她笑了笑，說道：“你們倆別等我了，我昨天聽到，你們是不是要去買洗衣粉來着？”
思雯和小祝對視一眼，再看一眼章絮眼前的面碗，決定采納這個建議，“那我們先走啦，待會見？”
章絮笑眯眯招手，等兩人背影消失，飛快扒拉起碗裏的面條，五分鐘便吃完了。她把餐具放回指定位置，重新回到了面條窗口。
篤篤篤，她敲了敲玻璃窗口，裏面穿着白色員工制服的人偏了半邊身體，低下頭來看她。那人走出來，手裏還拿着湯勺，“怎麽了，是不夠嗎？”
章絮差點仰倒，如果這還不夠，那她一天得消耗多少糧食。
“不是，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章絮伸出手，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對方，“這身衣服又是？”
宋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沾着油漬的衣服，平靜說道：“這是學校的勤工助學崗位，我剛申請到的。”
“哦……”章絮愣了愣，又問：“平時都做些什麽，忙嗎？”
“不忙，每天工作三小時，在某些時段過來幫忙就行。就是一些簡單的工作，清洗蔬菜、準備食材、在窗口打飯，之類的。”宋桢解釋道。
“這樣啊，”章絮若有所思，問道：“這個崗位怎麽申請的，我也想試試。”
宋桢看她一眼，“也不難，只是書面材料麻煩了一點，你需要的話，之後我把要用到的材料給你看看。”
“那再好不過，”章絮笑道：“我該怎麽聯系你呢？直接去男生宿舍找你？”
宋桢不免一愣，搖了搖頭，“還是換個地方見吧，晚上七點，圖書館門口，你有時間嗎？”
章絮想了想，七點應該有一節無關緊要的選修課，她笑眯眯點頭，“可以啊，到時候再見了。”
宋桢回到後廚，繼續切一顆從水裏撈出來的大白菜，他手上節奏不變，神思卻慢慢飄到了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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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絮離開第三食堂，在在一條岔路上停住，一時間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去。當然，重返青春是莫大的好事，但這無緣無故的，憑空而來，心裏總是惴惴不安，即使是AVG游戲，也該有個任務，有個終點。不應該像她這樣，宛如一個誤入藏寶洞的大盜，不知是該掉頭離開，還是拾撿遍地的珍寶。
章絮回想起前一天，跨越時空的前一天。她正捧着手機打視頻電話，向自己的好友抱怨，“我媽給我安排了整整一周的相親，你是不知道，那家婚介所多離譜，介紹來的都是什麽人……我坐在餐廳，感覺自己身處垃圾回收場。”
好友唏噓不已，問她，“真有那麽糟糕嗎，連一個順眼的都挑不出來？”
章絮支支吾吾，“倒也不完全是啦，有一個人還不錯，難得的一個長相端正，氣質幹淨的同齡人，工作條件看上去挺好，我沒細問，舉止談吐也不錯，就是……”
“就是什麽？”
章絮無奈道：“明明才見面不久，他好像沒有一點邊界感，态度特別熱切，問了很多私人問題……還說我們是老同學，我發誓，我在大學根本就沒見過這麽一號人。”
後來說了些什麽，章絮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一塊粗糧餅幹，再然後眨了眨眼，她穿着雪紡裙，重新來到了大學開學的第一天。
不是吧，難道就只是為了喚醒她的記憶，讓她知道，大學生活裏，的确有這麽一個被她遺忘的同學——宋桢。
章絮感到很無奈，沒必要啊，如果真的只是為了這麽個簡單的目的，命運之神，你大可不必如此。
章絮找了個長椅坐下，仰頭輕輕靠住了椅背，閉上眼睛。陽光灑下來，她忍不住舒展了雙手，心情也輕快了許多。緊接着，章絮眉頭一皺，糟糕，忘記防曬了，她猛地睜眼，彈跳起來。
這麽突然的一個大幅動作，她差點撞上一個人。
嚴缪宇詫異地看着她，往後挪了一步，“從遠處看很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怎麽跑這兒坐着了，章絮。”
章絮感到了一絲尴尬，她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随便走走，走累了就歇一歇。真巧啊，這也能碰到。”
嚴缪宇身後還有幾個同伴，此時都偷偷打量着章絮，他回頭望一眼，提議道：“既然是随便走走，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不了不了，我還有點事。”章絮飛快拒絕，甚至沒想過要把語氣放柔一點。她是真的怕了，一個注定要分手的前男友，何必再去聯系。
嚴缪宇看上去脾氣很好的樣子，點了點頭，笑道：“下次見。”
章絮呆立原地，一臉木然，冒險互動游戲她還能勉強接受，乙女游戲還是算了，她自認為不是一個有太多情感需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