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甲骨文
甲骨文
“六千多年歷史,從甲骨文到行書,文字的生命軌跡,是我終其一生想要為之奉獻的研究主題。”
談扶松鍵盤敲下論文致謝中最後一句話,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向後靠在椅子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窗外月光如練,對面教學樓窗戶一片漆黑,只有這一方天地被橙黃色燈光照耀着,時鐘顯示02:50:43。
已經淩晨了,談扶松松了口氣,終于完成了博士畢業論文終稿的撰寫。
作為超級大冷門專業博士生的一員,研究甲骨文的他前沒有師兄師姐後沒有師弟師妹,導師年近退休,幾乎全靠自己。
研究古文字是枯燥乏味的,一人一屋一書,同時也是趣味橫生的,一枚文字中,沉澱了千年歷史底蘊,談扶松樂在其中。
拿起手機,查看微信上的消息。
淩晨一點十分發來的,一個男生頭像,[你當我說錯話了,別躲着我,我們還做朋友好不好?]
談扶松長得好看,五官精致,總在屋裏待着不常見太陽所以皮膚白皙。
或許是因為研究古文字的關系,身上還帶着種清冷出塵的氣質。
大學裏追他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都被他外表迷惑。
他眼也不眨地删掉,點開另一個對話框。
是他的導師,[扶松,論文不要有太大壓力,你一直很優秀。]
談扶松在對話框中打下一段話,又删掉。
為了不打擾這位年近70的導師,他決定明天早晨給老師回個電話,讓他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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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電腦,背上書包,談扶松走出實驗樓。
深夜,校門口外的大街上一輛車沒有,他站在馬路邊上等綠燈,這時,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又是那個男生,他們之間沒見過幾面,只是導師交代談扶松和他交接一些資料。
談扶松不知道,也不理解,幾面之緣,就能讓他糾纏不斷、大談特談——喜歡。
對于古文字來說,想了解它,要花費時間精力心血,在了解意義之後,才能談更深層次的東西。
然而他說的喜歡,談扶松實在覺得膚淺且煩躁。
接下電話,談扶松準備一次性說個明白。正好斑馬線綠燈亮起,擡步向前走。
“喂,扶松……”
談扶松打斷他道:“你喜歡我什麽?”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直接,對面愣了下,說:“我、我喜歡你……”
等了幾秒鐘後,電話那頭沒有下文。
“你看,你自己都說不出來。那我來告訴你,不管你喜歡我什麽,我都不會喜歡你。”
說完,談扶松挂斷電話,而後,只聽到刺耳的剎車聲,強烈的撞擊感接踵而來,他驟然失去意識。
“誰是江家的人!自動站出來,否則我一個一個殺!”
談扶松意識昏沉,恍惚中有人把他拉起來又摔在地上。
他頭痛欲裂,腦袋中像一下塞進了大量記憶,快爆炸了。但比頭更疼的是右手腕,刀割斧鑿一般,劇烈的疼痛令談扶松睜開眼睛。
只見一座空曠的廠房內,一座不大的囚籠裏綁着十幾個青年男生,談扶松也在內。囚籠外站十個持槍劫匪,領頭的是個禿頂外國人。
談扶松坐在角落裏,雙手被綁在身後,右手腕已經骨折,一陣陣刺痛不斷襲來,他額頭上滲出冷汗。
人質們焦躁不安,顯然已經被綁匪的話吓得丢了魂。
一個男生快吓哭了,顫顫巍巍地說:“到底誰是江家人?自己出去好不好?別連累我們。”
有人附和道:“我真的不是,求求你們放了我。”
……
看着一堆人叽叽喳喳半天,還是沒人承認,綁匪像是被徹底激怒了,禿頭打開籠子門,随便拽走了一個離門近的人質。
他粗聲粗氣地問:“你是江家人麽?”
那男生吓到哀嚎,鼻涕眼淚橫流,急忙否認道:“不是我!我不是!我不是啊!”
禿頭獰笑道:“好,那就從你開始。”
禿頭揮了揮手,手下拿來一桶汽油,全部倒在男生身上。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麽,他要活活燒死那個男生。
籠子裏的人質們已經吓到不敢說話,空氣凝滞,只能聽到男生的哀嚎。
禿頭拿出一根火柴,看向籠子裏,面容陰沉恐怖,說:“你還有10秒的時間,再不站出來,就看着這個人活生生燒死在你面前,要記得,他是因為你而死的。”
他一滑點燃,“呲”的聲,火柴冒出個小火苗。
“10”
“9”
“8”
禿頭眼睛死死盯着人質們的臉,想從中觀察出異樣,不過每個人都是一臉恐懼加茫然,根本看不到端倪。
難道那個人真的不在這裏?
禿頭繼續倒計時,那個男生躺在地上已經被吓到脫力,連往前爬的能力都沒有。
“7”
“6”
計時已經過半,談扶松也從這短短幾分鐘內理清了事實。
他穿越了,穿到被綁架的人質身上,即将要看到一個人活活燒死在自己面前,而下一個被燒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絕不能袖手旁觀,可他要怎麽做?
“5”
談扶松腦袋一陣刺痛,猛然間,一段關于這個世界的記憶跑了出來。
這裏是星際時代,這麽說可能不太準确,因為這裏的人們還會修行。
而他們靠修文字修行。這個時代,古文字幾近失傳,只要能理解文字,就有駕馭文字的能力。
“4”
有了!談扶松雙手反剪在背後,右手骨折寫字困難,不過他左手也能用。
他蘸着手上的血跡,快速在地上寫了一個字——滅。
滅,有熄滅的意思。
“3”
小火苗幽幽跳動,火柴杆只剩下一小節,即将燒盡。
怎麽沒反應?出什麽問題了?難道那些記憶是假的不成?
“2”
談扶松頭腦風暴,理解文字、理解文字,他靈光一閃,口中默念:滅,熄滅——
“1”
——火柴。
就在念出最後一個字時,一瞬間,他眼睛瞟到處在另一個角落裏的男生動了一下,像是要站起來。
“0”
禿頭松開火柴,在男生的尖叫聲中,火柴呈自由落體向沾滿汽油的男生身上落去,将将要接觸到他的衣服,奇跡發生,火柴驟然熄滅。
只剩一根火柴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人質們已經吓呆了,做不出什麽反應。
禿頭看到此景,愣了幾秒,繼而開心得臉上肥肉震顫,眼神閃爍出狂喜:“你在這對吧?你肯定在這!不愧是江家人!不愧是文字世家!”
禿頭接着誘哄道:“我只要字,只要你把字給我,我保證毫發無傷地放走這裏每一個人。”
等了幾分鐘,眼見沒人出來,禿頭的狂喜轉變成暴怒,拔出後腰的激光槍,抵在男生的頭上,惡狠狠地說:“這樣,你還能救他麽?”
可憐見的,那男生已經被吓暈了。
談扶松确定了文字的能力,緊接着又在地上寫了一個字。
“是我,我是江家人。”
談扶松一出聲,綁匪和人質幾十雙眼睛全盯着他,禿頭收槍站起來,笑得和煦:“江公子,你說你早站出來不就沒這麽多事了?”
他向手下揮了揮手,“把江公子請出來?”
說是請,談扶松是被連拖帶拽拉出來的。
禿頭臨時拿來兩張凳子一張紙一支筆,和談扶松面對面坐,“把你知道的字寫給我,我就放你們走。”
談扶松被松綁,右手腕由于骨折的疼痛止不住地發抖。
為了套話,談扶松周旋道:“我知道的不多。”
禿頭嗤笑一聲:“你們江家是文字世家,不說最古老的甲骨文和金文,我可聽說你們家族有幾個小篆文字,更別說簡體字了,這樣的家族,知道的字會不多麽?”
從禿頭的話中談扶松知道了這個時代古文字之間的區別,甲骨文是可以追溯到商朝,小篆是秦朝推行文字,而簡體字已經是談扶松時代的漢字了。
年代越靠前文字留下的越少,也就越稀有。
這樣看來,越稀有文字,它的能力就越強。
研究甲骨文的博士,在這個時代,豈不就像開挂了。
還有,禿頭說江家是文字世家,如果文字代表了實力,那在這個時代裏,文字的确是被壟斷的狀态。
禿頭見談扶松沉默着,等不及一般,一下攥住了他的右手腕,不顧是否骨折,扯到紙上,硬聲吩咐道:“快寫!不然我就殺了他們!再殺了你!”
談扶松痛到顫抖,全身的冷汗一湧而出,打濕了他身上的白色襯衫,幾縷頭發狼狽地貼在額頭上,臉色煞白,嘴唇也毫無血色。
談扶松顫抖着聲音:“我……寫。”
禿頭這才放開他。
談扶松左手拿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束’字,極其漂亮的行書。
禿頭:“什麽意思?”
談扶松沖他一笑,不懷好意:“束,束縛,有綁的意思。”
他話音剛落,紙上的文字閃爍出一陣白光,接着消失不見。
只見原來綁在人質手上的繩子自動解綁,向綁匪們飛過去,全部綁在十個劫匪身上,把他們雙手雙腿都被緊緊捆住,不能拿槍也不能跑,像一個個粽子。
禿頭再也站不住,倒在地上,暴怒道:“你他媽的!我弄死你!”
談扶松坐在凳子上,将那張白紙踩在腳下,挑釁道:“想要弄死我?來啊。”
禿頭和他的手下們氣瘋了,口中不斷蹦出各種髒字。
談扶松站起來,說:“吵死了。夢,做夢的意思,噩夢。”
将近一分鐘,綁匪們的謾罵逐漸低聲,再一會兒徹底睡着了。
談扶松發現,文字的運用是有限制的,三次的起效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談扶松在禿頭身上拿到鑰匙,打開籠子們,把人質放出來。
談扶松:“最好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過來,記得報警。”
人質們魚貫而出,談扶松特意看了一眼那位在禿頭倒數的最後一秒、像是要站起來的青年。
他神情帶着劫後的慶幸,和當初談扶松瞟的一眼看到的冷靜沉着有很大不同。
他穿着一身黑,垂下的頭發擋住眼睛,臉上沾了泥水,看不清面容,他坐在一群人中間時很不起眼,站起來後,談扶松才發現他長得很高。
這不對勁,這麽顯眼的一個人,為什麽綁匪好像偏偏忽略掉了?還是說,在談扶松穿過來前,綁匪已經确定他并不是江家人呢?
談扶松想了想,又放棄了,他是不是江家人又有什麽關系呢?事情都結束了。
談扶松用鑰匙打開廠房門,正準備離開,去處理下右手腕的骨折。
這時,倒在地上的男生緩過來,他對着談扶松哭訴指責道:“都怪你!你為什麽不早點站出來!我們都是被你連累的!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談扶松感到一陣荒謬,繼而很快釋然,那男生看起來不過20歲出頭,而他已經26了,不和小孩計較。
再說,那男生也不知道他并不是江家人,只是一位見義勇為的‘人質’。
面對指責,談扶松很少反思,所以很無所謂地道歉:“對不起,如果這樣能安慰到你的話。”
他拉開門,陽光猛地照進陰暗的廠房內,暖洋洋的。
而談扶松就這樣站在逆光處,回過頭。
因為談扶松又突然想到,自己這樣替別人道歉的行為并不正确,因為被綁到這裏的江家人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們變成這樣,不過是因為一個詞語。
談扶松對着人群淡淡補充道:“你變成這樣不是我害的,不是江家人害的,你只是倒黴而已,在場的人,不過都是因為倒黴而已。”
談扶松也很倒黴,他倒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