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江韶甚至能感覺到利箭破風而來的氣息。這一刻,他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來。他對死亡沒有恐懼,只是很遺憾,遺憾在死前沒有辦法再看一眼殿下。
殿下......對不起,我失約了。
殿下,我好想你啊......
殿下,我回去不去了,你是不是會生氣呀?
你氣一會兒就別氣了,不然該氣壞自己的身子了。我沒辦法哄你給你道歉了,你就別生氣了......
就在這時,江韶突然聽到一聲什麽東西被折斷的聲音,擡頭一看,不知從那兒飛來了一支箭,将布日古德的箭射斷了,兩支箭就在他的跟前。
江韶一愣,接着就聽到一陣嘈雜沉重的吶喊聲和腳步聲。他踉跄着站起身,下意識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狼煙滾動,近乎數萬人馬朝他而來。
布日古德神色難看極了,他沒想到大慶的支援會這麽快,他不想走,今日是難得的機會,若是不殺了江韶,以後斷沒有這麽合适的機會了。但大慶的兵馬馬上就到跟前,若是他再耽誤下去,就跑不掉了!
布日古德死死咬了下牙,用力一揮手:“走!”說完,率先掉頭,用力揚鞭。牟牛士兵見狀迅速撤退。
幾個呼吸間,大慶的士兵就到了跟前,而牟牛部落也都走遠。江韶環顧四周,三百餘人,如今只剩下十幾個。再擡頭朝援兵看起,隐約間,他好像看到了殿下。
随即低頭自嘲的輕笑了下,癡人說夢,殿下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怎麽會在這兒。
這麽想着,解除了危險的江韶精神一松,緊接着腳一軟,眼前一黑,人就昏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他隐約好像跌入了一個溫柔至極的懷抱。
趙霜酒抱着江韶,看着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心頭疼的直抽,身子都在顫抖着。他心裏是無盡的恐懼。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若再來遲一步,江韶就......
一想到這,趙霜酒的心瞬間就被無盡的黑暗籠罩,無數陰暗猙獰的念頭掙紮着從他心裏爬了出來。趙霜酒強忍着嗜血的沖動,緊緊抱着江韶,恨聲道:“魏忠!傳本王命令!帶兵即刻前往牟牛部,天黑之前,本王要見到布日古德跪在本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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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色還未破曉,也就是說趙霜酒給了魏忠一天的時間!
魏忠神色一凜,沉聲道:“奴才知道!”
說着,即刻調兵遣将。趙霜酒身子還在輕微的顫抖着,他緊緊的抱着江韶,像是抱着絕世珍寶一樣不肯撒手,将身上的披風扯下來包住江韶,翻身上馬,陰沉着臉朝軍營而去。
到了軍營,他溫柔至極的抱着江韶進了軍帳,但是個人都能從他陰沉的能滴水的臉色和暴戾的氣息中察覺到趙霜酒的情緒是何等的差。現在他就像是個炸藥一樣,稍微碰一下,絕對會爆炸。這個時候,沒人敢觸他的眉頭。
不用他喊,軍醫就小跑着趕了過來。正要行禮,趙霜酒一臉怒色:“耽誤什麽?還不趕緊過來?”
軍醫叫苦不疊,忙上前,準備脫江韶的衣服。趙霜酒打開他的手,自己小心翼翼的脫掉江韶的衣服。軍醫不敢生氣,擦去額角的汗,趕緊從藥箱裏拿出療傷的藥。與此同時,清水也被端了上來。
把江韶身上的衣服拖下去之後,趙霜酒倒吸了一口冷氣,江韶渾身上下,竟沒半點兒好地方,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許多都還在往外流血。趙霜酒死死抿着嘴唇,心裏恨不得将布日古德生吞活剝。深呼了口氣,壓下顫抖的手,趙霜酒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将江韶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兒清理幹淨。
軍醫見狀忙上前撒藥包紮。一直忙活了一個多時辰,才把江韶身上的大傷都包起來,至于小傷,包紮起來反而不利于恢複,上完藥之後,就晾着。趙霜酒幫江韶換下沾滿血的亵衣亵褲,然後就坐在他的床邊兒,緊緊握着他的手。
軍醫擦了擦頭上的汗,低聲道:“王爺,将軍身上的傷雖然都不是特別嚴重,但傷口太多,也流了太多的血,在加上力竭昏過去了。屬下已經幫将軍上了藥,稍後再開些藥,勞煩王爺幫助将軍喝下去。另外,将軍身上的傷多,說不好會發熱,還請王爺注意着些,若是發起了熱,請盡快通知屬下。”
趙霜酒眸光沉沉的看着江韶,擺擺手示意知道了,讓他下去。
軍醫恭敬的行了一禮,這才拿着藥箱出去。
趙霜酒心頭一直懸着的心還在輕微的顫抖着,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抿着發白的嘴唇,從懷中掏出那根他親手編了一路的手繩,小心翼翼的帶在江韶的手上。帶好之後,輕輕牽起江韶的手放在嘴唇碰了碰。微熱的感覺直白的告訴了趙霜酒,江韶還在。
這讓他緊繃的快要斷裂的情緒終于緩和了下來。
江清山聞訊趕來,看到江韶這個樣子,心頭也是一痛,但他身為武将,也知道,只要上了戰場,都會有這一天。強壓下心疼,他拱手對趙霜酒行禮。
若是旁人,趙霜酒估計理都不會理,但這是江韶的親爹,他沒法視而不見,只能輕輕扶起:“江将軍不必多禮。”
江清山長呼了口氣,沉聲道:“王爺救我兒與危難之間,此乃天大的恩情,我江清山必定銘記于心。來日......若是王爺有用到末将的地方,只管開口。末将萬死不辭。”
江清山這番話,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三位皇子中,他站趙霜酒。
要知道,如今朝中兵權最大的就是江清山。如今江清山手握重兵便是皇帝都忌憚與他,有他的支持,趙霜酒入主天下的可能足足增加了一半兒。
這時兒若是放在趙允瑞身上,他估計能開心的瘋掉,便是放在趙允誠身上,也會難掩欣喜之色。但是放在如今的趙霜酒身上,他的心裏卻半分波瀾也無。
趙霜酒依舊坐在江韶的床前,眼睛放在江韶蒼白無色的臉上,輕聲道:“将軍言重了。我做這一切,從來不是為了圖謀将軍的支持,”說着,他輕輕嘆了口氣,繼續低聲道:“這是我本就欠江韶的。”他擡頭看向江清山,眼神坦蕩,繼續道:“而且我并無登位的野心,在我看來,江山、權勢,都沒有江韶的平安來的重要。他好好的,能開開心心的,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你是他爹,他敬重你,那我自然也尊重你。他想你平安,那我就如他所願。”說着,趙霜酒的眼睛再次放在了江韶的身上,低低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我而言,能讓他如願,能讓他開心,就是我最大的滿足。”
“我所求不多,只想讓他平安,讓他開心,讓他一生順遂......”
江清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趙霜酒的聲音平淡低沉,情緒波動不大,他卻能感受到那背後如高山深海一樣濃厚到無法磨滅的情感。他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麽,也不知趙霜酒為什麽會對江韶産生這麽濃厚的感情。他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卻真切的體會到了,趙霜酒對江韶是何等的重視。
好半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沉聲道:“王爺,或許您不在意,但我不能不在意。江韶......”說着,江清山的眼睛也放在了江韶的身上:“他是我跟亡妻的第一個孩子,自小懂事,亡妻死後,我頹靡浪蕩,他不止規勸我,還照顧幼弟。他性子純善,沒有那麽多心眼兒和花花腸子,能得王爺青眼,受王爺庇佑,是他的福氣,我......”
說着,江清山深深呼了口氣,“其他我就不多說了,還是那句話,若王爺有需要末将的地方,末将絕不推辭。”
趙霜酒點點頭,片刻後又自嘲的搖了搖頭,低聲喃喃道:“遇到我,哪裏是他的福氣?分明是他的晦氣......”
江清山沒有聽到他的話,抱拳之後,轉身離開。
趙霜酒眼神不動,依舊握着江韶的手,一點兒都不想松開。只有江韶微涼的體溫,才能讓他從失去江韶的恐懼中掙脫出來,讓他能爬出無盡的黑暗。那些許微弱的體溫才能安撫他躁動狂暴的心。
趙霜酒一遍一遍的感謝上蒼,沒有再次奪走他的江韶。
他無法想象,若是江韶再次離他而去,他會怎麽樣。
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接受不了,他一定會殺了所有人,殺盡所有人!讓所有人都給江韶陪葬!
心中無數猙獰的念頭一一浮現,以至于趙霜酒的眼睛都是紅的。
江韶不知道趙霜酒的恐懼,他隐約好像聽到了殿下的聲音,也聽到了他爹的聲音,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他們,想告訴殿下他沒事兒,但是眼皮卻重的厲害,讓他無論如何都睜不開。
他很着急,他拼命跑,想跑出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但他跑的都累了,也沒跑出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累到了。
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浮現了無數畫面,那些似曾相識卻有不一樣的畫面一一出現。
他為什麽那麽狼狽?怎麽會有人在追殺殿下?好在他救下了殿下。為什麽殿下好像不認識他?他好像跟殿下也不熟......
殿下什麽時候當了太子了?為什麽都說他是罪臣之子?他爹呢?江竹呢?為什麽都不見了?
畫面閃的太快,江韶甚至來不及想明白怎麽回事,就發現自己和殿下再次坐上了馬車,那是他離京赴邊的馬車,但卻也有些不一樣。他跟殿下之間沒有了那麽親密,雖然氣氛暧昧,但好像都恪守禮節,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他去了邊關,不知打了多少仗,不知受了多少傷,不知多少次在鬼門關前徘徊,但回京見殿下的念頭一直支撐着他,他要活着回去,給家族平反,還要背着戰功與殿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