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的公主

第49章 籠子

第49章 籠子

◎不稱職的看守人◎

“說實在的……阿蒙斯,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做很卑鄙麽？”

大腦裏盡是不屬于自己的聲音，莉娜疲憊無比的靠在車壁上：“你只是用自己陰險的能力強迫我認輸而已，我本身并不願意那樣做。”

“如果你本身不願意，那就更努力的反抗我。”阿蒙斯才不在意自己的做法卑不卑鄙, 他看着坐在對面已經無力抵抗的莉娜“想想你過去對我做的事情, 卡蕾莉娜, 告訴我你錯了。”

告訴他

莉娜皺着眉，雙手用力攥緊了膝上的衣物，發燒帶來的痛苦在她故意淋雨後愈加清晰, 呼吸不順暢，喉嚨幹痛，腦子裏除了要抵抗昏脹感還要分心拒絕阿蒙斯的蠱惑。

她的計劃會順利麽？昏昏沉沉的莉娜不太确定了, 因為此刻的她開始産生了無比強烈的悔意, 她後悔将阿蒙斯送去了戰場，後悔重逢後就一直抵觸阿蒙斯，後悔自己的不坦率。

那股悔意混合着阿蒙斯的聲音在告訴她，無論下一刻她要做什麽事情，肯定都會後悔。

“你真是頑固。”見莉娜蒼白着臉緊咬着嘴唇一動不動, 阿蒙斯便起身坐到了莉娜身邊，他伸手攬住女人冰冷又僵硬的肩膀, 尾巴也慢慢勾住了她的腳踝輕輕摩挲“有什麽好固執的呢？現在你只有依靠我了，願意幫助你愛護你的也只有我了, 其他人都當你可有可無不是麽？”

說話時阿蒙斯随時低頭注意着莉娜的表情, 女人原本就不清醒的目光變得越來越迷茫, 很明顯她被那些話擾亂了思考, 自己快成功了……但奇怪的是阿蒙斯感覺他并沒有預期的那麽開心。

為什麽？因為已經預料到了莉娜的失敗？

誰知道呢, 阿蒙斯暫時放下了心中那奇怪的感覺, 只是低頭更靠近莉娜的耳邊：“想想你以前的自私和任性，不過你不用擔心，只要你對我道歉我完全可以原諒你，我和你的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們不一樣，你不是可以舍棄的棋子或者擺設。”

“看着我卡蕾莉娜。”他伸手輕輕擡起莉娜的下巴，讓自己能更清楚的看見那雙眼睛“沒有其他人會包容你了對不對？只有我，只有你曾經背叛過傷害過的阿蒙斯願意帶走你，是不是？”

莉娜的目光渙散，她原本僵硬的身體逐漸軟化靠上了男人的胸膛，她剛剛在想什麽？那些屬于她自己的想法是什麽？模糊不清，現在充斥她的只有那間困住阿蒙斯的牢房，還有自己那時愚蠢無比的決定。

自己一直以來究竟做了些什麽？好像都是些蠢事，這次她……也要那麽做？

“親愛的，告訴我你的回答。”阿蒙斯低頭抵住了莉娜發燙的額頭，他無時無刻都在使用自己的天賦讓莉娜動搖“順從我，對我道歉，這是不是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是。”

馬車裏寂靜了一陣，只剩下車轱辘碾過泥水時發出的噪音。

阿蒙斯就那樣摟着莉娜一動不動，他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麽感覺，莉娜的回答是他一直想聽到的，可現在自己這種心情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了？

“卡蕾莉娜。”阿蒙斯收緊手臂，懷裏的女人也沒有掙紮只是任由他抱緊自己“你是我的對麽？”

“對。”

莉娜的回答雖然有些虛弱，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之後無論阿蒙斯說什麽，她都完完全全的順從回答，從小時候那些小小的紛争，到現在為止的所有事情莉娜都不再自我中心的不肯松口。

理所當然的，又有些突兀的，是他贏了……然後呢？

馬車載着兩人在逐漸變大的雨勢中前進，阿蒙斯想象着抵達領地之後的事情，他會讓莉娜住進從以前起就一直為她準備好的那間屋子中，然後讓她休息幾天治好病。

阿蒙斯知道憑莉娜的脾氣，一旦從他的蠱惑中回過神肯定會把屋頂都掀翻，但那無所謂，他想聽見的已經聽見了。

其實他自己明白，他只是在找借口而已，因為他舍不得折磨卡蕾莉娜。

當初的他是怎麽設想的？重新和卡蕾莉娜見面後先欺騙她，如果她中計了那自己就順勢嘲笑她折辱她，或者直接搶走她，将她關押在地牢裏讓她體會自己以前有過的絕望。

為了能夠親手傷害卡蕾莉娜，他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将身體上的法陣剜除掉了，諾頓維亞的契約法陣足夠強力，那些詛咒般的契約當初滲透他的傷口刻入到了肋骨之上，并且伴随着自身的成長，那些詛咒仿佛都成為了他一部分的器官。

而這“器官”的唯一作用就是阻止他傷害卡蕾莉娜，破除契約的風險是巨大的，梅洛特勸說過他不需要這樣做，只需梅洛特派人将卡蕾莉娜殺掉，那麽這個契約就會失去效力。

的确梅洛特的提議是正确的，就像莉娜當初舍棄他一樣，他也該幹脆的将這段煩悶無聊的關系直接斬斷。

可最後他還是咬牙讓梅洛特剜掉了整個腰側的骨肉，那之後他如同一灘爛泥般渾渾噩噩，像是死了又像是活着。

阿蒙斯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卡蕾莉娜？

他将頭埋到了那堆濕漉漉的金發之中，女人這時正乖順無比的靠在他懷裏，自己是不是感覺到滿足呢？

但在阿蒙斯出神思考時，他沒注意到莉娜的左手動了動，随後一股鑽心的疼痛從他的……手臂上傳來。

“！？”

阿蒙斯猛的推開莉娜，就看見原本虛弱無比的女人左手上正拿着一把他熟悉無比的匕首，匕首上沾滿了他手臂裏流出來的血液，刻在匕首上的法陣因為吸收了血液正隐隐散發着暗光。

兩人臉上都是不可置信。

還來不及質問，阿蒙斯就朝被他推到對面的莉娜撲去，他的動作足夠快，阻止了要将匕首捅進她自己脖子裏的莉娜。

阿蒙斯搶奪過匕首後就踢開車門将它丢了出去，那把匕首只來得及在莉娜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你……”阿蒙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欺騙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被蠱惑？她從之前就準備好了那把刻上了法陣的匕首？

匕首上是專門針對魔族的僵化刻印，被匕首紮中的整個手臂都使不上力氣……但為什麽只刺他的胳膊？

剛剛她完全可以刺向心髒。

阿蒙斯捂住鮮血直流的手臂，心髒劇烈的跳動着，馬車門被踢開後外面瓢潑的雨水混着風刮進了馬車內部。

莉娜的眼睛瞪大，她就像是受驚了的貓頭鷹一直盯着阿蒙斯手臂上的傷口：“……”

莉娜擡起目光，和男人同樣驚訝的目光重疊在一起，兩人心裏想的都是同樣的事情。

搞砸了。

他的蠱惑沒有起效，她也沒有将匕首埋入男人的心髒。

……現在該怎麽辦？

按照莉娜原本的計劃，她會裝做重病的樣子讓阿蒙斯以為他能趁機蠱惑她，然後在阿蒙斯松懈的時候用匕首殺死他，結果計劃只成功了一半，她憑着這幅殘破模樣還是抵抗住了阿蒙斯的蠱惑，但在用匕首捅向他的那一刻卻猶豫了。

并不是阿蒙斯殘留在她腦海裏的聲音，而是她自己的，究竟為什麽她要這樣對阿蒙斯？她不是已經後悔了麽？

所以匕首紮在了阿蒙斯的手臂上，她搞砸了本該成功的計劃。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黑色的頭發被門外卷來的風吹得亂七八糟，那幅驚訝又茫然的表情終于有了些少年時期的影子，那是她的阿蒙斯沒有錯，第一次擁抱時他也是這幅表情。

“你為什麽……”

莉娜沒有聽阿蒙斯要說什麽，她雖然四肢仍舊因為高燒而發軟，但還是提起一口氣轉身沖到車門邊緣，擡腳迎着暴雨從急速行駛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卡蕾莉娜！！”

阿蒙斯想也不想的跟着跳了下去，他狠狠的摔在泥地上翻滾了幾圈，甚至有泥水滑進了嘴裏。

他咳嗽幾下從地上亂七八糟的爬起來，這時候手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不過這不重要：“莉娜！？”

女人就躺倒在不遠處，她的身影被雨幕遮蓋得模模糊糊，阿蒙斯能看見莉娜正努力的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她到底在想什麽？這個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又是那種感覺，憤怒的，無法理解的感覺，為什麽都到這一步了卡蕾莉娜還是有辦法讓他如此難堪？就因為他是卑賤的阿蒙斯？他不配獲得任何一點她的認可？

莉娜半趴在泥水潭中喘氣，她感覺自己身上應該有不下六處刮傷，眼睛被雨水擊打得有些睜不，剛剛為什麽要跳車呢？她也不太清楚，可能只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阿蒙斯，又或者是希望跳下來就能死掉，畢竟匕首已經被阿蒙斯給扔掉了。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男人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接着她就被扯拽着衣領提了起來。

“咳……咳咳！”她眯着眼睛，兩只手握住将她領口扯起的那只手“放開我！”

“我為什麽要放開你！？”阿蒙斯的聲音蓋過了莉娜，他雙眼泛紅，脖子上青筋鼓起“如果不是我動作快，你剛剛是不是就要把自己的頭割下來擺在我面前？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卡蕾莉娜。”

“放開我！！”莉娜尖叫着擡腳用力踹向阿蒙斯的小腹，她松開手就用指甲去抓阿蒙斯的臉“滾開！！！”

“你這……！”阿蒙斯想重新将莉娜推翻到泥水中，但被莉娜反手抓住了頭發，兩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因為你也是這樣對我的。”莉娜吐出嘴裏的雨水，抓起身邊的泥巴就用力朝阿蒙斯臉上按去“你背叛我跟着梅洛特那群混蛋走了！現在梅洛特他們毀了我的諾頓維亞，讓我的父母抛棄了我！道歉？我為什麽要對你道歉！？”

阿蒙斯掐住莉娜的脖子，将她死死的按在泥地裏面：“是我讓他們毀了諾頓維亞？是我讓你的父母抛棄你？”

暗紅眼眸中的黑色豎瞳幾乎變成了一條細線，男人的聲音沙啞顫抖：“卡蕾莉娜，我到底做錯過什麽？如果我真的對你做錯了什麽事情，你為什麽不用那把匕首捅穿我的心髒？”

莉娜拼盡全力，擡腳把壓在她上面的男人踢翻到旁邊，然後踉踉跄跄的站起來：“我……”

“你就是自私，你發現你沒辦法殺我，所以你才想着要自己去死。”阿蒙斯慢吞吞撐起上半身，他跪在泥水中仰頭看着莉娜“你發現你沒辦法留住我，所以你想殺了我，但因為沒辦法真正看見我死亡的樣子，所以你把我送去了戰場讓別人來砍殺我。”

“卡蕾莉娜，為什麽你從來都不肯承認我，是因為我太過低賤？”

莉娜想說些什麽，但男人的模樣讓她什麽都說不出來，阿蒙斯就跪在她面前的泥潭中，因為有雨水的遮蓋，從那雙泛紅眼眶中流出來的眼淚都被沖刷掉了。

“你不知道我愛你麽？”從以前起他就一直這樣仰望着莉娜，這位擁有他一切的高傲公主“我到底該用什麽辦法才能讓你承認我，我到底該怎麽做你才會願意來安慰我？”

“為什麽你可以傷害我，而我不能恨你？因為我只是你童年時期最喜歡的玩具？可是我不是玩具，卡蕾莉娜，我會開心會難過，我也會成長，我和你沒什麽不一樣，但為什麽我就必須忍受你的一切，就因為我愛你？就因為我不會傷害你？”

阿蒙斯想停下來，他不想再說了，可剛剛莉娜用匕首刺向她自己脖子時的畫面不斷出現在眼前，如果晚了一步會怎麽樣？這時候自己的身上會不會已經濺滿了莉娜的血液？

那雙灰藍色的瞳孔會不會已經永遠的失去了神采？他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頭亂蓬蓬的金色發絲在陽光下的模樣了？

卡蕾莉娜是個可恨的女人，她總是這樣肆意踐踏別人的思緒。

“我只是想要你的承認而已。”他朝莉娜低下頭，拙劣的傲氣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少年時期的自卑。

自己真的是卑賤的，這一刻阿蒙斯将所有面對莉娜的僞裝都抛棄在了雨水中，他認輸了，他從一開始就沒辦法贏過莉娜，他沒辦法做到像卡蕾莉娜那樣偏執的堅定，他沒辦法像莉娜那樣賭上失去的風險也不肯認輸。

“我想變得配得上你，所以才跟着梅洛特離開了，我不想一直困在你身邊只是做一個玩具或是奴隸，我不想被你那樣看待，這對你來說是背叛麽？”

難堪，阿蒙斯能感受到莉娜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強烈的難堪感充斥着他：“我不想你只是把我看做低賤的……”

話語戛然而止

阿蒙斯感覺自己的領口被大力的揪起，随後嘴唇上傳來了濕潤的擠壓感。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吻，只是魯莽的撞擊而已，他甚至感覺到莉娜的牙齒磕在了他的下唇上。

“……”

只是一瞬莉娜就松開了手，她退後幾步。

男人仍舊跪在泥地中看着退後的莉娜，一直到她轉身離開這地方，阿蒙斯都沒有動過。

他只是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雨幕中。

這場鬧劇的意義是什麽？阿蒙斯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誰先挑起的開端，只知道籠子裏醜陋的，絲毫不值得人憐愛的金絲雀不見了。

不稱職的看守人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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