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在小屋裏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有人來敲門,帶他們去見了兩院總管。
恒子簫把仙盟給他的數字小牌拿出來, 管家一核對, 颔首道, “不錯,就是你們。走吧,随我去見老爺。”
他帶着司樾恒子簫去了書房,兩人還沒走到臺階下, 就聽見裏面傳來了吟哦調笑。
恒子簫起初聽見“小寶貝”“乖乖”時, 還以為洪員外在和他的小女兒共享天倫之樂,可再聽下去,裏面的話越來越怪,令恒子簫不由得皺起了眉,渾身都不自在。
司樾斜眼看他, 促狹道,“臊了?”
恒子簫不解地看向她, 他為何要害臊, 該害臊的不是洪員外麽。
司樾嘆了口氣, 失望道, “真沒意思。”
恒子簫不是普通的毛頭小子, 他是讀過書的毛頭小子。
縱然青澀,卻有雅操, 秉承的是發乎情止于禮、是眉眼含情休于言說,這樣的白日宣淫在他眼裏和野狗.交.合沒有區別, 自然是露不出司樾想看的面紅耳赤等窘迫之态。
管家帶他們到門口,喝令道, “你們在這兒等着。”
他自己叩了叩門,輕聲細語地喚道,“老爺,是我。”
管家小心地推門進去,又把門帶上,自他進去後淫.靡聲依舊不斷,以築基的耳力,能清楚聽見裏面的對話。
恒子簫站在門外,就聽見管家在裏面道,“老爺,那張懸賞令被人接了。”
和對他們說話時不同,管家這時說的每個字,都像是在笑裏滾了一圈的麻糍,甜膩又軟和。
“什麽…懸賞令啊。”有男人的聲音響起,這聲音略帶虛浮,中氣不足,伴随咀嚼食物的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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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遛狗的那個。”
“哦。”
管家沒等到下文,遂又主動彙報道,“人已經來了,就在門外。來的是兩個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子。”
“女人?”洪員外的聲音拔高了一個度,語間纏上了興味,“什麽樣的女人?”
恒子簫眸色一厲,又聽管家不屑地嘆了口氣,“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要不是沒有喉結,都不知道她是女的。”
“很醜?”
“那倒也不醜,不過連小的我都看不上的貨色,又何況老爺呢。”
“那就算了。”
這兩句頓時在恒子簫心中掀起一股怒意。
想師父在修真界也是受衆人敬仰的泰鬥,元嬰老祖們都不敢在師父面前叫嚣,這兩個凡人竟敢如此侮辱師父!
他立即想要破門進去,告訴那個洪員外這任務他不做了,卻被司樾攔住。
“罷了罷了,”司樾道,“你師姐也沒少說這些話。”
“師父!”恒子簫雙手緊握成拳,不肯罷休,“他們如此羞辱您,弟子怎能無動于衷!”
他此時倒是面紅耳赤了,卻是被氣的。
忽然間,恒子簫臉上一涼,被司樾雙手捧住了臉。
他驀地一驚,被吓得往後退了半步。
司樾捧着他的臉,拇指在他兩個眼睛上揉圈,“看看你,眼睛都紅了,至于麽。搓搓,搓搓,快消了,一會兒人家出來看見了,還以為你得了紅眼病嘞。”
恒子簫被她搓揉了一會兒眼睛,落在眼睑上的指腹冰冰涼涼,隐約間,一股清爽的涼氣從眼睛傳到了腦子裏,連着那股心火也降了下來。
他低吟一聲,“師父……”
這聲音委屈又愧疚,若不是因為他,師父也不必來凡界受這些人的氣。
司樾收了手,那管家正好出來。
他站在臺階上,對着兩人清了清嗓子,道,“老爺事物繁忙,沒空見人,就由我來同你們講。”
恒子簫別過眼去,冷着臉不想看這些人。
他旁邊的司樾倒是積極地搭茬兒,“您講。”
管家給幾人簡單講了講情況,“既然是有法力的修士,處理幾條狗應該沒什麽難處,你們每天卯、亥這兩個時辰帶它們去城外遛一圈,每條狗每天都要遛滿兩個時辰,遛完關進籠子裏。其餘的事譬如吃喝等用不着你們管,一日兩餐會有人送來喂,你們開個門就好。”
他說完又指着恒子簫和司樾道,“這些狗可是老爺的寶貝,每一條都是花大價錢買來的,比寶馬還貴,磕了碰了都得賠,你們小心着點兒。”
“我說大人,”司樾道,“這些狗如此兇悍,要是在外咬住人不放,我們是救人呢還是縱着呢。”
“所以才讓你們卯時、亥時去外面遛啊,不就是為了避人麽。”管家皺着眉,斜了她一眼,“該不該救人,你自己不會看着辦麽。”
司樾道:“我不會才問您嘛。”
“啧,”管家越發嫌棄,“這還要我明說嗎!都和你說了,這狗比寶馬貴。你自己估量估量,是寶馬貴還是被咬的那個人貴不就行了,這還要問我!”
“噢~您這麽說我就懂了。”
“真是的。”管家又不耐煩地罵了一句,接着把籠子鑰匙扔給了他們,又道,“給狗送飯的人會把你們的飯也送過來,工錢一月一結,你們要走時提前半個月說。”
“行。”司樾接過鑰匙,“您放心吧啊。”
拿了鑰匙,他們回了那間小屋。
卯時已過,今天只用遛亥時那一時辰。
“你們回來了,”兩人離開時,紗羊在屋裏收拾東西,“怎麽樣,這裏的人還好相處嗎?”
司樾往她鋪上褥子的通鋪上一躺,“難說。”
紗羊不解,“好相處就好相處,不好相處就不好相處,什麽叫難說?”
她又看向恒子簫,恒子簫猶有些氣不過,抿了抿唇,生硬道,“他們……對師父很不恭敬。”
“哦?”紗羊卻是笑了,很感興趣,“怎麽個不恭敬法兒!”
她亮着眼睛看着恒子簫,有些幸災樂禍,恒子簫愈加不高興了,搖了搖頭,沒有說。
他又生氣又納悶,坐到司樾腳邊問她,“師父,這裏的人為何對修士沒有一點敬畏?”
他還記得,當時恒家村的人對裴玉門弟子是百般尊敬千般讨好。
恒家村有孩子被選入仙門時,連縣衙裏都來了人祝賀。怎麽這裏的兩個管家都拿鼻孔看人?
“這樣的雜活累活,有點修為的修士哪裏看得上,能看得上的都是些小喽啰,他們自然不放在眼裏。”司樾伸手,從床頭的果盤裏拿了顆靈果啃,笑道,“他們不是不尊敬修士,只是不尊敬你我這樣的小修士。”
恒子簫更加不解,“能出來接懸賞令的,都是築基以上的修士,境界是不算高,但也不至于這樣被輕視。”
“非也非也——”司樾嚼着靈果,“築基出門,這是正經仙門才有的規矩,怕的是弟子受傷、影響心境,可那些不正規的門派或是散修們哪裏顧得上這些。”
“這麽說,還有很多修士練氣期就出來做懸賞了?”
司樾嗯了一聲。
恒子簫聽了,心中愈發感念裴玉門的養育之恩。
紗羊把手裏的抹布一折,“聽你們這麽說,這裏的人是看不起我們咯。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懸賞令多得是,換一張就是了。”
恒子簫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
不管是昨天晚上的那個西院管家,還是今天早上的總管,他們看師父的眼神都讓他很是憤怒。
“看看,看看。”司樾笑道,“頭一張令、頭一天就要放棄,這麽回去也不怕丢人現眼?”
紗羊道,“這有什麽可丢人的,是他們先不尊重我們,他們才該丢人。”
“出來做工自然不比在山上當王自在,這才哪到哪,往後多得是冷臉白眼的。”司樾道,“你還是趁早放下你的仙子架子,打這以後,可都沒從前的好日子過咯。”
紗羊哼了一聲,繼續擦櫃子去了。
恒子簫起身,“師姐,我來做吧。”
他兩人花了天工夫,把這屋子裏裏外外收拾得煥然一新。
紗羊讓恒子簫從他的儲物器裏取了一個書櫃,往上面放了些書,又把他的案牍擺了出來,放在窗下最亮的位置。
她給房裏挂了副山水卷軸圖,又在桌上點了香,驅走這裏的狗味兒,接着擺了些蘭草、文竹,讓這簡陋的屋子一下子有了書香氣。
上午果然有人來給狗送飯,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換作秋哥兒。
他和恒子簫司樾認識後,咦了一聲,“今天這些狗怎麽這麽安靜?”
恒子簫打開後門,讓他進了關狗的院子裏。
籠中的狗一見恒子簫,便緊緊地盯着他,有的夾着尾巴一聲不吭,有的只喉嚨裏滾着泡泡似地低吼,比起昨天不知安靜了多少。
“不知道。”恒子簫理直氣壯地問秋哥兒,“它們從前不安靜麽?”
“別提了,白天叫夜裏也叫,這四周有點錢的人都搬走了,原本西院住滿了姨娘奶奶,現在也全都搬去東院了,西院裏只剩下人。”
恒子簫又問:“既然這樣吵,還養着它們做什麽?”
秋哥兒提着兩個桶去了籠子前,從桶裏抓了一大塊血淋淋的生肉丢盡籠子裏,“說是看家護院。可我聽人說,好像是它們的鼻子特別靈,能給老爺的生意幫上忙,還有些人會來借這些狗,租價不菲呢。”
他丢完了肉,提着空桶對恒子簫道,“我走了,晚上再來,你遛它們可小心點,之前的師傅全被咬傷了,有一個直接斷了一條胳膊,還有一個少了半條腿肉。要我說,你們還是趁早換個生計吧。”
恒子簫對他道了句多謝,送他離開。
他一轉過身,那些狗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昨天晚上天黑,看不真切,如今一看,這些狗的眼神着實駭人,比村裏那條拴着的狗要兇惡太多。
恒子簫皺了皺眉,總覺得說不上來的詭異。
屋裏傳來司樾的叫聲,“唉——狗吃肉,人吃粥,造孽喲——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恒子簫掃了圈籠子裏的狗,對上那雙冰冷的黑眸,蠢蠢欲動的狗們又安靜了些。
他進屋去找司樾,就見司樾拿着筷子敲着碗,對桌上的飯菜長籲短嘆。
男孩送來的是兩碗冷粥,一盤炒白菜。
恒子簫一看這飯菜就知道師父不高興,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對司樾道,“師父,離亥時還早,我去菜市上買點米面肉菜回來,再買一口鍋,以後還是我在院裏做飯吧。”
“好好好!”司樾立刻點頭,“你快去,多買點肉。”
恒子簫就要出門,紗羊攔住他,“你沒有凡幣,怎麽買呀。”
“師兄說,錢鋪裏能兌,”恒子簫道,“我去兌一點來。”
“這麻煩勁兒的,”紗羊越過他看向司樾,“你要吃,你出錢。快把錢給他,我和他一塊兒去。”
她不放心恒子簫一個人外出,跟着他一起走了。
洪府在城西,要從西口進入菜市。
穿過菜市西的時候,恒子簫又看見了那家貼着“菜人”的店鋪。
今天還是白天,這家店依舊沒有擺菜,也沒有客人,連門上貼的“菜人”兩字也被撤了,看起來像是生意做不下去要關店的模樣。
他匆匆路過,去攤上買了幾斤豬肉,包了一只燒鵝,又買了點米糕。
他一邊買,一邊又想起在洪府受的氣。
這裏的人對師父如此态度,就算是十萬靈葉一個月,恒子簫也不願意待着。
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麽不走,是要他修忍辱麽?
還是這裏有什麽東西吸引了師父……
恒子簫一邊想着,一邊思索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他路過一家喪葬店,忽而停下,對紗羊道,“師姐,我想去那裏看看。”
紗羊自是應允。
她見恒子簫買了一沓空白的黃紙、一盒朱砂,便知道他要做什麽。
“在山上畫還不夠嗎?到了外面也要畫?你又不是符修。”
畫符是仙家子弟的基本功,也是仙門弟子常打的零工。
恒子簫從前除了在停雲峰做雜事外,也去主峰領過畫符的差事。
“在山上時我還是練氣,能畫的符箓數量有限,如今我築基了,能畫的符也多了。”
恒子簫對紗羊道,“反正在這裏除了兩個時辰的遛狗外,其他時候也是閑着,不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畫符既是學了本領,又能寄回去賣錢補貼師門,何樂不為。”
“唉,子簫,”紗羊一嘆,“你師父能有你萬分之一的勤快就好了。”
恒子簫道,“我現在只是弟子,興許師父當弟子時,比我還勤快。”
“得了吧,”紗羊不信,“我根本想不到她勤快的樣子。她要是當過弟子,那也一定是把師父氣得半死的弟子!”
兩人買全東西,滿載而歸。
回了洪府西院,恒子簫在後門支起了一個煤爐鍋,正對着院子裏那些狗。
他稍作整理,開始生火造飯。
傍晚秋哥兒又來喂狗,也給他們送飯。
一進屋,他立刻聞到了飯菜香。
秋哥兒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紅燒肉,走不動道了。
“來,”司樾招呼他,“既然來了,就一塊兒吃點。”
他有些腼腆又期待地問:“我、我也能一起嗎……”
“坐罷。”司樾讓恒子簫給他添了副碗筷,“交個朋友。”
秋哥兒立刻坐了下來。
他看不見紗羊,紗羊也就不好動筷,只能坐在司樾手邊看着。
秋哥兒甫一端起飯碗,立即低頭扒了一大口白米飯,司樾給他夾了塊肉,他含含糊糊地說謝謝,香得幾乎流眼淚。
恒子簫看着他,仿佛看見了剛來裴玉門的自己,那時候的他恐怕也是這幅模樣。
三人吃完了飯,秋哥兒把所有剩菜都掃了。
看着眼前的空盤,他才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
白吃了人家的肉和米,他摸了摸肚子,低聲道,“司姨,我看你們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還是走吧,別在這兒做了。”
“這是為什麽,”司樾剔着牙,“這裏多自在啊,工錢還高。”
“可不就是因為聘不到人,工錢才高的麽。”秋哥兒好心勸她,“你不知道,在你們之前來了無數的犬師,沒有一個待過半年,全都是血淋淋的走的,連訓過軍犬的師傅都奈何不得這些狗,你們可別為了這點錢,落個終生殘疾。”
“有這麽誇張?”
“你不信?”
司樾搖頭,“不信。要真是如此,你家員外賠傷錢都得賠出去幾套宅子,這些狗能值那麽多錢麽。”
“這些狗可比宅子值錢!”秋哥兒說,“聽說老爺做的一項買賣,可以通過這些狗的鼻子分出貨物好壞來,他自己用這些狗,別的商人也問他借這些狗,借一條,一天就是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司樾咋舌,“八條就是八十兩,十天就是八百兩!”
“是啊是啊!不然怎麽說這狗比宅子值錢呢。”
恒子簫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聽着兩人對話。
他聽見司樾又問,“我知道這細犬和狼犬的鼻子靈,可細犬和狼犬又不是你家員外獨有的,別的商人何不自己去買一條呢?”
“聽說員外專門訓過它們,和普通的狗有些不同。”
“怎麽個不同法?”
秋哥兒撓了撓頭,“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負責給他們送飯。”
“那你們員外爺是做什麽生意的?”
“什麽都做,珠寶、绫羅、茶葉、酒樓,能做的都做。”
他說完又勸道,“司姨,你管這許多做什麽,還是趕緊走吧,一會兒天黑了,你和蕭哥兒才兩個人,要怎麽遛那麽多狗啊。”
司樾笑道,“兩個人八條狗,一人四條嘛。”
“唉,”小小的秋哥兒嘆了口老氣橫秋的氣,“你怎麽還是不明白,要是你們兩個人就能控住八條惡狗,那之前也不會有那麽多師傅做不下去了。”
“我就不信,”司樾吐出牙簽來,“真就沒人能降住這些狗了?”
“真的,我是這兒的家奴,出生在這兒,沒見過哪個師傅能待上半年還不見血的…”秋哥兒話語一頓,“诶,還真有一個!”
“誰?”
“是我小的時候,這批狗剛來。當時帶它們的師父倒是做了兩年,可兩年後他就回去了。”
司樾問:“他也被咬傷了?”
“那倒沒有,那時候這些狗還沒這麽瘋呢。”秋哥兒道,“他好端端地來,又好端端地走了,我娘說,是老爺趕的他。”
“也不知老爺為什麽要趕他,除了他,從此以後就再沒師傅能做下去了。”
他看了眼天色,叫了一聲站起來,“我得回去了,司姨、蕭哥兒,謝謝你們請我吃飯。我說的都是真話,趁着還沒到遛狗的時辰,快些走吧,可別說是我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