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這不是…寧楟楓剛剛的動作嗎!”
恒乞兒的起勢令寧楟楓微微睜眸,随後,那雙從來不曾對恒乞兒區別對待的眼中浮現出了一絲厭惡。
“只是形似,”藍瑚站在他身邊小聲道,“毫無風範。”
同樣的動作,恒乞兒身上沒有半點寧楟楓的風采。
他盯着司樾的眼神亦和寧楟楓的完全不同,倒和野貓野狗一個德行。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所謂的拜師挑戰,只是真人要看看他們的天資。
但不通世故的恒乞兒想不了那麽多。
他只會用拳頭說話。
食物也好,拜師也好,誰強誰就能争到想要的。
司樾眯了眯眸,後撤了半步,對恒乞兒道,“來。”
恒乞兒沖了上去,他的速度不比年長一歲的寧楟楓慢,甚至更快一些。
他來到司樾面前,刺劍而出,又是和寧楟楓一模一樣的招式,不止招式一樣,連動作都完美地複刻了下來,在标準度上分毫不差。
恒乞兒打直了手臂,胳膊和劍連成一線,筆直地出去,直刺司樾左腹——
他學足了寧楟楓的動作,但和第一招采用對腹平刺的寧楟楓不同。
恒乞兒的劍向右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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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腹被刺,司樾向右閃身,她側身的瞬間,恒乞兒猛地低頭,用頭朝着司樾撞去。極度野蠻。
山長和諸生一驚,這不是劍法,從這裏開始,恒乞兒沒了章法。
更令山長心驚的是,這個呆呆的小乞丐竟然比寧楟楓心思更加缜密、出手更加果斷。
寧楟楓的第一招只為試探,并沒有取勝的打算。
但恒乞兒沒有放過任何機會,他故意刺向司樾的左邊,把右邊的空間空了出來,逼司樾踏入他陷阱的方向。
面對全身沖來的恒乞兒,司樾沒有再繞身于後,給予對方戲谑的玩笑。
雙腳點地,她迅速後撤。
蠻牛沖撞的恒乞兒撲空倒地,他很快跳起來,由雙手持劍改為單手,學着寧楟楓的樣子,用劍掃向了司樾的腳踝。
司樾一視同仁,雙腳起跳,她甫一起跳,地上的恒乞兒立即伸手——去抓司樾的腳。
但這一次司樾并非直跳,她有了向後的傾向,直接跳上了院中的老槐。
山長和寧楟楓心中皆是一驚,若司樾的跳法不變,那恒乞兒是有極大的幾率碰到她的。
和寧楟楓不同,恒乞兒并沒有用劍術去吸引司樾注意的想法,也沒有劍客對用劍制敵的執着,他只做他能做的一切。
模仿寧楟楓以外的每一個動作都粗俗蠻橫。
恒乞兒的速度到底慢司樾一些,他仰頭,盯着樹上的司樾,司樾對他點頭,“沒得抄了,然後呢?”
至此,寧楟楓剛才用過的招數都被恒乞兒用完。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地身手探進衣襟裏,取出了一把石子。
菜刀掉落後,恒乞兒便去尋找其他武器。
他藏了一根食堂的筷子,又撿了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子,将這些保命的東西貼身攜帶。
男孩側過身子,半眯着眼,捏了一顆石子瞄準樹上的司樾。
他打過的鳥不少,何況司樾的體型比鳥大了太多。
“恒大!”恒乞兒正欲動作,山長再也看不下去,疾聲喝道,“你想幹什麽!有你這樣對待師長的嗎!”
“不要緊。”司樾擺手,“我年方二八,既不是師也算不得長。”
紗羊縮着臉,不忍直視。
她這麽說了,恒乞兒立即扔去了一顆石頭。
院中只有一棵樹,樹也不大,司樾無甚可躲的。
她哼笑一聲,如恒乞兒一樣,手往衣兜裏一掏,掏出了把瓜子,坐在樹杈上和恒乞兒對投。
那石子正朝着司樾腦門而去,司樾快速磕了一顆。
嘴裏含着瓜子仁,右手中指拇指一彈,瓜子皮筆直射出,正中石子中央,将其分割為二,墜落于地。
恒乞兒一愣,他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鳥和人,不免有些愣神。
他又擲去幾顆石子,石子和瓜子皮在諸生與山長面前幾番碰撞,場地上掉了一地的半子。
第四顆石子朝着司樾擲去的同時,恒乞兒驀地朝樹根奔了過去。
他縱身一躍,雙手雙腳抱住樹幹,靈活熟練地往上爬。
司樾低頭一看飛速爬來的小乞丐,屁股一歪,撐着樹幹跳下了地。
她落了地,恒乞兒也随之躍下,撿起地上的木劍朝司樾斬去。
“嘿呦。”司樾閃身躲過,倒退着往後跳,恒乞兒一劍一劍地往前追。
兩人繞着院子你來我往了三大圈,司樾一邊偏頭躲劍一邊笑道,“傻小子,追女人別那麽兇。”
若是寧楟楓聽了這話,必然漲得雙臉通紅,可恒乞兒毫不在意,他聽不懂什麽叫追女人,更不懂什麽叫兇。
男孩只盯着司樾,一個勁地往前揮劍。
他的反應讓司樾覺得無趣,腳下一轉,她碾步側身,恒乞兒正沖上來,直接被司樾的腳絆倒,摔了個狗啃泥。
噗通——
這一摔直沖面門,他撲在地上,咔啦一聲輕響,搖搖欲墜的乳牙被磕掉一顆。
恒乞兒低着頭,眼前暈黑了一瞬,鼻子着地的酸痛直擊大腦。
這痛楚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鼻子斷了,嘴裏也嘗到了牙斷的血腥味。
“哎呦呦,”司樾咋着舌搖頭,“不要緊吧,要不牙長齊了再來?”
周圍立刻響起了哄笑。
恒乞兒驀地翻身,滾了半圈趴在地上,瘋子般地伸出雙手去抓司樾的腳踝。
司樾後退兩步,他爬了起來,雙手握劍,氣喘籲籲地盯着司樾,那雙眼中沒有被當衆嘲笑的羞憤,也沒有失敗後的惱怒,他如一開始那樣,直勾勾盯着司樾、盯着他的目标。
想要……
他想要符修…他想去除邪氣……
他不要一輩子當……災星!
那雙黑眸中迸發出驚人的執念,男孩舉着劍沖了上去,回到最初的上刺,讓一切都歸于原點。
一遍不行,就再來一遍!
司樾收斂了笑,她側出一步,在恒乞兒撲來時,以劍柄敲向了他的後背。
沒有敲倒。
司樾一怔,恒乞兒用了最大的速度沖刺,理所應當的,他的身體向前撲去。
但在他重心前墜的瞬間,他手中的木劍刺向了地面,将自己支柱。
司樾的劍柄結結實實地敲在了他的後背,透過衣服落在了那面符咒上。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劍,胸腹被杵地的劍抵住,沒有倒下。
看過了撲空的寧楟楓,又親身經歷過了一遭,恒乞兒吸取了教訓。
他不能放慢腳步,那樣就抓不住司樾;
他也沒法在司樾動作前采取反應,他沒這個速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給自己身前增加一個萬無一失的保險,使他能夠抗住司樾的攻擊。
挨打,是他的強項,他有經驗。
劍撐住了他的胸腹。
身體未倒,接下來的動作就快了很多。
恒乞兒迅速探出未抓劍的那只手,一把薅向司樾的衣襟。
他看了出來——在司樾攻擊他時,他們的距離才最近。
司樾眸中閃過一絲訝然。
她本能地向後避去,卻在掃見恒乞兒的眼神時,微微一頓。
單手支劍的男孩扭頭盯來,從始至終,他沒有“看”過司樾,不論距離遠近,恒乞兒永遠是“盯”着她的,像是狼狗盯着獵物、盯着天敵、盯着四周的風吹草動。
他不像寧楟楓那樣有禮貌,可這份全神貫注、傾注所有注意力的眼神,并不比寧楟楓輕。
他要得到她,他不要當災星,為此,恒乞兒拿出了比守護小米粥更大的誠意。
那眼神告訴司樾,這只是開始,他還遠遠沒有結束!
四目對視,司樾沉默着。
那只布滿泥污、長着一片紅紅紫紫凍瘡、又腫又有裂口的手立即抓住了她的衣襟。
在抓到實物的瞬間,四周似乎響起了幾聲抽氣,而恒乞兒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他沒有期望這一下能抓住司樾,他本是打算熬到司樾累了——就像熬到恒家村那群孩子累了,他就可以走了。
諸般靜寂之中,半晌,只有紗羊雀躍的聲音響起:“太好了!太好了司樾!這下你就是他的師父啦!”
她看見了司樾那一下刻意的停頓,心裏滿意極了,沒想到司樾竟還記着她們的任務!
“撒手。”司樾對着恒乞兒道。
恒乞兒沒有撒手,他盯着司樾,直到司樾妥協,“好好好——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師父。”
她的語氣仿佛在說“好好好,你是我爹我是你兒!”一般。
恒乞兒這才松了手。
司樾的衣襟上落下一塊灰黑的指印,那指印攥着她的胸膛。
恒乞兒後退兩步,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在空中騰升起一片白。
木劍比孩子們想象中重得多,所幸恒乞兒入秋後每天都要出去撿柴,這劍拿在手中,不如一根大木頭重。
一旁的山長快步走上去,給恒乞兒拍了拍背,檢查了下他流着血的嘴巴。
好在還小,磕掉的是顆乳牙,否則就破了相——雖然對這滿頭虱子的小乞丐來說,也談不上相不相的。
學生們還愣怔着,沒有人能想得到,區區一個小乞丐居然能贏得司樾的挑戰,就這樣成為了她的首席弟子。
山長為難地看向司樾:“真人,這……”
“我知道。”司樾一揚手,把木劍投盡了遠處的竹簍,“一年後還要考試是吧。沒事,守着你們那規矩,等他考試過了,我再給他當師父。”
“多謝真人體諒。”山長道了謝,又緊着推了推恒乞兒,“還愣幹什麽,快拜謝你的師父。”
恒乞兒擡頭,濃墨似的眼裏褪去了狠色。
他茫然地看着山長,不知什麽是拜謝;其實也不知什麽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