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那雙靈根不見了?”幾名先生面面相觑,看向一眼旁邊的日晷,“這可如何是好,司樾真人馬上就要來了!”
山長雙眉緊鎖,權衡片刻,一甩袖道,“罷了,這裴莘院四周設了結界,他跑不遠,我先凝出紙鶴去山上搜尋,眼下一切以司樾真人為重。”
“也只能如此了。”
山長又放出了三只紙鶴,讓它們尋找恒乞兒的蹤跡,自己和幾位先生回到了高臺上,與七十八名孩子一起在寒風中等待着。
日頭高升,當那抹日晷終于走到衆人盼望的刻數時,山長望向一旁的門主。
門主對他點了點頭,“開始吧,她不會爽約的。”
天空中連個人影都沒看見,但既然門主這麽說了,山長便對着七十八名孩子做了開場。
他揚聲道,“裴玉諸生,今日,門主和五位長老莅臨于此,為你們請來了裴玉第一仙子、太師祖——司樾真人。”
終于開了幕,孩子們的眼神亮了起來。
山長與有榮焉地清了嗓子,“司樾真人交手過多位元嬰修士,入世以來,未嘗敗績。整個修真界,少有人能出其右!”
純情的孩子在喊:“哇——”“好厲害啊!”
理智的孩子在問:“那她到底是什麽境界?”“為什麽司樾真人會留在裴玉門?”
“肅靜,”山長擺手,把嘈雜的聲音壓了下去,也把他沒法回答的後兩個問題給壓了下去。
“司樾真人撥冗來此,諸生千萬當自省言行,莫要在真人面前失禮。”
他覺着說得差不多了,又看了門主一眼,門主又對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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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長遂道,“鼓掌喝彩,恭請真人現身!”
一時間,掌聲雷動,孩子們漲紅着臉鼓足了勁兒猛拍雙手,恨不得把手拍斷似的,口中喊着“彩”,上上下下尋覓最強仙子的身影。
掌聲響了足足小半盞茶的時間,終于,書院的屋脊上掠來一抹黑影。
“那是什麽!”“人在天上飛!”“她腳下沒有劍就能飛!”
孩子們驚奇地仰頭,口中興奮地喊叫出聲:“是司樾真人!司樾真人來了!”“司樾真人真的來了!”
待那身影落在臺上,讓衆人看清了模樣後,底下的孩子們倏地收了掌聲。
場上靜默了片刻,孩子們呆呆地望着上方的仙子。
許久,有竊竊私語響起——
“司樾仙子怎麽是個男人?”
“不對,她沒有胡子,所以還是女人。”
“我還以為仙子都是美人呢。”
“她穿得也好破啊,沒有劍,連頭繩都沒有!”
“這是窮神嗎?”
臺上的司樾眉梢一抽。
讨厭的人崽子們。
山長一驚,正要呵斥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論,臺上的司樾舉起了手。
“本真人掐指一算——”她一手指向下方,面無表情道,“所有議論我的小子,你們通通沒有仙緣,可以收拾東西滾蛋回家了。”
紗羊藏在她的頭發後面,戳了戳她的後頸,“笨蛋,你胡說什麽,哪個修士會管自己叫‘本真人’啊。”
司樾餘光掃向了她,“那修士會自稱什麽?”
“‘我’啊!‘我’啊!要不然就是‘老夫’‘老身’‘在下’‘鄙人’。只有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才會自稱‘本仙’‘本真人’!”
“真的嗎!那我豈不是暴露了。”
“就是說啊!”
兩人嘀咕之時,底下的孩子們傻了眼了,四周的裴玉門弟子也變了臉色,山長急急地湊到司樾耳邊,“師叔,此言當真?”
“什麽言?”司樾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用‘老身’,以及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設定到底是多少歲來着……
“就是您方才所說,”山長猶豫地看向了下方,“那些孩子真的沒有仙緣?”
如果是一般人說這話,即便是門主,衆人也知道是随口胡謅的玩笑,但司樾的淫威太盛,山長不敢不重視。
他暗自揣摩道,真人這話确實有理,以貌取人、不尊師重道的孩子哪有什麽前途可言,的确是沒有仙緣。
臺下的孩子們害怕地捂住了嘴。
他們沒想到随口一句話就釀成了退學的後果,若真因為那一句無心的閑話就被趕下了山,那可真是要懊惱一輩子了!
“當然是真的。”司樾可沒有忘記,又說她醜,又說她是窮神,真是群欠調.教的人崽子。
“如此……”山長轉身,長袖一揮,果斷喝道,“方才目無尊長的,全都給我站出來!”
隊伍裏沒有人動,山長沉了臉,“怎麽,連敢作敢當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愈加确信了司樾的話,果然都是些品性低劣的頑童,怎配成為裴玉門的弟子!
這話之後,稀稀拉拉地走出兩三人來。
有人領了頭,在全場寂靜的壓迫下,越來越多的孩子走了出來。
他們個個低垂着腦袋,有的還紅了眼圈。
隊伍越來越空,唯有首排的甲堂十人沒有變動。
藍瑚呆呆地仰望着上方的女人,有一瞬間,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又或者是對方施了障眼法。
那般神秘的司樾真人怎麽可能會是這幅模樣?
身為仙子,她沒有飄帶、沒有首飾,就用了根柳枝把頭發紮了兩圈。
身上穿着走卒小販貫用的麻衣,褲腿還短了兩寸,露出了腳脖,往下是一雙薄底的黑布鞋,鞋頭還沾了灰色的泥點……
藍瑚眨了眨眼,再度睜眼,臺上的女人還是那般模樣。
與其說是仙人,不如說是個閑人,眉宇間的神态和那些無所事事整日在街上閑逛的纨绔無二。
她看向寧楟楓,卻見寧楟楓臉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須臾之間,只用一句話就将品性低劣的人分離了出去,真人果然有些本事。
不,他茅塞頓開——或許這就是真人收徒的第一道考驗!
眼見一半的學生都要被趕下山去,一旁的門主傅洛山忍不住了,他咳嗽了兩聲,示意司樾看他眼神。
司樾沒看。
他又咳了兩聲……又咳了兩聲……
“師父,”白笙攙住他,“您身子不适?”
傅洛山甩開他的手,不咳了,直言喊道,“司樾真人!這些孩子确實有錯,念在他們年紀尚小的份上,能否再給一次機會!”
“我說一不二。”司樾冷冷回道。
傅洛山眉梢一挑,不再開口,而是密音傳話給了司樾。
“混賬,你想看着裴玉門關門嗎!學生走了那麽多,往後一年還怎麽過!這點小事,略施小懲就好!再要胡鬧,老夫先把你趕下山去!”
司樾遂擡手,對着諸生道,“哦天神老爺啊孩兒們,我剛剛又算了一卦,只要你們繞學院跑十圈,就可以重續仙緣,獲得上天的諒解。”
“啊?”山長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着司樾,“真人此話當真?”
司樾點頭,“天亦有情,當真當真。”
門主捋着胡須滿意地晃了晃腦袋。紗羊鄙視地戳了戳司樾的後脖頸,“你真沒面子。”
司樾幽幽地瞥向她,“可不是?我向來沒面子。”
今天剛拔過司樾頭發的紗羊閉上嘴,心虛地轉過了身。
“沒聽見嗎?”山長頓時扭頭瞪向下方的學生,“還不感謝真人的寬宏大量?”
孩子們懵懵懂懂地望着臺上的真人。
無奈年齡太小見識太少,遂沒有太多疑心,老老實實地感謝了司樾真人,排着隊跑步去了。
這一出後,山長為了挽回氣氛,忙問司樾有沒有什麽指示;
司樾說,沒有。
他又問司樾有沒有什麽修行心得可以分享;
司樾說,吃喝玩樂輪着來,才能身心舒暢道法自然。
山長又問司樾今日看見了孩子,有沒有什麽感觸;
司樾問,有沒有人喜歡母狼。
司樾真人的訓話到這裏就結束了。
山長解散了學生,讓他們回去上課,又請司樾在裴莘院裏轉轉,自己一邊安排了人去找失蹤的恒乞兒。
紙鶴還沒回來,山長心神不寧,急着去找恒乞兒。
可為了作陪司樾,他只能壓下焦急。
這樣心不在焉地走了沒兩步,司樾瞅他,“怎麽,想出恭?”
山長紅了老臉擺手,“我已辟谷,真人誤會了。”
“你要是有什麽急事就去辦,不用管我。”司樾道,“這兩步一回頭,看得我也想出恭了。”
山長面色窘迫,對着司樾行禮,“晚輩确實有點事要處理,真人體察,如此,便失陪了。”
司樾揮手,“去吧去吧。”
他走後,紗羊從司樾的頭發裏鑽出來,疑惑道,“今天所有學生都在,可惜沒有點卯,也不知哪個是小魔頭,你有什麽感覺嗎?”
“魔頭沒看出來,但今日首排的那幾個倒像是劉姥姥家的西洋鐘。”
“你這麽一說我也有印象。”紗羊思索道,“裴玉門還有過這麽優質的弟子嗎?”
“算了,不重要。”她飛到司樾面前,倒退着前行,和她對視,“我們的目标只有小魔頭一個,你的初登場不知道有沒有給他……”
她回想了一遍司樾今日的表現,頹廢地嘆了口氣,“唉,希望沒有給他留下壞印象。”
“我的登場怎麽了,”司樾甩了甩頭發,“我來之前還施了淨身術。你去問問三界上下,我司樾見人何曾特意施過淨身術?”
“是嗎,我還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一樣。”
“那是你眼拙。”
“怎麽可能,蜻蜓的眼睛可是…唔!”紗羊正要和她争辯,忽然被司樾兩指捏住了兩頰,發不出聲了。
“噓。”司樾目光指示前方。
紗羊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了裴莘院的後山。
此處樹木茂密,少有人來,只有一條窄窄的林間小道。
在她們前方的灌木之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紗羊翅膀一顫,倏地躲到了司樾頭發裏,緊緊抓住她的兩根頭發。
司樾斜眼看向她,勾唇一笑,“你害怕了。”
“才、才沒有!”紗羊梗着脖子小聲喊道,“只是天氣太冷,你的頭發比較暖和。”
兩人說話之間,那灌木的動靜愈大,沙沙沙地響個不停。
紗羊壓低了聲音尖叫道,“司樾、司樾,有什麽大東西要出來了!不會是狼吧!”
話音剛落,灌木叢忽地被兩只手扒開,噌的露出了個人頭!
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對上了司樾,在看見她之後,立即縮了脖子退回叢中,扒着灌木轉頭就跑。
咣當——
随着他倉皇的動作,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司樾看了看往林子深處跑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他落下的東西,上前兩步撿了起來。
“噫——這是什麽。”
紗羊探出了半邊身子,望着司樾手中的東西,遲疑道,“一把……生鏽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