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憶
憶
那天晚上後,陶墨開始有意識的避着谷幽,不再肆無忌憚的同他玩鬧。
這天,陶墨給谷幽烤好魚,像往常一樣用樹葉包好放在谷幽洞府門前的第三塊石頭上,反正也沒有妖會偷吃,然後悄悄離開了這裏。
順着谷幽洞府後面的山坡往上爬,繞過淩峋山石,爬上山頂,站在山頂邊上可以看見一條河流彎彎曲曲的流向遠方。
山風吹拂,發絲淩亂,旭日東升,雲遮霧繞,山棱起伏如龍脊,目光所及,天地浩瀚,感斯人渺小如蝼蟻。
陶墨不記得自己那天晚上怎麽來到黑背山的,如果要出去,這高聳雲間的崖壁或許是個好去處,下面的水不知從何處來,不知是否和泠彎河屬于同一脈。
從這裏跳下去,這是最快的離開的辦法。
按理說,他沒有任何猶豫的理由才對,他應該果決的跳下去,果斷的離開這裏,不管下面的水流通向何方,只要離開這裏,去哪裏都行。
“嗷——”
呼嘯聲起,飛鳥群出,呼朋引伴,振翅高飛。
谷幽醒了。
陶墨一慌,退步一下從山崖上落了下去!無聲無息,像一只折斷翅膀的離群的鳥兒,風聲過耳,加速墜落。
“……”
這樣也好,天意如此。
“撲通——”
巨大的水花翻起又落下,下落的沖擊力幾乎要将他震暈,幸好江水冰涼,他才能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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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奮力撲騰,凫水上岸。他抓住岸邊的樹枝,腰腹用力,奮力翻身而起,陡然間對上一個小小的虎頭。
“……!”
陶墨一驚,差點又落進水裏,他四肢并用,奮力撲騰,抱緊樹枝才免于狼狽落水的命運。
“你怎麽在這?!”陶墨震驚。
小老虎嗷了一聲,說:“我聞到氣味了。”
“我是在保護你,你身上有我的氣息,可以在黑背山橫着走,你怎麽不領情?”
幾乎一瞬間昨晚的記憶爬上心頭,陶墨:“……”
小老虎單純但不是傻,他輕巧躍上陶墨抱住的那根樹枝,低頭質問:“你沒事下水幹什麽?我的氣味都淡了。”
陶墨沒管他,自顧自的爬上樹,又從樹枝上跳下來,樹影遮蔽陽光,晨風一吹,陶墨打了個哆嗦,明明在水裏沒那麽冷的,然後在谷幽的質問聲裏,一把把小老虎抱緊懷裏,低頭蹭了蹭他松軟的皮毛,感嘆道:“你好暖和,讓我抱會兒,我好冷啊。”
小白虎冷哼,“冷你下水幹嘛!”
但好在沒有變回人身,也沒有變成超級大大大老虎。
陶墨抱他,執意存了壞心眼,誰知,這個妖怪老虎的皮毛居然遇水不濕,好氣。
不過真的好暖和啊!
陶墨情不自禁的把頭埋進小老虎懷裏,暖暖的,柔軟無比,還有陽光暖洋洋的氣息。
陶墨在深林裏有一種近乎天性的直覺,就算從未去過的地方他也能輕易找到出路,不過這種天賦在有小白虎這個外挂的情況下可以忽略不計,在小白虎的指揮下,很快一人一老虎就走出了山林,走上一條羊腸小道。
有路就有人,有人的地方——
難道自己機緣巧合之下已經離開駝背山了?!
陶墨一喜,順着羊腸小道往山下跑,懷裏的小白虎一颠一颠的抗議。
“你不能跑慢點嗎?!”
“不行,我着急!”
陶墨氣喘籲籲之餘不忘警告小白虎,“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要變成人,否則會被抓起來燒死的!”
“我是那麽輕易就被人家抓住的妖怪嗎?我很厲害的好吧!這是要去你們家了嗎?墨墨你要帶我去你們家!要不要帶上鹿皮、老六、雲朵、牽牛、布谷、白兔、鬼藤……”
“好了!又不是結婚,叫這麽多幹嘛?”陶墨煩道,“快看!有人家了!”
隐沒在樹林間的草房子,露出一角茅草屋檐。
陶墨抱着小白虎悄悄接近這家住戶,若他所料沒錯,這裏應該是山中獵戶住所,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原來的村子。
這天早晨,甘老頭啃着兩塊肉幹,背着利箭上山,一個一個的巡查幾日前安置的陷阱,但今天他的運氣格外糟糕,一連查看了六個,沒有任何一個夾中了獵物,只有一個捕鳥的雞籠安中了一只小山雞,但因為許久沒有人來,山雞把谷物吃完,已經餓死在裏面了,屍體都臭了。
“滾他媽的——”
甘老頭一路罵罵咧咧的走回林中小屋。
這些年來,駝背山的獵物越來越少,他如果再打不到獵物,下個月他就要去駝背山的背面了,那邊是禁地,普通人根本就不敢去,可甘老頭是獵戶啊。
陶墨抱着小老虎躲在小屋側面的小坡後,趴低身子,拉過一串樹枝遮住腦袋。
谷幽壓低聲音:“你為什麽不下去?”
“等一會再下去。”陶墨也壓低了聲音。
正在這時,遠遠傳來一道滄桑的歌聲,初時聽不真切,後來漸漸聽清唱詞,曲調蒼涼幽遠,戰意十足:
“——苦海奔波,荊山勞役,欲救寶璧嘉祥。周而複始,瞥地悟真常。兩湊玄關運度,升靈曜、飛出扶桑。回光看,璇玑萬象,一一現明堂。人還窮此理,塵緣悉屏,世夢都忘。覺身心和暢,無限清涼。萬化收歸鼎內,紅光迸、丹熟馨香。吞服了,還童返老,出自滿庭芳。”
唱到“無限清涼”時,遠望樹林盡頭出現一道幹瘦的身影,滿頭滿臉毛發。
陶墨突然生出一點不安來。
果然,整首詞唱完,那人已經走到木屋前,滿頭亂發,大胡子拉揸,正是阿甘叔。
他年紀其實才和陶墨父親差不多,但因為居無定所,常年在山中日曬雨淋,人長得幹瘦矮小,但一張神弓,指哪打哪,而且做陷阱做的極好。
甘老頭唱完一整首詞,才覺得心裏不那麽郁悶了,他推開木屋前的栅欄門走進去,這座小屋他經常來,還埋着酒。
陶墨看着阿甘叔取酒喝,默默抱着小白虎滑下山坡,離開了小木屋。
“墨墨,你怎麽了?”谷幽問道,“你認識那老頭?”
陶墨不開心,很不開心,原來折騰來折騰去,他從來沒有離開黑背山——或者說駝背山一步。
“墨墨,你是下山來找他的嗎?他是你爺爺嗎?你剛剛怎麽不去和他說話?你們一個月沒見了,你應該很想家人吧?吧啦吧啦……”
谷幽真的很不懂看人臉色,陶墨一把抛下谷幽,拔腿就跑,邊跑邊喊:“你別跟着我,我想一個人待會!”
“墨墨!”
小白虎跟着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他悄悄回到小木屋那裏,偷偷觀察這個小老頭,為什麽墨墨一看見他就生氣了?
陶墨在樹林裏亂跑一氣,為什麽還是在原地?!為什麽離不開?這到底是哪裏?!
家變成了枷鎖,故鄉變成了牢籠!
家人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連……喜歡的妖也是假的!
“啊——”
只聽一聲輕響,陶墨撲到在地,腳腕鑽心的疼,陶墨一看,卻是一個捕獸夾,他的腳腕已經血跡斑斑,看來是中了阿甘叔的陷阱了。
為什麽這麽倒黴啊!
陶墨挫敗的想。
為什麽他要想這些呢?如果他無知無覺該多好,那他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也不會這麽倒黴了。
陶墨使勁掰開捕獸夾,撐着樹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一邊坐下。
他不想走了,就在這裏等死吧,也許自己死了就能離開了。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已經忘了,這是誰和他說過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