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劍宗。
裂雲山溝壑縱橫，劍氣萦繞，至柔至剛兩種極端的力量同時呈現在此，竟有一種令人震撼的和諧。
被劍氣削去一半的山頂光禿平整，頭頂懸着無數把看似伸手可觸的劍，品階從低到高，乃至神兵，應有盡有，新舊各異，散發着各自劍主不同的氣質。
世間強者可以從自己手中的兵刃中分出一道影，借萬化之術凝實，稱為令。每一塊令都是從自己身上削下的一份力量。
雲城劍宗歷代的長老和無上者，都會自願分出劍令，存放于裂雲山，供後輩參悟學習，雙極劍陣由此形成。
劍本就是為殺伐而生，即便是在救人時。如此多的兇兵共聚一處，殺意昭彰，仰頭看去時，仿佛被無數位劍術登峰造極者冷銳審視，寒刃閃光，在閉眼的那一刻，就會成為被它們了結的目标。
“有人一只腳踏進雙極劍陣，就不得不認輸。”
殷珞原本是不信沈纾星這句話的，直到她今日來到雙極劍陣前，在鋒銳濃烈的肅殺之意面前，勇氣難以凝聚，連邁腿踏進的動作都猶豫了幾次。
她擡頭盯着一柄細薄的長劍，劍刃薄如蟬翼，劍尖正好指着她的右眼，似乎再多看它一眼，就會被失去這只眼睛。
殷珞咬了下唇，不想承認此刻有些發抖。
“初一。”殷珞在腦海中輕聲喚，“在你所有的宿主之中，我是不是最差的一個？”
初一認真分析了一遍，十分誠實：“是的。無論是從智謀、體魄、膽識、人性幾個方面對比，都是最差的。”
“什麽？”殷珞原本以為會等來一句安慰的話，瞬間就漲紅了臉，“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選擇我？”
初一說：“宿主，初一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是它帶着他們來到異世做任務，而是他們來到異世，成了它的宿主。
殷珞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想追問什麽意思，卻聽初一難得主動提起了以前的人。
“初一的上一位宿主是一個道生弟子，他很厲害，與歲雪産生的羁絆足以令她變成一個為他肝腦塗地的人，不需要任何條件。”
攻略程度只需要再往前推進一步，她的力量就會完全變成他的。
殷珞面露疑惑：“我不明白，難道歲雪是戀愛腦嗎？會為了一個男人付出所有，當他手裏的劍？”
“什麽是戀愛腦？”這次輪到初一不懂。
“就是把全部精力和心思放在愛人身上的倒黴鬼，連自尊和人格都可以舍棄的笨蛋。”
殷珞簡單解釋着，想象了一下自己為了攻略師兄而不管不顧的模樣，趕緊搖了搖頭，把這種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初一聽明白了，若是它能表露情緒，此刻一定會哈哈大笑：“宿主，攻略一個人的辦法，不止有讓對方喜歡你這一種。喜歡通常是最不牢固的羁絆。”
原來是這樣嗎？殷珞感覺自己的思路突然被打開了，好奇地追問道：“那個道生弟子用的什麽辦法？”
往事過去得有些久了，初一回憶了一下，像是最靈敏的機器發生了令人不敢置信的卡頓：“他告訴歲雪，只要合作愉快，他就讓她知道一個秘密，關于她是怎麽死而複活，從頭來過的。”
殷珞的反應慢了半拍，待她聽懂這句話時，瞳孔猛然一縮。
歲雪上一次就已經知道時空發生過重置，自己重新活了一回！
可是初一明明說了，它也不知道重置的原因。第一個攻略者因為失敗而被歲雪切碎身體時，它自己也已經做好了消散于天地間的準備。
殷珞感覺自己抓到了一個飄渺又可怕的秘密。
她緊張得手心出汗，實在忍不住因為未知而産生的恐懼與興奮，向初一确認：“那個道生弟子自己猜出來的？他連你也沒有分享？”
“是。”
殷珞呼出一口氣。
好聰明的兩個人。
好詭異的一股隐藏力量。
趁着初一願意多說話，殷珞繼續問：“他為什麽最後失敗了？”
初一的眼前浮現出蒼茫無盡的白色，似乎重回了那個須臾間就被冰雪終結一切的夜晚。
那麽迅疾又強勢的力量，像是一個滿腦子只剩下摧毀欲的瘋子。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怎麽可能？
“初一也不知道。”它的語氣裏夾雜着一絲困惑，似乎在努力思考，這是從來沒有表露出來過的情緒，“歲雪身上有很多的秘密，宿主可能要剖開她的身體寸寸檢查之後，才能知道答案。”
殷珞聽得打了個寒戰。
“還好我沒有選擇攻略歲雪，要是讓她發現什麽，推測出自己死過許多次，而我又是別有用心的攻略者之一，她一定會折磨我。”
她心中只覺得後怕，這樣一對比，攻略者的身份即便暴露在師兄面前，師兄也不會為難她的。
畢竟師兄是寬容大度的人，她沒有傷害過他，她的攻略沒有對他造成任何損失。
甚至至今為止，師兄對于她示好、仰慕、糾纏、關心等等辦法，都無動于衷。
這令殷珞被挫敗感包圍，她撓了撓頭：“除了喜歡......人都是慕強的，難道要我變得比師兄還強，他才會把我放在心上，仰慕我，敬佩我？這些感情能産生羁絆嗎？”
“能。”初一十分肯定，适時鼓勵道，“宿主不如現在就進雙極劍陣試試吧。”
殷珞點點頭，在心中給自己加油打氣，埋頭走進萬劍之下。
驟然翻滾的劍風蕩開衣裙，将路邊樹上飄落下的花葉攪碎。
殷珞眼前一暗，四周變成一片濃重的漆黑，只有瞄準她右眼的那把劍是唯一的光亮，它拖着聖潔璀璨的白光，從黑色之中撕出一道口子，殺到眼前。
殷珞忍住沒有發出驚叫，握緊朝夕直挑而上，爆炸般的氣浪在一紅一白兩把劍刃沖撞時迸出，炸開鎏金的星火。
這股力量直接将殷珞掀飛出陣，後背着地的瞬間，殷珞耳畔聲浪咆哮，回蕩在腦海裏的嗡鳴聲令席卷全身的疼痛都變得模糊。
同為劍宗弟子，為什麽有人能在雙極劍陣中得到劍術的提升，越戰越勇，而她連一招也接不下，剛才那一劍的力量明顯超過了她能承受的無數倍，仿佛驅逐。
殷珞擡手擦了下泛紅的雙眼，起身往劍陣中走去。
“你知道為什麽剛才攻擊你的是霜翼劍令嗎？”
歲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像是秋日裏劃過江畔迷霧的風，将殷珞腦子裏的混亂也驅散。
“歲、歲雪？你怎麽在這裏？”殷珞轉身看向歲雪，她似乎就站在這連接山頂的石梯上看了許久，看到了她被劍令的力量打出雙極劍陣時的狼狽與迷茫，“你認識剛才那道劍令？”
話剛問出口，殷珞就露出一絲苦笑。
也對，歲雪雖然是萬化弟子，但她的劍術不可小觑，能用得出十方俱滅的人，在練習劍術上不知下了功夫，來闖雙極劍陣這種地方，不過家常便飯。
“在兵器譜中見過。有人曾和我說，無論是哪一流派的弟子，僅知道自己流派的術法武器就好比井底之蛙。”歲雪笑着解釋，這句話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雖然淺淡如夢，卻遠比說話那人的印象深刻。
她走到殷珞身邊，右手點了點她手臂上的傷口，殘留在傷口上的霜翼力量飛出越來越多的光點，聚為幻生滅虛影。
霜翼長劍出現在歲雪左手中，戰意收斂，殺氣不在，溫順得像是一只睡在午間陽光下的白貓。
殷珞詫異地盯着霜翼虛影，緊緊蹙眉：“它為什麽沒有......從雙極劍陣裏帶出來的劍意，即便只是殘餘的一點點，也會有攻擊性的。”
歲雪把霜翼虛影遞了出來。
殷珞疑惑地看了歲雪半晌，在一雙笑吟吟的目光注視之下去接過霜翼虛影，手指剛觸碰到劍刃，一股鋒銳的力量像是冬日裏帶着冰渣的寒風，猝不及防刺向她的掌心，在見血的前一瞬間，霜翼虛影碎成靈力光點徹底消散。
“什麽？”殷珞猛地縮回了手，眼瞳收縮間突然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霜翼劍令怕你？對啊，只有被馴服過的劍令才會懼怕于人，可是......”
“可是我只是引氣境的修行者，無論是霜翼劍令還是它的主人都強過我千倍萬倍，它怎麽可能怕我？”歲雪溫聲說出她心中所想，眨了眨眼。
殷珞愣了下，連忙擺手：“歲雪，我不是那個意思。”
歲雪并不在意，充滿耐心地解釋說：“最初我也覺得奇怪，在進過兩次雙極劍陣之後，我便猜測這與寒枝有關。”
殷珞反應了一下，隐約猜到原因，睜大了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用接下來的話驗證自己的猜測。
歲雪繼續說：“兵器譜中，寒枝的排名在霜翼之前，我是寒枝的劍主，可以從它身上借'勢'。但這不一定總是能成功，也沒有什麽依據，也許只是我運氣好。”
“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殷珞若有所思，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朝夕。
“是吧是吧。”歲雪開心地笑了聲，向她求助，柔軟又帶着期盼的嗓音令人很難忍心拒絕，“殷珞，你幫幫忙，若是你也能向朝夕借'勢'，令霜翼劍令忌憚，那便能證明我的猜想是對的。以後我就可以在這方面也下點功夫好好研究，對戰之時借神兵之勢，令對方的兵刃戰意潰敗！”
殷珞指腹摩挲着劍柄，有些為難：“朝夕它......它不愛說話，總在睡覺，我很難叫應它，恐怕沒辦法試驗。”
“啊？”歲雪十分迷惑，一句話自言自語般從嘴邊溜了出來，“可是我向寒枝借勢時，不需要它答應的，畢竟我是劍主。”
殷珞的心髒突然狂跳，擡頭就對上歲雪那雙想要在疑惑中探知症結的目光。
朝夕的聲音第二次毫無預兆出現在腦海之中，它什麽話也沒說，只發出了一絲哼笑，輕蔑之意盡顯。
似乎在提醒，我何時承認了你是劍主。
殷珞露出顯而易見的慌亂。
歲雪認真思索，似在替她想辦法：“我明白了，你和朝夕的契合度不是很高，畢竟你性格沉靜，而朝夕邪性外放，心氣高傲，你們也太像兩個極端啦。”
劍宗之人所說的契合度，就與初一說的靈犀值是一個意思。
殷珞瞳孔緊縮，下意識想要否認，卻被歲雪單純幹淨的一雙眼安撫了心中的惶恐焦躁。
歲雪她可是女主，說不定會有辦法。
“是、是的。我該怎麽辦？”殷珞問道。
歲雪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聽說昙月秘境的第三至五層，大多為問心之境，最适合與手中兵刃培養聯系。”
“昙月秘境？”殷珞十分驚訝，昙月秘境是入劫以上的修行者才能開啓進入的地方，這豈不是要去找師兄組隊幫忙？
雖說師兄肯定不會拒絕，但如果讓他知道她與朝夕契合度很低，會不會對她很失望？
可是契合度的問題一直不解決，最壞的結果就是阻礙她的劍術無法進步。
師兄應該是更願意看到她進步的吧？
殷珞猶豫了一會，決定道：“我去請師兄帶我進昙月秘境。”
“歲雪，謝謝你。”殷珞轉身往山下走去，突然轉頭回看她，欲言又止的話終于忍不住了，問，“可是你為什麽要幫我？”
歲雪疑惑地诶了一聲：“這就算是幫忙了嗎？舍友之間互相分享有用的，有趣的消息，不是很尋常的聊天嗎？”
殷珞愣了下，點了點頭，發覺自己有些先入為主了，從來到異世的那一天起，因為初一的描述就把歲雪當成了心機深沉、手段可怕的公敵，但實際上她明明很好相處，至今為止也沒有黑化害人呀。
殷珞露出笑來：“那我先去找師兄了。”
歲雪朝她揮手作別，待人影完全退出視線之後，寒枝的聲音如雪融時那一刻沖走碎冰輕快流走的水聲，在歲雪腦海中響起。
“我建議你用上次那個綠色的藥膏，治療劍傷的效果還不錯。”
歲雪左手從袖中伸出，早已被霜翼殘餘力量割破的掌心流出血水，漫出指縫。
“真疼。”歲雪也不忍了，皺起了眉頭，往雙極劍陣走去。
寒枝認真彙報着歲雪關心的情況：“朝夕很不喜歡你的舍友，我剛才聽出了它的情緒。”
果然。
“沒關系，我知道朝夕喜歡什麽，我會讓朝夕喜歡她的。”
寒枝頭重新分析了一遍，得出同樣的結論：“她看起來不是一個值得拉攏的夥伴，或者是有用的幫手，你可以不在她身上花時間。”
“能讓朝夕違心歸順并且不能掙脫的力量，還算無用嗎？寒枝，我就是喜歡她的這份力量。”
歲雪雖是笑着，整個人卻冷沉得像是從秋日連綿不絕的陰雨中刮過的寒風，這也是她真實面孔的一部分。
在心事重重時的無人之境暴露。
“而且，殷珞是個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這種人不管最終的下場好不好，但在此之前多半能去到她想要的高處。總歸是有用的。”
寒枝沉默了一會，想安慰歲雪，卻找不到合适的話題。
它換了個話題。
“你把沈纾星引開，可以保護他一陣子，可他們決心要殺他，下次你打算怎麽辦？”
對于寒枝的誤解，歲雪疑惑了一會：“我沒有想用這樣的方法保護他呀，只是想讓他去昙月秘境見一些東西。”
“況且，他要在陰謀陷阱中活下來，最有用的辦法是把那些想要加害自己的人都殺了，至少要把他們打得頭破血流，半死不活，讓他們連生出報複的念頭時都會被恐懼殺死。”
“沈纾星是不會躲的，他和我不一樣。”
歲雪笑着燃起星蘊防護，踏進劍陣。
後面一兩章會寫星子哥的打戲，腦子裏構思的打鬥場面俺還挺喜歡的，許願可以一比一寫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