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殷珞已經大致猜到其中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個世界,疼愛她的母親死在父親醉酒後失手的毒打之下,貧苦而搖搖欲墜的小家徹底崩塌,冬季漫長而冷酷。
她被好心的有錢人家收養,在那個關系複雜的家族中,有像養母一樣脾氣溫和的好人,也有很讨厭的人。
他們搶走她的書包丢進飄着碎冰的池子裏,要她下水撿回來。捆住她的雙手之後丢她進學校外的巷子裏,等待在那一角黑暗之地的是一群叛逆蠻橫專愛欺淩弱小的人。他們把她攢了很久的錢才能買回來當作生日禮物的水晶流心月餅扔進了垃圾桶,又把小時候母親給她織的毛衣撕爛,系在了窗外的枝丫。
反抗會換來羞辱,哭訴會遭到報複。
于是她把為首的那個孩子從樓頂推了下去。
殷珞至今還會因為自己殺了人而害怕,卻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錯。
如果沒被初一帶來這裏,她還要做更多的。
舒淮先一步踏進庭院之中,腳步頓住。
院內有很多穿着藍色門服的人,死去的人躺在血泊之中,睜大的眼睛裏永久停留着驚恐與不信,活着的人面色憤怒,手中的長劍被靈力包裹,盈滿冰冷的殺意,指向對面的女子。
女子的門服上沾了許多道從同門身上噴射落下的血跡,手持一把細長的紅劍,嘴邊勾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諸位師兄師姐如此急着殺我,口口聲聲要替大師兄報仇,這般深重的同門情誼,怎麽就從來不舍得讓我也感受幾分?”女子左手掩唇,笑得雙肩簌簌,“可惜啊,你們平日裏惰于修行,劍術太差,怕是接不下我三招,就得去找大師兄敘舊了。”
人群中有一人怒聲斥罵:“葉鈴,院長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卻殺了他唯一的徒弟,師門上下皆待你不薄,你如今卻想對我們趕盡殺絕?殘害同門,忘恩負義,你此生都将受盡修行者讨伐!”
葉鈴聽得頭疼,揉了揉額穴,懶聲道:“養育我二十一年,就可以将我送去影族做交易?我被人扔進秘境當做誘敵的誘餌時,待我不薄的人都在哪裏?你們欺我太狠,欠我太多,今日都死在我面前,讓我開心開心,就算還債了。”
她的身形輕盈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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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刃相撞,紅影亂舞,最後只剩葉鈴一人伫立在風雪中。
歲雪看得一眨不眨,認真說:“她的劍術這麽好,應該不需要我們幫忙。”
殷珞目光顫了顫,輕聲說:“這次的挑戰,應該不是幫她,而是殺她。”
葉鈴聽見陌生的聲音,渾若無事地回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三人。
“少管閑事,否則你們至少得留下一條胳膊。”她笑着提醒,目光掃過三人的右臂,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舒淮嘶了一聲。
葉鈴持劍走向庭院深處,她的步法輕盈,每一步看似邁得很小,卻在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她去哪裏了?”歲雪邁進庭院,照着她剛才走的方向跟了上去,“我們得去看看。”
殷珞也緊跟了上去,說:“她應該是去找院長了。”
葉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她會滅門。
換作她也一樣。
若非實力不夠,她當初不是沒想過要殺更多的人。
歲雪三人找到葉鈴的時候,她已經和院長已經打得差不多了,挂滿屋檐的冰棱被劍氣斬斷,碎了一地。
院長被血霧般詭異的重重劍影包圍,看不清身形樣貌,只聽得見他沉重的嘆息聲:“葉鈴,你殺的那些弟子中,有些與你無冤無仇。你做事太絕,不留餘地,有違武道原則,今後定會跌破境界,走上殺道。”
“該出手時,他們卻沉默躲避,就是幫兇,不算無辜。”葉鈴微笑着,紅劍如溫順的寵物懸在空中,劍柄輕蹭着她的手背,“至于殺道,也不是不能修,我不懼從頭來過。”
葉鈴右手往身前一招。
紅劍飛向劍陣之中,一顆人頭滾落在地。
歲雪看着往她這個方向滾來的頭顱,苦着臉往一旁躲了躲。
葉鈴轉過身,見又是他們三個,笑盈盈道:“看樣子,你們是特意來找我的,說吧,你們又是要替誰尋仇?影族那個小白臉?”
歲雪可沒聽說過什麽影族,她搖搖頭,解釋說:“我們不尋仇。”
葉鈴挑眉看着她,無聲詢問你們要做什麽,沒事趕緊滾。
殷珞輕聲說:“來殺你。”
葉鈴愣了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紅劍飛回她的手中,她朝殷珞腳下懶洋洋揮出一劍,碎石與冰渣飛濺而起,地面露出一條深深的溝壑。
“還要動手嗎?”葉鈴收斂笑容,目光冰冷輕慢。
這只是一個挑戰。
殷珞咬了下唇,握緊朝夕,朝她刺去。
葉鈴沒想到這看起來內斂膽怯的小姑娘竟然敢最先出手,又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朝夕,竟覺得與自己的佩劍有幾分相似,頓時覺得有趣,就想着試試她的本事。
誰知這三個小兔崽子個個都是真的下了死手。
殷珞劍勢極盛,重如山傾,出劍迅疾而幹脆,與她本人的性格相差太遠,這一點總能讓第一次過招的對手意外。
歲雪并不近身迎戰,她站在不遠的地方操控着飛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總在葉鈴的劍刺向同伴時,聚為長鞭,又快又狠地将它纏住一瞬,又在葉鈴惱怒萬分朝她斬下劍陣時,聚為盾形,暫時擋下那重重劍影,讓她得以瞬形撤走。
舒淮就在邊上放出一支機關箭,那機關箭若是刺中目标,箭身會立刻炸裂,釋放出藏在其中的無數細如牛毛的飛刺。
歲雪是真的好奇:“你為什麽不用機關圖?若是用機關圖,我們應該更輕松一點。”
舒淮滿腦子問號:“機關圖是但凡修了靈偃的人就能做出來的嗎?”
歲雪哦了一聲,聽上去很失望。
葉鈴被這兩個還有空閑聊天的人氣笑了,手中紅劍驟然爆發出急促如吼的嘯聲,頭頂有紅色的劍影交織連綿,高大如山,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随時要從天而降。
無數的雪花虛影被擠壓得扭曲變形,如泡沫般破碎後消失不見。
機關箭斷裂成數截,從空中落下。
朝夕突然發出輕輕的顫動,劍勢在一瞬間竟然完全潰散。
殷珞的目光下意識掃向朝夕,葉鈴一劍朝她右肩斬去。
“你們三個年紀雖小,卻比我的師兄師姐們要厲害許多,但我沒心情陪你們玩了。”
葉鈴松開五指,紅劍橫在她身前,已瞄準了獵物。
四方劍影降下,轟隆如雷。
擋在三人頭頂的一層冰雪聚成的屏障脆聲碎裂。
殷珞的右肩雖然躲過了方才那一劍,整條胳膊卻被劍氣割得傷痕累累,手中的朝夕已泡在血裏,那刺目的紅色變得越發妖冶邪氣。
她握着朝夕,斬出一劍震撼的劍勢,風雪咆哮,天地震動,近在咫尺的重重巨影轟然崩塌。
她飛身刺向葉鈴。
葉鈴的紅劍飛來,與朝夕劍尖相撞,竟被震飛出去,劍上的餘威将庭院兩側的青松攔腰截斷。
葉鈴瞳孔緊縮,朝夕已觸到了她的咽喉。
她盯着殷珞,目光幽深:“小妹妹,你要殺我,且比他們二人還要着急,這又是因為什麽?”
殷珞說不上原因。
一切的舉動只是想和葉鈴劃清界限。
她猶豫了下,學着用別人罵自己的話回答葉鈴:“因為你殘害同門,人人得而誅之。”
葉鈴勾着唇笑了,問她:“可如果我的同門所作所為比我更可惡一萬倍,該怎麽辦呢?”
怎麽辦?當然是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殷珞心說。
葉鈴盯着她略微失神的雙眸,默契地重複出了她的心聲:“該殺了他們。”
歲雪見勢不對,大聲喊:“殷珞!”
八柄冰雪飛刀在葉鈴的身後凝聚,朝她狠狠刺去。
被撞飛不見的紅劍驟然出現在殷珞的頭頂,疾速落下。
血花迸濺。
三人又被彈出挑戰,摔在了花海中。
這會天色已經黑了,四周都有挑戰失敗的弟子在唉聲嘆氣,準備結伴去醫館處理傷口了。
在挑戰中受的傷都是真的,唯有死亡不是。
殷珞幹脆仰面躺在花海中,揉着劇痛的腦袋,小聲說:“抱歉,這次怪我,我以為我可以殺了她的。”
“沒事,這本來就很難。”舒淮原本想說,能狠心做出自己殺自己這種事情其實還挺變态的,讓她不要有壓力,卻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做過一次了,就立刻改了口,“你看着這裏到處都是挑戰失敗被彈出來的人,這才第一天,我們還有的是機會。”
歲雪單手撐地,傾身湊近一點,右手抓起她的胳膊看了看:“傷口都有點深,走,先去醫館包紮一下,明天再試好了。”
“你要一起嗎?”歲雪回頭問舒淮。
舒淮身上大多是輕傷,打算自己回去處理一下就好了。
“不去了,我都是輕傷,自己上點藥就行。這會醫館人肯定多,我還是回去睡覺好了。”
他見歲雪和殷珞已經起身往醫館的方向走,猶豫了一下,叫住她們:“纏念之中所見,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也請你們不要說出去。”
殷珞連忙點頭:“我不會說的。”
“我也會和大家一起保守秘密。”歲雪說。
明天的挑戰如果依舊是纏念,說不準就該輪到利用她的記憶了。
如果被別人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歲雪看了眼殷珞和舒淮,他們二人最好值得她信任。
自從新弟子考核開啓之後,醫館值守弟子每天都忙得暈頭轉向,等着拿藥和包紮的弟子在門外排起了長隊。
今日當值的那名醫家弟子實在忙不過來,醫家就臨時多派了幾個弟子過來幫忙。
歲雪和殷珞都被安排在同一間隔間裏等着,許久之後,門簾被一只白皙的手掀開。
醫家弟子端來了藥膏和紗布替她們處理傷口,歲雪不習慣讓陌生人觸碰自己的脖子,就自己給自己上了藥。
“真的不會留疤嗎?”歲雪看着鏡中纏在自己脖頸上的白紗,滿眼苦惱。
正在給殷珞上藥的醫家弟子回過頭去看她,笑道:“小師妹放心,這藥最初是我們秦師兄專門給他的未婚妻配的,他未婚妻是劍宗的人,平時打打殺殺哪裏沒有受傷的時候,但也沒見臉上手上留了疤。”
歲雪就誇道:“這位師兄聽起來很厲害啊。”
很厲害的秦君昭正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吐血。
聶飛被吓得要死,瞬形就要往外跑:“君昭你撐住啊,我這就去醫家的人來救你。”
秦君昭:?
我自己不就是醫家的人?
“死不了,回來給我把地擦了。”秦君昭雲淡風輕地叫住他,手指一彈,一只蠍子就飛了出去,趴在了他的臉上,“把你的蠍子拿開,以後別什麽東西都往我這兒帶。”
“還真能給救活了嘿!”聶飛抓住那只蠍子一看,立刻喜笑顏開,“行,我明天也來給你擦地,夠有誠意了吧!”
秦君昭微笑:“不用了,明天我不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