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灼丁漠漠6
第49章 白灼丁漠漠6
因為孟昨非工作的原因, 陳複止并沒有在外面閑逛,窩在酒店休息。
孟昨非回到酒店,叫上一早約好的同事, 晚上去附近評分好的飯館吃飯。
這個縣城不大, 吸引游客吃飯的地方, 主打的就是民族特色。
精心裝潢過的飯館算是縣城中數一數二的豪華建築,外面還有專門的停車場, 穿着本族服裝的女店員也熱情好客。
但這邊是招待游客的豪華建築的另一側則是簡陋油膩的路邊燒烤攤, 對面墨色群山腳下還有上世紀老房子。
陳複止莫名想到現代魔幻主義六個字, 他忍不住往燒烤攤多看了一眼, 發現燒烤攤生意慘淡,只有零星兩個游客在等羊肉串。
這大概跟燒烤攤的衛生脫不開關系,不管是攤主油炸的區域, 還是陳列菜品的冰櫃,都有一層厚厚的油垢。
陳複止挪開眼, 餘光卻瞥見燒烤攤支出來的折疊桌子下面, 有一條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若無其人地玩耍。
那個小人披散的毛糙雜亂, 臉上髒的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但通過頭發長度大概可以判斷出是個四五歲大小的小女孩。
陳複止下意識往身旁看去,孟昨非目光也停留在燒烤攤上,清俊的眉宇微皺。
倒是孟昨非的同事仿佛沒看到般催促:“走啊!難不成你們要吃燒烤, 出來一趟,我可不陪你們吃燒烤, 要吃也是吃當地特色。
聞言,陳複止識趣沒有出聲, 孟昨非也緩緩收回目光。
這雖然是小縣城,但不是消息閉塞的山村, 警局離這不過一條街,應當不是拐賣或者遭受虐待的孩子。
那個燒烤攤攤主不出意外就是女孩的監護人,把女孩帶在身邊看管很正常。
四五歲的丫頭,正是不知道幹淨髒的年紀,再看那個攤主的衛生狀況,想來也沒有衛生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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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的孩子,想要怎麽帶,他們管不了。
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女孩,趴在地上玩耍,确實讓陳複止心理不好受。
顯然孟法醫跟他想的一樣。
這件小小插曲很快就被陳複止抛之腦後,孟法醫來這主要是為了工作,并沒有多少時間陪他。
陳複止空閑時間多,給自己報了一個為期三天的旅行團,明天一早,他就會跟着旅行團消磨時間。
解決完晚飯,從包廂出來時,陳複止三人湊巧遇到了一起調來幫忙的別省同事。
雖然之前并未見過,但下午開會時彼此做過簡單介紹,也混了個臉熟,孟昨非同事自然而然跟幾人攀談起來。
陳複止跟孟昨非出于禮貌也停住腳步,聽着幾個人寒暄。
幾番交談下來,陳複止才知道孟法醫兩人開會後就回了酒店,而跟随陳佬的一批法醫還在堅守崗位,現在才匆匆下班。
這次到這家飯店吃飯,是當地兩個警局領導做東,這幾位法醫是先過來的。
這樣一來,孟昨非和同事也不方便走了,要留下來一起探讨案情。
作為唯一不在編制內的外人,陳複止只得一個人先回酒店,但離開前還是從那些法醫閑聊中聽出孟昨非這次工作調度參與的案件大概是一起長度跨越三十年的重大兇殺案,很多細節還待專業人員推敲确認。
看他們不願在外面多談的樣子,應當還在保密階段。
再聯想附近百姓生活平淡安穩,不像是剛知道自己生活的區域出現重大案情的樣子,應當只在少數參與搜救的人,或者附近村莊的村民之間傳播。
陳複止離開飯店,他記得過來的路,便打算散步回去。
在走出飯館的時候,他下意識往燒烤攤看去,這會兒過了飯點,路邊零星有幾個散步消食的旅客,在看到燒烤攤後明顯有意向走近張望,但看到衛生情況後就搖頭離開了。
還有兩個青春靓麗的女游客在燒烤攤前逗留,猶豫了一會兒,兩個女游客蹲下跟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說着什麽,還從包裏掏出牛肉幹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頭微仰着,透亮黑潤的大眼望向兩個女游客,仿佛是在說話。
女游客眼中閃過不忍,“給你吃的。”
她壓低聲音:“邊上是你的爸爸嗎?”
另一個女游客順勢打開了包裝,将拆封的牛肉幹塞進小女孩烏雞爪似的手裏。
小女孩目光移到手中的牛肉幹上,仿佛根本沒聽到女游客的說話,伸出舌頭,試探地舔了一下,确認了這是吃的東西,才兇狠地撕咬起來。
兩個女游客被女孩粗魯的樣子吓了一跳。
坐在攤位上玩手機的攤主擡起頭,也不玩手機了,往女游客身邊走。
陳複止見狀不由眉頭一皺,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他是成年男性,燒烤攤主要發難也得掂量邊上還有人。
兩個女游客也察覺到身後的動靜,燦燦站起來,沖着攤主尴尬地笑,“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給孩子一點吃的。”
這其實是件很失禮的事情,女孩的家長就在邊上,也沒有丢棄女孩不管,她們但從女孩髒兮兮的外表武斷判定女孩可能遭受虐待,想要施以援手,但如果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她們行為更加遭人诟病。
要是偏激一點的家長,說不定還會把她們的行為當作誘拐兒童了。
她們注意到這個一直趴坐在地上的女孩很久了,也觀察了附近的行人對女孩的态度,大多是無視的,而攤主也是将女孩當作空氣,任由她一個小女孩在地上滾來滾去。
這種行為,讓心腸軟的姑娘看到相當不好受。
當然,她們也在看本地一些穿着民族服飾的原住民對攤主帶着女孩擺攤見怪不怪了。
因此,兩個女游客也不确定小女孩是不是遭遇了虐待。
她們商量過,借着給小女孩零食的機會,觀察小女孩身上有沒有傷痕。
但沒想到小女孩完全像只小野獸,根本聽不懂她們的話。
女游客有些尴尬,也覺得晦氣,她們以為的沒有被好好照顧的小女孩,似乎存在某種缺陷。
更要命的是,她們現在頂着攤主的目光,還要強裝微笑。
燒烤攤主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皮膚粗糙偏黑,眼窩塌陷,看上疲憊蒼老,飽經風霜的臉上展現出來的是老實相。
他走過來打量了兩個女游客兩眼,沒有要拉起地上女孩的意思,用夾雜着土音的普通話解釋說,“她是個啞巴,腦子不清楚,沒上過學。”
這個她,指的就是這個小女孩。
兩個女游客聞言松了口氣,攤主臉色平靜,聲音也很平緩,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她們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情況。”
攤主依舊看着她們,湛黑的目光滑到女游客青色紗裙下若隐若現的大腿上,“她媽媽兩年前跟別的男人跑了,把孩子扔給我,這是個傻孩子,我也不能扔掉,我們這個小地方沒有專門給她上學的學校。”
兩個女游客不知道攤主跟她們說這個幹什麽,面色僵硬地附和點頭,“那你帶一個孩子也很辛苦。”
“看你們也喜歡小孩,我請你們吃燒烤,自家的東西,也花不了什麽錢。”燒烤攤主語氣誠懇,配上他老實的面孔,頗有幾分親和力。
陳複止眉心一擰,看着兩個女游客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兩人小聲說了一句,便向攤主擠出一個和善的笑臉,從包裏掏出紙巾順着桌面和板凳的邊緣擦拭,而後袅袅坐到小女孩邊上的位置。
她們優雅又仔細的動作,全部被攤主看在眼裏。
他黢黑的眼球不時瞟過紙巾,繼而憨厚笑了一聲,“羊肉串可以嗎?”
兩個女游客矜持點頭,維持着禮貌得體的樣子,在攤主回到燒烤的攤子後,她們低頭跟小女孩交談。
小女孩真的如攤主說的一般是個傻孩子,手裏的牛肉掉在地上,她毫不在乎撿起來繼續撕咬。
如同野外小獸般的形象,讓兩位女游客僅存的憐憫之心消失殆盡,只覺得一個單親貧窮父親養這樣一個女孩實在辛苦,也不再逗弄女孩。
陳複止徘徊在飯館附近,外人看他就是一個散步的游客,但他注意力卻一直在那個燒烤攤主身上。
沒一會兒,攤主将一把羊肉串放到桌上,眯起眼睛看向兩位女游客,眼中流出兩分邪光,“羊肉串是請兩位美女吃的。”
兩個女游客覺得攤主太過好心,她們并不想飯後再吃油膩的肉串,尤其是這裏衛生情況不容樂觀,又不好直接拒絕,便想着拿出手機要掃碼把錢付了,帶回去再說。
燒烤攤老板真誠地笑了一下,又熟練掏出懷中的收款碼,“兩位美女都是好心人,你們不用那麽客氣,燒烤我請你們吃。你們是不知道我們這邊有多窮,現在能吃飽飯完全是zheng府幫忙,你看我女兒有多可憐,我要照顧她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做一點小生意,賺得錢還不夠送她去特殊學校,以後估計也是這樣了。你們是大城市來的城裏人,心裏善良。”
收款碼往前送了送,燒烤攤老板笑得越發燦爛,沒皮沒臉說,“幾百一千的,都是心意。”
兩個女游客臉立刻綠了,什麽被女兒拖累的單親勵志父親,分明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你把他當可憐人發善心,他把你當肥豬宰。
攤主見肥豬臉色變了,憨厚地笑了一下,語氣卻冷了幾分,“你們大城市裏的人不都是很有錢嗎?随随便便出來玩一趟就幾千一萬的,幾百塊都是小錢。”
兩個女游客僵硬對視一眼,只想趕緊離開。
攤主一看這架勢,仗着自己是男人,肆無忌憚靠近其中一個女游客,身體貼的很近,另一只手蠻橫抓住女游客手腕,不讓她走。
“你幹嘛!”被抓住的女游客慌了,被一個成年男人不懷好意抓住,任誰都害怕。
“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另一個女游客連忙大喊,附近走動的行人給了她底氣。
果然,有注意到動靜的行人對他們側目。
“你們吃飯不給錢還罵人!你們大城市裏來的人都是這種素質嗎?吃我羊肉串不給錢,還罵我們土帽,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了,不能走!”攤主有恃無恐大喊。
聽到攤主這話的行人,一時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女游客慌了,尤其是被攤主死死拽住手腕的女游客,眼眶中淚水流動,既害怕又屈辱。
“沒有!是你說邀請我們吃的,再說我們本來也不打算要。”
攤主嗤笑一聲,輕蔑地道,“你說出來誰信啊!誰有事沒事請你吃飯,你是我婆娘啊!”
女游客被攤主無禮又不要臉的态度驚吓到了,看附近的行人也沒有過來的打算,一時間心跳如雷。
都說很多旅游景點坑人,景區內很多都是地頭蛇,有恃無恐,
這個攤主這麽硬氣,不知道有誰給他撐腰。
看他熟練的樣子,不知道欺負過多少外地人。
女游客屈辱地想,要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錢給了,不然還不知道要被這個垃圾拉到哪裏去。
“啊——”突然,攤主慘叫了一聲,飛快踢掉腳邊撕咬自己的東西,一條小小的身影就被飛了出去。
女游客被叫聲吓了一跳,順着攤主的動作,只看到小女孩在沙土地上滾了兩圈,又踉踉跄跄爬起來的,嘴巴嘬着黑漆漆的手指,明亮的大眼懵懂望向攤主。
女游客被他的兇狠态度激到了:“你說話就說話,踢人幹什麽!我報警了!”
“你報一個試試。”
雙方争執不下,其中一個女游客也豁出去了,争的面紅耳赤,漸漸吸引了好奇的行人。
陳複止皺着眉圍觀了全程,見已經有人過去圍觀情況,想來兩個女孩子也不會吃虧。
他默默跟在人群後面,将地上懵懂不知事的女孩扶起。
這個黑心攤主說的大概是真的,這孩子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年紀,沒有小孩的靈動活潑,只有一雙眼睛像小鹿般懵懂無知。
陳複止顧不得髒,輕輕摟起女孩沾滿污漬上衣,這件兒童睡衣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松松垮垮套在女孩身上,女孩細膩的肌膚上結痂的黑紋覆蓋,身上散發着一股哄臭味。
陳複止眸光微凝,這孩子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看不出皮膚原來的顏色,被成年人踢了一腳,現在看不出問題,過兩天可能會顯出來。
即便運氣好,第二天淤青少不了。
還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受得了。
陳複止眉目幽沉,握住女孩的手,将她手中沾上泥土的肉幹拍掉。
“唔哇。”女孩小聲嗚咽,卻不是哭鬧的樣子,大眼好奇望着前面好看的大哥哥,又要伸手去地上摸肉幹。
陳複止只得雙手托住女孩下腋,把她抱起來,趴在自己胸前。
小女孩頓時不安的晃動起來,兩條腿兒掙紮着踢掉束縛住自己的東西。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兩個騎着摩托的警察往這邊走來。
争執的兩個女游客還沒來得及報警,這會兒見警察來了找到了主心骨,争先恐後掰扯剛才發生的事情。
燒烤攤主也大為委屈說女游客辱罵她們,吃飯不給錢等等。
女游客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攤主,越說越大聲越生氣,而攤主則是放軟了态度,一副被大城市來的客人欺負了,還要被冤枉的樣子。
幫忙報警的行人,也不知道具體情況,連忙表示自己看情況不對,才報警的。
兩個女游客氣的夠嗆,警察看着雙方各執一詞,問女游客,“你說攤主請你們吃飯,除了口頭說的還有什麽證據嗎?”
女游客一聽警察這麽說,氣得直接翻手提包,将裏面的東西一股腦扔出來,“沆瀣一氣是吧!就知道他敢這麽坑人是有保護傘,看到沒,我用的化妝品都好幾千塊,我用得着賴他的燒烤錢嗎?幾個羊肉串撐死才幾塊錢,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還恐吓我們。”
燒烤攤主更加無辜,兩手一擺,就差坐在地上哭起來了,“我怎麽這麽倒黴,做個小本生意也能遇到這種事,你說我一天才賺幾塊錢,怎麽舍得請客,說話也有個限度好吧!”
一方氣勢淩人,一方哭慘叫屈,圍觀的行人也摸不準到底哪方不占理。
見慣這類場面的警察面色未變,警告了女游客不要胡亂臆想,冷靜地問,“你們要怎麽解決,鬧,解決不了事情。”
“他敲詐勒索,剛才還抓我閨蜜的手,我懷疑他要打人,必須像我們賠禮道歉,他肯定這樣坑了很多人,必須拘留判刑。”女游客義憤填膺。
“警察同志,我也沒有別的訴求,把我燒烤錢結了吧?而且她們這樣耽誤我生意,我都跑了好幾單了,再說我就在這個村裏頭的,別人看到還以為我惹什麽事了,還要被人取笑,這個精神損失費誤工費不賠償,我是不會和解的。”
這話一出,女游客氣的臉都白了,“你們就是這樣坑外地人是吧?我回去就曝光你們!”
兩方又唇槍舌戰起來,要是平時警察不介意多花點時間讓他們發洩完情緒再問話,但現在是敏感時期,縣城裏還在偵察省裏高度重視的大案,別的省市同事又來幫忙,領導再三叮囑最近縣裏都低調安靜點,兩個警察目光掃過圍觀的人,“別吵了,再吵去所裏說了,你們都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我們全程錄着像的。”
陳複止冷眼看着吵鬧的幾人,因為信陽是警察的緣故,他也知道民警在工作時有諸多顧忌,他知道事情全程,可以為兩位女游客作證。
這時,一道冷靜的聲音突然從人後傳來,“我拍了視頻。”
熟悉的聲音,讓陳複止動作一頓,眉心不由緊鎖起來,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人後走出,那人全身上下都遮地嚴嚴實實,他不在乎別人驚奇的目光,從容淡定地将手機遞給警察,“我剛好錄了一部分,請随意觀看。”
而後,那人微微側過身子,被棒球帽牢牢遮蓋的臉微微向上擡起,露出近乎完美的臉型。
烏黑的雙眸如浸了一遍黑漆,透着點點令人心驚的涼光。
那帶着絲悲痛的目光有一瞬從陳複止身上劃過。
陳複止心中一頓,一股煩悶從心頭湧起,他按捺着性子,等着看那人要做什麽。
“行,視頻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也能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了。”警察看完視頻,也知道了前因後果,向提供視頻的那人道謝後,按照程序詢問女游客,“您看您是要怎麽解決?是要私了讓他賠禮道歉,還是別的?”
“不可能...”正義得到聲張,女游客大吐苦水,堅決不同意輕易放過攤主。
那個攤主也立即變了一副嘴臉讨饒。
這樣沒皮沒臉的男人屬實少見,但如果不是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賴皮,怎麽能做出沒有底線的事情。
陳複止沒有興趣看他攤主唱戲一樣的表演,他抱着逐漸安靜下來的女孩,幽幽看向那條熟悉的人影,臉上沒有什麽神情。
那人似是察覺到陳複止的目光,身形頓了一下,極快地垂下了頭,掩飾般擡手将棒球帽往下拉了拉,但又貪婪地飛快看了眼陳複止,眼中飽含痛色。
這細小的動作,全被陳複止看在眼裏。
陳複止眉頭狠狠皺起,只覺得無比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