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崔府外挂着白綢。
崔子楚一身黑衣,他站在景樂院平樂郡主的房中,靜靜的看着牆壁上那副朱紅刺繡,那是一副婚書,以鸾鳳為底,繡字飄灑勁逸,一看便知繡此作的女子是個灑脫歡樂的女子。
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
齊司暮站在崔子楚身後,聽他道:“我與向榮成婚時還沒有現在的地位,她并不嫌我庶子身份,願意下嫁于我,那時我便想,盡管我不愛她,可并不介意一直養着她,如果她願意,可以是我一世的夫人,沒想到......”
“将軍,節哀。”齊司暮垂眸,他知道将軍一向是恩仇分明的,但恐怕也并沒有為平樂郡主的死感到更多的難過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侍衛匆匆來禀道:“禀将軍,宮中傳來消息,謀害平樂郡主和黃梓青的人已經查到了。”
崔子楚默然轉過身,俊美的臉上透着陰沉。
“皆是廷尉少卿齊願初所為。”
齊司暮道:“什麽?完全不可能,是誰查的案子?”不說願初與平樂郡主無冤無仇,哪怕就是黃梓青,他也不會如此莽撞的在宮中動手。
侍衛道:“是他自己招認的。”
齊司暮看向崔子楚,“不可能,将軍......”
崔子楚沉着臉,擡手打斷他的話,道:“此事我親自去查,我猜......他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齊司暮狐疑不明,看着崔子楚已經走出門外他才忽然反應過來,謀害郡主乃株連全族的大罪,願初将罪名認下的話,他緊跟着也會收到株連,他難道是想要借着此事試探将軍對齊家的态度嗎?
他看着門外已經走遠的身影,可惜他不能進宮。
王宮,廷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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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月受了掌刑之後又被關回大牢,看齊願初在對面的牢中寫着什麽東西。
她兩側臉頰被打的通紅,說話牽動傷口生疼,她扒在木欄上道:“齊願初,這兩個案子都與你無關你為何要認罪?你知不知道謀害郡主是株連族人的死罪?如果我們堅持到最後,還是不能為自己證明清白我會把罪名都承擔下來,畢竟我已經沒有家了,可你還有家人啊!”
齊願初仍舊低頭寫着什麽,道:“你是在乎我和我的家人,還是因為我的家人裏包括長兄啊?”
趙長月急道:“你怎麽還有心情計較這個?我已經知道是誰殺了黃梓青了,就是昨晚撞到我的那個女人,她是女官,她現在反咬一口說是我們殺了黃梓青,我平生最厭惡別人誣陷于我,可如果此事無解,我便認了這個罪名,你畢竟是廷尉少卿,齊鴻一定有辦法保你。”
“至于平樂郡主的事情那就更與你無關了。我也不會認,只要我不認她們也不能這樣随便的把罪名安到我頭上來。”
齊願初終于放下筆,擡頭看着趙長月,一眼就發現了她臉上的傷,忍着心疼,道:“長月,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麽嗎?權利至上,話都是由勝利者說出的。不過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趙長月皺眉道:“這是死罪!你還有什麽辦法?齊願初你聽着,我趙長月這輩子從不欠錢也從不欠情,可你幫我安排祖母的後事,我唯獨欠你一個恩情。你會把所有罪名都認下,你全做不知道。”
齊願初沒說話,只是朝趙長月一笑,那笑容極盡溫柔、極盡缱眷、極盡寵溺、極盡愛意。
她曾以為人一生漫長,可現在卻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她從一個大商人,到家破人亡成為一個使女,到如今二度成為階下囚,仿佛才真的認清自己。她沒有無所不能,更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地方,她只是一個離開了家族後蔭,離開了信陽城這個從小到大的舒适地帶便一事無成的普通百姓而已。
可這樣一個平凡庸碌的她,卻一直擁有齊願初深深的愛,金銀沒有人的感情,只有人心才可以真正獲得人心。
趙長月拍在木欄喊道:“來人!我認罪!我認罪!齊願初是無辜的,人都是我殺的,與他無關!來人啊!”
她一喊還真喊來了人,趙長月剛要說話,卻見那幾個侍衛不是來帶走自己,而是帶走齊願初的。
趙長月扒着木欄喊道:“你們別帶走他,我才是兇手!我才是兇手!”
可那些人置若罔聞,從進了牢房到打開牢房帶走齊願初壓根就沒有聽她的話。
齊願初被那幾個侍衛帶着出了牢房,走到趙長月的牢房邊,伸出一只手來,馬上便被趙長月握住。
趙長月真的怕他把所有罪名都認了,那樣的話,她這輩子都不知道該怎麽繼續生活下去了。
“不要認,齊願初不要認,你如果認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如果死了我一定立刻就嫁人,你以為我會念着你嗎?我絕不會!你聽到了嗎?”
齊願初依舊淡然的翹着嘴角,笑意盈盈的樣子一如從前一樣看着趙長月。
他另一只手撫上她的手,笑道:“我不信。”
趙長月皺了皺眉。
“快走!”侍衛立刻拉着齊願初起來。
齊願初被拉走之後,趙長月看着手中折起的信紙,是齊願初剛剛放到她手中的。
趙長月立刻蹲在角落裏拆開信紙看上面的內容:
長月,務必将此信親手交由陳王蕭權手中,讓他保護好自己,崔子楚一定會再對他下手,金氏謀逆一事亦是崔子楚所為,待我找到證據。
趙長月不懂這是什麽意思,陳王蕭權不是已經被貶為庶人的大皇子嗎?齊願初要找到平反的證據又和現在這兩件案子有什麽關系?
又過了三日,趙長月聽到平樂郡主中毒的事件是一個送酒的宮婢在送酒途中不甚将夾竹桃的葉子混入了酒水之中,那名宮婢已被判處極刑。而齊願初承認黃梓青是他失手推入池中,被判處終身流放。
趙長月也從廷尉司中被放了出來。
她以為自己還能再見齊願初一面,可齊願初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了。
“還不出宮嗎?”
趙長月轉身看清來人,随即跪下道:“參見金侍中。多謝金侍中在行審時為我說話,長月有一事相求。”
金嫃當時也是覺得這女子不哭不鬧,處事冷靜,讓她想起了幾分年輕時候的自己,不想叫崔羊母女就這樣害了她才出口,可以她一人之力也左右不了什麽,好在這女子福大命大。
她道:“何事相求?”
趙長月道:“金侍中,我想留在王宮。”
“為何?”
“我如今已經無家可歸。聽聞宮中有學識的宮婢也可參選女官,所以我想留在宮中為自己謀一份前程。”陳王蕭權幽禁在宮中,既然齊願初要她把信交給陳王,她便先得留在王宮才行。
金嫃道:“你很聰明,我倒是願意留下你,但是你還有一些天真,要留在宮中,便要記得徹底撕碎天真,否則平樂郡主就是你的下場。”
趙長月皺了皺眉,平樂郡主郡主中毒一案結的那樣倉皇可笑,其中一定有蹊跷,還有崔蕪,終有一天,她一定會讓她親口承認對她的污蔑。
趙長月一邊做宮婢,一邊開始準備女官考核。
她還打聽到,陳王蕭權幽禁宮中,平日裏沒人能見他,只有金侍中被特準每月探望蕭權一次。
今天便是金侍中去探望蕭權的日子,趙長月便站在金侍中房間門口等待,等她出來時悄聲與她說明了緣由,“金侍中,你可否帶我去見陳王?”
金嫃伸手道:“把東西給我,我會帶給他。”
趙長月搖搖頭道:“對不起金侍中,我不是不信任你,但是這個東西我一定要親手交到陳王手中。你放心,絕不會對他有害,反而是幫助他的。”
金嫃道:“是齊願初讓你交給他的東西嗎?”
趙長月雖未回答,可不回答便是回答。
金嫃看着她道:“好吧,你跟我走吧。”
趙長月點點頭,“多謝金侍中。”
她一路跟在金嫃後面,到了一座王宮中的廢棄宮殿,宮殿外的守衛衆多。守衛自然認得金嫃,可對趙長月卻猶豫了。
“她是?”
金嫃道:“我不小心傷了手,她幫我拎着東西。沒事的。”
守衛點點頭,這才讓開路。
趙長月随金嫃一起進去,她第一次見到陳王蕭權。雖然她不懂政事,可看齊願初留下信也明白,在如日中天的太子蕭鸾和大勢已去的陳王蕭權之間,他選擇了陳王蕭權,她雖不明其中原由,可齊願初願意幫助他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說是幽禁,卻并沒有趙長月想象中的那般凄慘,除了身邊沒人伺候,不允許出這座廢宮以外也算是自由。
蕭權正在練劍,見到金嫃過來忙笑着迎上去道:“嫃兒,你來了。”
金嫃道:“給你做了些衣服和吃食。”趙長月把手中的籃子拿給金嫃。
蕭權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身量高大壯碩,面容英朗英俊,他身上莫名有種肅嚴之氣,趙長月竟然覺得站在他面前便有種威壓感。
不過看着他與金嫃站在一起,一個是巾帼女将軍,一個是曾經執掌軍權的大将軍,趙長月心中覺得他們十分般配。
蕭權看着趙長月道:“嫃兒,你收徒弟了嗎?”
金嫃笑道:“這丫頭雖聰明,可做我的徒弟還不夠格。她是來見你的。”
“見我?”
趙長月道:“參見陳王。”說着從衣袖中拿出齊願初的信紙交給蕭權。
蕭權看完後笑了笑,把信紙收起來,又看着趙長月道:“原來你就是那小子的心上人啊。”
趙長月有些不明所以,道:“陳王,不知他做的事可兇險?”
蕭權道:“與崔氏周旋自然是萬分兇險,但你放心,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他。”
他說完便輕松的拉起金嫃的手道:“說起來我與願初十分投緣,可惜他那筋骨不是個練武的料子,不然我肯定收他做徒弟,然後你也收這丫頭做徒弟,讓他們兩個比比誰厲害?”
“還用比嗎?那肯定是我贏,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那可未必。男人哪有不好面子的?輸給一個女人像什麽話?”
“所以這就是你從來不讓我的原因?”
他們聊的熱絡,趙長月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在這了。
誰知趙長月剛這樣想完就聽金嫃道:“你可以走了,不必等我,我要與夫君溫存了。”
“額......是。”
這也是能說的嗎?
趙長月臉頰瞬間變得通紅,忙退身離開。
宮中每半年一次女官考核,恰好就在兩個月後。
趙長月雖無大學識,可參選女官已是夠用。
考核結果很快下來,趙長月被選中為五品女中食,負責宮中膳房采買一應事宜。
女中食一職共需要四人,與趙長月一同當選的還有另外三人。
膳房內堂。
趙長月上任第一天,身着淡粉色圓領廣袖女官服。另外一個與她年齡相仿,身着一樣的女官服,容貌豔麗的女子笑道:“趙長月,聽說你之前還因為簪花大會的殺人案進過廷尉司大牢,我若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先在這裏給你道歉了,你可別一沖動也把我推進水池中了。”
趙長月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崔中食确實應該害怕,因為我也預感到了,我下次進大牢,是因為殺了你呢。”
那女子頓時怒瞪着趙長月。
崔紅是崔氏族女,她定然是與崔蕪一夥的。崔氏家族子系衆多,前朝乃至後宮皆有不少崔氏族人,趙長月本就勢單力薄,她一但顯出弱勢,還不立刻被人騎在頭上。
另一位同樣身着女官服的女子小聲道:“我叫周谷,聽說謝監食為人嚴苛,如若叫她不滿意便會立即換人,大家還是盡快做好手中的事情吧。”
“我叫燕雲,不跟你們說了,我要抓緊背菜譜了。”
趙長月撇了一眼崔紅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們四人各盡其職,燕雲和周谷主要負責研究新菜品,崔紅與她負責主要采買核算。
趙長月十二歲就開始算賬簿,又快又準,對比崔紅卻是又慢又容易出錯。謝監食已經年過四十,在後宮的資質比崔羊和金嫃還要老,早年是一位廚娘出身,性格直爽,一向有什麽說什麽,崔紅被她當衆罵哭了幾次,還說若是她再做不好便要将她換下去。
其實若是沒有趙長月這樣的對比,新人都如崔紅這般的話也算正常。如今這樣,崔紅更是對趙長月恨的咬牙切齒。
宮婢及女官全部站在膳房中。謝監食道:“下個月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了,我們膳房要抓緊研制新的菜品呈上去,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切不可在這個時候出了差錯。”
衆人道:“是。”
謝監食離開,衆人也都散去各司其職。
趙長月看着屋外那株開得正豔的木槿花心中酸楚,齊願初已經流放兩個月了,下個月便是他的生辰,他雖從小不受齊家主母待見,卻也算是衣食無憂,那流放之路,不知他如何堅持的下去。
忽然發現,原來是那麽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