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聞人合正在看一樣東西,東西雖然是一樣,但是有五份,整整齊齊的擺在矮幾上。
五份密報。
來自趙國插在涼國的密探。
左數第一份,是一個月前送到,寫着慕容玉突然秘密離宮。趙周行也在那個時候剛剛離京。
第二份在三天後,慕容玉已進入趙國。這樣趕路的速度實在是快了些,聞人合有些警覺,另派了兩人跟蹤慕容玉。
第三份是慕容玉進入趙國都城後送來,距離第二份送達,不到十二個時辰。
十天前,第四份密報送回。聞人合剛接了趙周行從巒城放回的鴿子,密報上慕容玉剛到巒城。
趙、涼兩國雖然不是敵國,但也絕非盟友。此刻兩國貴胄同彙巒城,就算彼此不會相遇,也絕非好事。
聞人合次日得一卦,帝星黯淡,将有一劫,一大劫。
四日前,慕容玉與趙周行同日到達青石城。
随後再無音訊。
跟蹤慕容玉的探子本是一日一報,到青石城後再無消息,理當是被處理了。但是聞人合自信慕容玉絕無那樣的手段足以發現這些密探,到底是誰下的手便成了難題。
聞人合撿了幾份比較關鍵的密報重又看了一遍,一時也是難下判斷。
冬日遲到的暖陽懶洋洋地從地平線爬起來,爬上窗格子。昨夜落得雪就在這樣的陽光下微微化開,滴答着流入了窗下的白石路上。
石路的另一側是夏天消暑的天井,一株含苞的荷花孤零零立在池中,像是對抗這冬日的寒冷。池水微蕩,一尾紅鯉躍出池面,落到地上,化成了一個垂髫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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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童子踏着石路施然走着,推開了那扇也已經被陽光照得有些發暖的門。
門一推開,聞人合已知道有人進來,道:“阿月,今日起的晚了。”
“阿月”就是那尾紅鯉的名字。紅鯉在月圓夜化成人形,聞人合見到他,就給他起名叫做“月”,因為“月”和“躍”同音,也是期着這條鯉魚有化龍的那一天。
晉天觀少活物,阿月算是這觀裏唯一還會喘氣的,聞人合心底雖不喜妖物,但對阿月也多了許多關照。
“昨天晚上月圓,修煉了許久。”阿月邊說着邊走到案前,湊過一個腦袋在幾分密報上看了看,他化成人形不久,不大識得字,于是随手指了一份問道,“這寫的什麽?”
聞人合便照着念了一遍。消息要及時才算得上秘密,過去的時間久了,什麽樣的秘密都變成了廢紙。聞人合并不介意叫阿月知道一張廢紙上的內容。
“慕容玉就是你給我說過的涼國的皇子?”阿月問到。
聞人合點了點頭。
“哦。”阿月也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他怎麽只帶了一個人就走了,不怕遇到壞人嗎?”
“慕容玉所帶,是他手下十分得力的護衛。據傳乃是春狩時,慕容玉遇險得此人所救,後來慕容玉回宮,便将此人一并帶回,編入手下。”聞人合解釋說,“但此人來路不明,趙國派去的探子也未能探出他的身世。慕容玉貿然用人,并非明智之舉。”
“你上次和我說,慕容玉和太子一直打得厲害。能和太子打得人,應該不會比太子差。這樣的人肯定不會那麽冒失,這個護衛肯定有和別人不同的地方。”阿月道。
阿月說話慢,這段話又長,就用了些時間,換平常人可能不會全部聽完。聞人合卻耐心,他已活過許多歲月,等別人說話這點時間倒是不缺。
何況,話說的慢了,就可以給人更多思考的時間。聞人合琢磨了一遍,發現阿月說的也不無道理。為上者用人素來選賢任能,這個護衛既然查不到來歷,只能說明他更加的不簡單。說不定那兩名探子,也是折在他手下的。
但是能将自己派出的密探殺死,加之來路不明。聞人合倏然一怔,已想到了一種可能。
妖物作祟。
聞人合長袖微動,袖中滑出兩張紙人。兩張紙人落地成形,俱是道童模樣,兩個都匆匆向外走去,不知得了什麽吩咐。
聞人合也跟着向外走去,步履穩健卻不似那兩個道童般匆忙。阿月見狀,正欲跟上,卻聽聞人合道:“我要上觀星臺。”
阿月剛邁出去的半步立刻收了回來。觀星臺有陣法加持,他是妖物,雖長在晉天觀,那陣法見了他也不會網開一面的。
“要看什麽?”阿月問道。
“鈞玄。”聞人合道。
阿月撇撇嘴,跳進那口天井中,化成一尾鯉魚,幾下鑽進荷花底下,不見了蹤影。
微風吹過,碧色的荷蕩開一陣陣水波。南地的花是從來開不敗的。
趙周行蹲在池邊,望着水中的圓月出神。那接風宴實在惡心,老王爺雖然不曾多加言辭,小的倒是處處藏刀。她應付那個世子已經覺得吃力,一羽又對方朔大加羞辱。
僥幸扳回一局,趙周行借酒醉離席。
外頭月明風清,月色乳白,趙周行心跳無故漏了一拍。她想起一具無暇的肉體,也似今夜明月。
看別人的身體和看自己的到底不太一樣。到底不一樣在哪裏,趙周行也說不清。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又忍在了心底。
她想叫別人也脫了衣服給自己看看,不過這樣肯定要被人說成變态,只能想想作罷。
“月光如水水如天。趙帝好心情。”湖色飄渺,一葉小舟似從月中行來,在水中蕩到趙周行跟前。一羽坐在舟上,兩條藕荷般的小腿在水中輕輕晃動,“席已散了,趙帝酒可醒了?”
趙周行眼中染了半分癡色,訝然道:“一羽?”
一羽偏頭笑了笑,“江上泛舟自在天地,可惜我只能在湖上效仿前人。這鎮南王府的池子夠大,不知你那皇宮中有沒有這樣的池子?”
趙周行不置可否地笑笑,輕輕跳上淺舟,“一羽姑娘特地過來,恐怕是有什麽事情要說。”
“沒什麽。”一羽伸出手指在湖面一點,小舟便離了岸,“我說的話,趙帝也不曾聽進去幾句。”
“我只是懷疑。”趙周行說。
“啧……”一羽一臉不屑,“你知道你現在什麽境地。”
“一羽姑娘這話說的,倒是很了解我什麽境地。”
“其實方朔說的并無錯處,傅梓洲早已勾結了南诏王,你的朝臣雖然沒有大半倒向他,但真正願意扶持你的并沒有多少。鎮南王府的府兵你也看過了,精兵戰馬,半點都不是假的。傅梓洲早在趙奉沒死的時候就籌劃謀反的事情了,你的繼位只是讓他更有信心。但是這些事現在看來也沒那麽要命。”一羽忽然看向趙周行,“你知道最要命的是什麽?”
趙周行接口道:“是什麽?”
“羊入虎口,還能逃嗎?”一羽冷聲道,“鳳凰無頭,也只是只死鳥罷了。”
小舟已行至湖心,一亭水榭盈盈立在湖面,正如伫立舟頭的少女,嬌小纖細,風雨難催。
一時寂靜,只能聽見一羽踩水時發出的水聲。
“一羽姑娘同我說這些做什麽?”趙周行忽然開口說。
一羽冷冷“哼”聲,“我只是不願意欠別人的恩情。雖然我說了你可以不信,但是你不信我就一定要說服你。有人說我天生喜歡争強好勝,所以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你信。”
趙周行微微怔忪,“一羽姑娘這話說的未免……”
“鎮南王的壽辰還有半個月,這半個月裏傅梓洲不會有任何動作。老王爺沒有稱帝之心,做兒子的多少要顧忌點父親的心情。至于這半個月,你能不能活着走出鎮南王府就未必了。”一羽站起身,“我今晚就會離開這裏。趙帝,好自為之。”
小舟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岸邊,一羽将放在舟上的鞋子穿在腳上,褲腳扔挽着,從舟上跳了下去。
趙周行看她背影漸漸消失,表情複雜地跳到了岸上。
趙周行一直有個問題不解,她一直沒有問,是因為一直覺得沒有适合開口的機會。
趙周行想問問一羽為什麽總是叫自己“趙帝”,難道她不是趙國人?那也未免太可疑了。
趙周行一邊想一邊往回走,走近自己住的院子時,流珠迎了上來,“殿下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
——席已散了,趙帝酒可醒了?
趙周行忽想起這句話,于是回道:“出去醒醒酒。”
流珠也只好道:“殿下最好不要單獨走動,這鎮南王府……”
趙周行直接打斷了流珠的話:“這附近可有廟宇?”
“呃,屬下不知。”
“朕突然有些想念母妃,明日要去寺裏上香。具體事情你來安排,今晚不要打擾朕休息。”趙周行大步走進卧房,一回頭看見流珠還跟在身後,于是揮手叫人退下,換來流茉洗漱過後,躺下就睡。
一個趙周行睡下了,還有更多的人醒着。
“奴婢方才看過,小皇帝已睡下了。”說話的人是心蕊。
傅梓洲點了點頭,燭光照的他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裏,“都說了什麽?”
心蕊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也有些拿不準有沒有必要說。
“說。”傅梓洲道。
“是。小皇帝說明天要去寺裏上香。”
“上香?”
“小皇帝說有些想念母妃了,所以……”心蕊偷偷瞄着傅梓洲神色,“您看這……”
“鎮南王府只是招待聖上的地方,還能綁上聖上的手腳嗎?”傅梓洲淡淡道,“明日聖上如要出府,就叫聶平派些人保護好聖上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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