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客氣什麽。”趙周行正打算出去,又想到什麽,停下腳步道,“折竹恐怕夠不到後背吧,不如我來幫你?”
折竹的拒絕幾乎已經是預料之中了,可是趙周行卻忽然來了脾氣,等折竹那句“不必”出口後,确認一般又問了一遍:“折竹真的不要?自己弄的話,用不上什麽力氣吧。”
這話倒是沒錯,人都能夠得到自己背部,但是要用力氣,就有些難了。
折竹卻依舊堅持。
趙周行索性直接從折竹手裏抽走了毛巾,展開浸在水中。那水也是極冷,她一沾上便生生打了個顫,手上一抖,毛巾也沒抓住。幸而還未完全浸濕,尚漂在水面。趙周行反應過來,一把撈起那毛巾,草草擰了擰,往折竹背上擦去。
她這是自己找不自在,卻也不能臨陣退縮。那水雖冷的人骨縫發寒,可看折竹卻無一點不适。她早便聽聞江湖上有許多奇人異事,練得一些奇詭功夫,什麽極寒極熱,在那些人身上出現都很正常,或許折竹也與那種功夫有關。
趙周行想着,決定還是問出來為好,稍斟酌了下,道:“折竹身上怎麽這樣冷?”
折竹未答。
趙周行再接再勵,直接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折竹莫非是傳說中的高手,因為練了很厲害的武功,才會變得這樣?”
折竹這回終于看了她一眼,一成不變面無表情的臉也變得古怪起來。趙周行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正要解釋,就聽折竹道:“此是天生。”
這個答案簡潔明了,卻叫趙周行心中好奇更勝,不由想起曾經背着太傅偷偷看的什麽傳奇話本。這人生下來體質特別的,若在武俠演義裏,肯定都是父母的原因,要麽父母中毒了啊,要麽父母練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功夫過給了肚子裏的胎兒;若在神話傳說裏,那解釋可就多了,常見的是什麽轉世下凡,日後肯定能成大事,還有成仙的,成神的;若在靈異志怪中,此乃不祥之兆,應該斬了……
趙周行把這些說給折竹聽,說着說着,憶起偷看閑書被發現時,免不了要罰去抄書寫字背古書。現在沒人會處罰她了,因為只有她一個人了。
折竹聽她話音漸低,忽回手抓了她手上毛巾,一語不發自起身從木桶中跨出來,踩着外頭一方矮凳下來,草草擦了全身。
她正要出去,趙周行回過神來,收拾了情緒,仿若并不在意地問道:“折竹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
折竹頓住,站在原地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什麽。過了半晌,道:“母親很漂亮,父親很厲害。”
Advertisement
這回答令趙周行哭笑不得,“大街上漂亮的人很多,厲害的人也很多,可是不是誰都是折竹的父母啊。”
折竹再次回答,只是換了兩個字而已:“母親最漂亮,父親最厲害。”
說完也沒再看趙周行一眼,便出去了。
趙周行一人在原地呆了半晌,似有所悟。她叫來流珠去吩咐人進來将水換過,自洗了一回,換了換洗衣服,去床上躺下時,發現折竹竟還是一絲未挂的,人是已經睡了的,只外頭留了半張床,看得出來是留給她的位置。
.
這一夜自不必提,到第二天時趙周行早早起了,卻發現折竹起的比她更早,且已經裝束整齊。衣裳看來倒還是昨日的衣裳,只墨色一襲,衣袂袖口處略點綴了些刺繡,似沒什麽出奇之處。那件連帽披風卻不知被她收到哪裏,并未穿在身上。
趙周行由那披風想到昨日風雪,開窗了去看,卻發現不過一夜,雪都已化,窗前還滴着沿着屋檐瓦楞流下來的雪水。外頭又是大好天氣,真正像巒城的樣子。
要水來洗漱過,便是早飯。趙周行自己琢磨了一會兒,看折竹的樣子似乎并不打算現在下去,雖則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有沒有意義,又或者有什麽意義,她還是決定在房間裏用早飯。
趙周行既已決定,流珠就出去喊了小二過來,要往兩個房裏都送上早飯,那小二谄笑着應了,等流珠走了甩了甩毛巾,就要下樓去知會廚子一聲。
小二正往樓梯轉角的地方走,經過一扇房門時那門忽然自裏頭打開,一個穿着有幾分華貴的男子迷迷糊糊地一邊整着身上衣服一邊往外走,可巧就撞上這小二了,帶點油痞氣的招呼了一聲,“喲,小二哥,這麽急着是幹嘛去。”
小二一張死魚樣的臉上立刻挂上了笑,小心答道:“有客官要在房裏用飯,這不下去準備取了早飯送上來。這位客官要是沒什麽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唉,別,這麽着急幹嘛。”男子不知道動了什麽心思,攔住小二,下巴一點,問道,“你這是給哪個客人送飯啊?”
小二答:“天辛和天癸。”
男子又問:“可是昨兒個晚上來的那個?”
小二心裏轉了轉,賠笑道:“昨兒傍晚時可來了好幾位客人,不知道您問的是哪個?”
男子作勢要往小二頭上敲去,手伸在半空方想起手裏沒拿東西,怔了怔就勢收了回來,語氣卻不大滿意,“還能有誰,昨兒來的有個蒙着面紗的,是她嗎?”
“是是,就是那位。”小二點頭哈腰的,說完頓了頓,小聲問道,“客官可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男子臉上露出一點笑意,伸手摸出一錠銀子兼一包什麽東西擱在小二手上,贊許道:“你還挺機靈的,該怎麽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小二掂了掂銀子,又放嘴裏咬了咬,立刻喜笑顏開地将東西都小心收在懷裏,“小的這就去辦,公子放心,包您滿意。”
男子站走廊裏看小二拐下了樓梯這才笑眯眯地轉身回了房間,那裏頭還坐着個男子,一臉的溫儒俊雅,見他回來挑了挑眉,道:“慕兄這是又去禍害人了?”
慕玉在他對面坐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下只當解渴,“哪裏,我也只是按你說的試上那麽一試。”
方朔道:“愚弟不過随口一說罷了,慕兄怎可當真。”
慕玉翻了個白眼,“那藥不還是你給的,現在裝起正經人了。再說你也不知道那藥好不好使,權當做個試驗。這有效果嘛,自然是……嘿嘿,沒效果咱也沒什麽損失。”
方朔輕笑一聲,不再言語。
且說這小二下了樓,又給一桌客人上了飯菜,這才有空端着一托盤打廚房裏頭出來。
在廚房裏他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往飯菜裏頭摻東西的,這萬一被人看見了,他還要多拿點封口費。若是再倒黴點被告發了,掌櫃的說不得教訓他一頓,搞不好會被辭退。
所以他一直端着那盤飯菜上了樓,左右回顧見一時不會有人經過,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懷裏的紙包,幾下拆了倒在粥食裏,拿筷子攪了攪,等看不出來了,便走到天癸號房,敲了敲門:“客官,您要的早飯。”
開門的是流珠,伸手接過早飯看了看,确認沒什麽問題這才端進去,又關上了門。
小二瞅那門關上,這才暗自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方才他還真怕被人發現什麽,不過好在他想得周到,從廚房出來時就多拿了根筷子。那筷子用來攪完粥食肯定是不能送進去叫人知道的,就藏在了袖子裏,等會兒收拾了別桌的,一并放回廚房,洗了就萬事大吉了。
小二自覺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便放下一顆心,偷偷掏出銀子又看了看,心裏那點害怕也就被得到錢財的喜悅給完完全全沖散了。
這兩邊人各懷心思,天癸房裏頭流珠将東西端進去後,還是找出銀針挨個試了一試,都試過後,那針顏色依舊銀亮,這是無毒的意思,于是她們也放下心來開始用飯。
吃到一半時,趙周行發現折竹面前的東西是一點未動,不由好奇:“折竹怎麽不吃?”
折竹淡淡看她一眼,“不餓。”
“折竹等下要離開吧?現在不吃,恐怕等不到午時就要餓了,那時你在路上,周邊未必會有鋪子,可怎麽辦?”
折竹這回連個眼神都欠奉,只坐着不說話。等趙周行吃完了,起身便要離開。
趙周行叫住她,“請留步。”
折竹于是停下。
趙周行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既然不餓,為何還要一直等到我吃完?昨晚你也已說過,并不願與我一同上路,卻為何做出一副好像是在等待的姿态?”
沉默。
沉默了片刻後,折竹方開口回答:“折竹雖不願,但閣下相邀,倘是陪閣下用膳這點小事,還是可以做到的。”
這解釋平白讓人生出幾分悶氣來,趙周行也有些着惱,不由質問出口:“你這是施舍嗎?”
折竹卻道:“此為禮。”
她說完要走,卻被趙周行喝住,“等等!昨夜你說要考慮的事,可考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