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唐靈國(二)
唐靈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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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雲閑在衆人複雜的眼神中,抱着張借條和一百兩翩然而歸。
“借條?”喬靈珊定睛一看,那上面寫的金額可不止是區區一百兩,都已經精确到幾錢了,總計三千五百塊上品靈石兼一百五十三兩九錢,最底下還用紅泥蓋着雲閑的圓指印,霎時大驚失色,道:“這我們可怎麽還得起啊!”
薛靈秀仍是不遠不近地站着,輕搖折扇。
出了秘境,他那龜毛的本性更是變本加厲,終于有了地方施展,衣角熏香自不必說,連折扇都換了把新的,包銀琢玉,實在是風雅中不乏富貴氣息。
雲閑只想,這都秋天了,還折扇?凍不死你,有本事冬天也繼續堅持。
“沒事沒事。”雲閑把銀子揣進儲物戒裏,取出二十兩整整齊齊排在櫃臺之上,大氣道:“老板娘,來四間上房。”
車到山前必有路,還不起錢就跑路,反正薛靈秀打不過她,還能逼她還不成。
喬靈珊瞧她面色,福至心靈,頓時明白了她所想,咳嗽道:“你既不打算還,還寫那欠條做什麽。”
“哄一下薛兄了。”雲閑洞察道:“我看薛兄也沒覺得我會還,只不過再這樣一直往外掏錢會顯得他很沒面子。”
喬靈珊:“……”不懂。真是不懂。難道被寫了欠條不還就很有面子麽!
衆人傳音來傳音去,那渾身包着黑布的老板娘慢慢伸手,将二十兩收進掌心裏,方嘶啞道:“荒郊野嶺,哪來什麽四間上房。只有三間,都在二樓,你們看着分吧。”
只有三間??
雲閑一下子頓住了。
天漸漸黑了,再趕路也不現實,鬼知道中間會不會遇到什麽東西。這方圓十裏,似乎還真只有這間破客棧,可若只有三間,這裏加上薛靈秀得有五個人,該怎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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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靈珊現在脾氣好了許多,也不說什麽不願意跟雲閑一起住的話了,薛靈秀可是出錢的人,肯定是要自己一間的,雲閑沉吟片刻,道:“大師兄,你可能要和風烨一起住一晚了。”
宿遲沒說什麽,只是點頭。他一向對這些身外之物都不很在意的模樣,雲閑就算讓他在荒郊野嶺裏待一晚,他應該也不會說什麽。
風烨就更高興了。大師兄在旁邊,多安心啊。
這家客棧有些歲月了,木梯踩起來吱嘎吱嘎響,整個二樓散發着種腐朽的氣息,角落裏那間客房上了鎖,看樣子沒有住客。
風烨抱着古琴,納悶道:“難道那是老板娘自己住的屋子?”
“她住的地方在下面。”雲閑瞥了眼角落,道:“怎麽感覺背後涼涼的,應該是有鬼吧。”
“嗯。應該是有。”喬靈珊跟着,“這客棧出現的如此突兀,有鬼也是自然。”
宿遲:“有幾個靈體,沒事。”
風烨瘋狂催眠自己:“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薛靈秀:“……”東界人真是自成一格。
他看到二樓破敗成這樣,連走都不想走上去。但他和雲閑有事要說,只能微掩着鼻端,慢慢悠悠跟着進房了。客房裏也是一樣的破,被褥不知多久沒換,散發着一股黴味,好在空間夠大,衆人把木幾移開,盤腿坐下。
薛靈秀坐在全場唯一一把軟凳上,道:“你們對這唐靈國,還知道多少?”
嚴格來說,衆人目前只是在小國的外圍部分,沒有踏入城門。
薛靈秀此次前來,是黎沛交予他的任務。南界暫時不太需要他回去幫忙,不如繼續在外游歷,積攢經驗,再為之後做綢缪。況且這唐靈國說兇險也不是特別兇險,畢竟只要不主動惹怒這分神期的魔修,其他人都相當于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有熟人在,那自然是最好。”風烨喜氣洋洋道:“真是無巧不成書,竟然能在東界碰見薛公子。”
總是有個醫修要靠譜些的,至少不會那麽容易小命堪憂啦。
薛靈秀蹙眉,像是萬分嫌棄這地界,方道:“我說了,是三姐叫我來的。不是我想來。”
風烨一噎。主要是,他好像也沒問這個。
南界妙手門所得的金鈴雖然不如佛門多,但也有足足五顆,若是能啃下這天階任務,自然是再好不過。
說到唐靈國,南界那頭得到的消息也跟懸寶閣差不了多少。這地方沒有靈氣,修真者受到限制,但妖啊魔啊鬼的可以不靠靈氣吃飯,人家自有一套修煉方法,所以,按照常理,這地方早該被妖魔給占去了,哪輪得到普通人掌權。
“魔族可以不依賴靈氣?”雲閑道:“可之前即墨姝不是也能在大荒泉裏吸收靈氣麽?”
喬靈珊亦是不解。
“不同。”
宿遲游歷的地方較多,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稍稍解答了衆人的疑問。
修真者是順應天地而行,吸收靈氣增強修為,而妖魔不同于人族,天地并不垂憐,更像是直接“搶奪”,它們的修為增長較快,但相應的,雜質也較多。
簡單來說,修真者只吸收靈氣,沒有其他渠道,但地基結實,不會給此後留下隐患;妖魔就更像是“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什麽妖氣鬼氣都一并往丹田裏塞,在此地是有限制,但限制肯定是不如修真者多了。
劍閣山腳下也有沒什麽修為的尋常村落,喬靈珊凝重道:“那這樣,妖魔豈不是如狼入羊群。”
“所以這就是那分神期魔修庇護小國要做的事了。”薛靈秀折扇在地圖上一點,道:“若有妖魔作亂,他會去解決,相應的,郡主便是他想要的交換條件。”
雲閑道:“然後現在皇宮起火,燒了三天三夜,郡主找不到人了。”
“是。”薛靈秀道:“原本再過一月,便是定下的大婚之日,魔修勃然大怒,怕是要收回庇護。”
雲閑摸着下巴:“嗯……”
傷腦筋啊。
找不到人,總不可能是被燒成灰了。要麽是被人擄走,要麽是自己逃跑。她不認識郡主,但觀畫像上神态動作無一不端莊的郡主唐無可,再結合話本裏的性格,總覺得更像是第一種。
當然,自己逃跑也不是不可能。這魔修稱霸至今,最近才被人捅出來,也不知娶了幾代郡主。每一代都憂思過重,不到兩三年就去世,這樣看來,至少得有個八十歲左右。
雲閑此人選擇道侶還是很有标準的。可以十八歲,可以八百歲,但是不能八十歲,這看起來就老的比較有真實感,所以,不行。
衆人就這麽團團坐着,半晌,雲閑方緩緩發出自己振聾發聩的見解:“不如,先睡覺吧。”
衆人:“……”
“明日再往前走,進城便知道了。”她道:“況且,說不定之後還會有人來,到時再互通有無一番,豈不美哉。”
薛靈秀不陰不陽道:“你還想有誰來?”
“不必擔憂,大家都回房吧回房吧。”雲閑裝作沒聽見的樣子,站起身來,開始趕人了,“晚上要是發生了什麽奇怪的事,記得仰天狂喊大師兄,就無恙了。”
她說話也實在太像胡鬧,但宿遲站在她身後,竟是只字不提,還一副默認之态。
薛靈秀方第二次見到宿遲。他從前都不怎麽正眼看人,更不會去觀察長相,但宿遲此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讓人無法忽略。
薛靈秀朝他面上看去,差點被晃了眼睛:“……”
雲閑一個轉眼,薛靈秀就冷哼一聲,搖着折扇憤憤離開了,頓時莫名:“我剛才有說什麽不好的話?”怎麽又突然生氣了。
“沒有。”喬靈珊看得清楚明白,道:“薛公子只是又惱火了,跟看不慣祁道友一樣。”
宿遲離開之前,伸指在客房門上畫了個劍陣,劍光凜冽,一瞬光輝,襯得他更是山巅之雪陡然印月,把這小破屋子的格調都往上生生提了一層。
雲閑愣愣:“……大師兄,晚安。”
宿遲點頭,離開了。
還是那般清風拂山崗,沒仔細看都看不出點頭。
雲閑嘆口氣,心想。薛兄,你要是每日這樣心胸狹隘,又怎麽氣的過來?清粥小菜和滿漢全席,還能說得上各有風味,解解膩嘗嘗鮮兩不相礙。和灑了金箔的絕世美味就不要瞎比了,人比人會氣死人的。不過确實,最近天天在看大師兄的臉,她現在看薛靈秀的臉只能想起來“挺白”,除此之外竟然辨認不出來到底俊不俊了。
喬靈珊把門掩上,窗也關緊,在地上鋪了席子,催促道:“洗漱完快些睡覺,明天還要趕路。”
“……”雲閑本來都躺下了,又驚坐起,溜去那邊房裏:“我去找薛兄拿點清潔符。”
夜半生圓月。
在東界衆人都已下榻的時刻,北界刀宗的議事廳內依舊一片光亮,柳昕陰着臉坐在主座之上,聽下方人馬彙報消息。
“衆城畢竟人多口雜,暫時抽調不出多少人馬,讓她給跑了。”底下那人快速道:“現在一行人已經進入東界範圍內,應該是去了唐靈國。”
柳昌坐在她右手之下,這才區區十日時間,已經蒼老得不成人樣,雙眼布滿血絲。
柳世醒來之後不願面對事實,亂砸亂打,成日不肯睡覺,覺得這是一場夢。曾經他在刀宗中不可一世,不知仗勢欺人了多久,礙于他的身份,許多人敢怒不敢言,現在牆倒衆人推,更是連門都不敢出了。柳昌只能慶幸,現在盡管外界有所猜測,但他勾結魔教對同門下手的事情還算包得住火,沒能暴露,不然就現在這個形勢,柳世逃不了一個門規處置。
柳斐然再怎麽廢物,再怎麽傀儡,至少還占着掌門的身份,掌門獨子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就如此弄廢,這件事絕不能善罷甘休,不然刀宗臉面已被踩至地底,之後又該如何挽回?
“一個元嬰五層的,還能讓她跑了?”柳昕道:“怎麽回事?”
“這,”那人也不太清楚,只道:“似乎有一個神秘高手随行,将那領頭之人牽制住了。”
柳昕:“神秘高手……”
她沉下臉,兀自思量,就在此時,柳昌擡頭,重複道:“你說她去了唐靈國?”
“唐靈國如何了?”柳昕似乎對這名字有些耳熟,但她日理萬機,刀宗這邊的事情都顧不過來,又怎會知道一個東界的無名小國。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她覺得去了那地方便能萬事無憂,高高挂起,恐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沒了修真界的敵人,那群難纏的魑魅魍魉她便頂得住麽,一個毛頭小輩。再說了,若是為了任務,她有什麽經驗,能比得過其他弟子?柳昌冷笑一聲,像是心神暢快不少,又緩緩看向柳昕,“更何況,柳絮是不是還沒回來?”
柳昕似是明白了什麽,僵硬的神色也一下舒展開來不少。
就讓她去處理吧。以柳絮的實力,對付個雲閑還不簡單。
“下去吧。”柳昕冷冷道:“下次,派出竅期的再去。”
此時此刻,雲閑躺在地鋪上,又翻了個身。
魁首還在枕邊仰卧起坐,氣性很長。
喬靈珊閉着眼睛,悶悶道:“你要是不想睡,就別睡了,起來練功去。”
“我有點睡不着。”雲閑看着窗外皎潔的月色,光華灑在她腳旁,莫名有一種私塾時集體出游的緊張感,“說來,我們這也算是在游歷江湖了吧。”
“開什麽窗,你不冷嗎?”喬靈珊被她煩的睜眼,“你現在可是四界魁首,新生一代最有标志性的人物,不能像以前那般不着調了。”
雲閑心想,靈珊,你怎麽說話突然像我爹。
什麽四界魁首,要是現在回了劍閣,自然是一路敲鑼打鼓衣錦還鄉待遇,可目前她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看小報的人都沒幾個。
沒修為的老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則,管你修真者在天上打來打去,他們還是比較關心自家的糧有沒有被老鼠偷吃了。
況且她們現在在這兒,跟沒修為也差不了多少。靈氣存在丹田裏,暫時不可再生,更是不敢亂用,萬一到了緊急時刻用不着,那可是要命的。
喬靈珊其實也睡不着,但她表面上還要裝作老成:“我們此行,将那魔修料理掉便行了吧。”
這話說的,雲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什麽叫料理掉,難道喬靈珊也染上了小姨“區區分神期”的毛病?
但想來也是。
自然,雲閑是做不出來把郡主找出來,然後五花大綁打包了送去魔尊那的事情的。她深入此地,也想查清此地靈脈消失的原因。
睡不着,随便聊個兩毛錢的吧,雲閑慶幸道:“幸好分房間沒讓薛兄跟大師兄一間,不然薛兄可能氣到晚上睡不着,偷偷起來劃大師兄的臉。”
喬靈珊:“……你放過薛公子吧!”
她好氣又好笑,被子下的左手一揮,本該碰到地面,卻陡然撞上了什麽東西。
軟中帶硬,柔韌的觸感,像是人體,但又透着寒冰般的腐朽氣息,就在此時,她鼻端緩緩溢過一絲惡臭味道,像是放了十幾天的畜牲皮囊,熏的人直想吐。
而脖頸間,有東西正在微微吹氣。
喬靈珊自從雲閑開口,就一直偏頭看着對方圓溜溜的後腦勺,沒在意過左邊,現在僵硬一瞬,餘光緩緩移過。
昏暗月光灑落,她的身側不知什麽時候躺了一條人。用的是“條”,異常貼切,因為此人渾身軟趴趴的,以一種軟體動物的姿态流動在地面上,脖頸更是垂直轉來,那張和雲閑一模一樣的臉正在朝她裂開唇角微笑,七竅緩緩流出污黑濁血。
喬靈珊:“…………”
雲閑:“…………”
喬靈珊:“喂,你看見沒。”
雲閑:“看見了。不過,原來我現在這麽瘦嗎?”
喬靈珊在戰場中磨練出來的戰鬥意志堅不可摧,可不代表遇到這種吓人的東西能雲淡風輕,當即催動靈氣,便要一劍下去,被雲閑連忙攔腰抱住:“不可啊!!用了就沒有了!!”
“啊啊啊啊!!”喬靈珊不願再看,可那玩意應該是知道自己長得很吓人,硬是湊到她眼皮面前一陣軟肉蠕動,像只準備進攻的什麽臭蟲。偏生腦袋上還頂着雲閑那張七竅流血的臉,現在便是又吓人又惡心,她閉眼道:“雲閑!這東西怎麽辦啊?!”
雲閑:“冷靜!!”
喬靈珊大喊:“我很冷靜!!我真的很冷靜了!!”
“我就知道這客棧多半是黑店。”
雲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主動吓人的靈體,當然,修真者叫“靈體”,是因為能對付。但在沒修為的普通人眼裏,俗稱就是“鬼”了。小鬼吓人,多半是沒能力害人性命,要不然直接下手就好,何必多此一舉,她忍着惡心伸手一撈,直接抓住了這玩意的七寸……等等這玩意有七寸嗎?
兩個雲閑面對面。
那靈體想來是沒被人如此逮過,臉上出現了呆愣的表情,又是一陣鮮血狂湧,還出來幾條蛆,不知死了多少年。
喬靈珊木然:“我有點想吐。”
“先別吐,憋回去。”不管是不是七寸,總之雲閑是将其拿下了,手感異常微妙,她努力忽略掉狂湧蠕動的軟肉,突然靈光一閃,福至心靈,深沉道:“靈珊,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知當說不當說。”
喬靈珊:“你想說,我還能攔着你嗎?”
“靈體靈體,靈氣構成的軀體。”雲閑嘶道:“就算運氣不好,裏頭有一半是幽冥鬼氣,但至少還有一半是靈氣啊?”
靈體應天地而生,和妖魔有本質不同,自然身體裏是有靈氣的。
喬靈珊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兩人對視一瞬,齊刷刷垂眼看向雲閑手裏的一條“雲閑”。
那條雲閑也眨了眨眼,霎時,臉刷得一白,也顧不上吓誰了,口吐人言,聲音竟和雲閑如出一轍:“不要啊!不要吃我!救命!救命!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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