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遠古戰場(七)
遠古戰場(七)
# 53
濃霧仍在四散,雲閑腦內一片昏沉,她屏氣,将柳林雙放下,手在他眼上一抹。
那雙不可置信的眼睛終于閉了起來。
她察覺到自己的胸膛開始起伏,但現在不是想其他事的時候,濃霧的毒素正在一點一點侵蝕她的五感,雲閑沿着方才的道路往回走,這兒已經是一片死寂,沿途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像是一條寂寥的長街,只有她拿着劍的背影。
甚至連那些渾渾噩噩的靈體也都找不見蹤影了。
“不在這裏。”太平實在是不喜歡這兒的味道,它慢騰騰翻出來,道:“那群禿驢也都不在,氣味離得很遠。”
的确不對。
雲閑忍着不适翻動這些軀體,若是佛門弟子在此,絕不可能會被分散,就算已經受傷也是如此。
再加上還有一個祁執業……這些人都去了哪裏?
“我的劍印已經爆發了,即墨姝現在肯定也在這附近。”雲閑在克制自己的心境,朝着第三道城牆匆匆奔去,一邊道:“那道劍印能暫時鎖住經脈,這毒霧若是由她催發的,早就該散去了。”
太平蔫蔫道:“這就是她的手筆。毒霧的味道和吾上次吃掉的那只蠱蟲相似,那只蟲子是因為靈泉屬性過于相克才意外衰弱的。”
“吃掉?”雲閑伸手觸摸這粉紫色的毒霧,道:“以她元嬰期的實力,這毒霧只有這等水準,能殺得了誰?”
別說她是半步元嬰,就連金丹五層的人都無法致死,能進到遠古戰場內的人,哪一個修為不比這等高強。
太平:“蠱蟲相生相克,缺了一蠱,自然削弱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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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閑:“但再大也不會大到這般。蠱蟲之事她不可能不清楚,若我是即墨姝,明知道現在的毒霧無法達成目的,為何還要冒險放出?”
太平:“她……”
“其一,要麽她之毒霧的前提不在殺,而是替刀宗遮掩。但以魔教性子,會甘願給刀宗做嫁衣?柳林雙死得蹊跷,刀氣還彌留不散,能被我發覺,那就是柳世臨時才殺了他抛在這裏,他可能也未曾想到,即墨姝的蠱霧出了差錯。”
雲閑繼續向前奔去,風掠過長發,她似乎沒在跟太平對話,而像是自言自語,“其二,要麽她就算不主動催發,毒蠱也會爆發。大荒古堡之後,她的靈氣不僅沒有增強,還在不停衰弱,若是那堆蠱蟲的主人其實并不是她,而是千裏之外的某人,一到時間,便會被迫爆發。”
從一開始的冰影巨蜥,到此後大荒古堡,乃至玉玺、戰場,前兩者仲長堯知道還能用天運來解釋,玉玺和遠古戰場之事連話本裏都只字未提,刀宗卻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提前籌劃謀略,将所有四界的精銳一輩都聚集到遠古戰場中來,再利用将軍之靈削弱衆方戰力,最後用蠱霧清除衆人,奪魁又怎能不算是易如反掌。
“他提前就與魔教勾結了,這秘境可能早已被滲透。”雲閑皺眉道:“蠱霧散去,刀氣也跟着消散,彼時外部衆人都只會認為是魔教所為,取人性命。而現在,外部的人無法入內,內部之人除了捏碎玉符之外無法出去,但——”
方才毒霧裏的人,還有誰?祁執業,薛靈秀,喬靈珊,風烨不知在不在,佛鄉衆弟子,先不提刀宗來時衆人的神智是否還清醒,這些人都是衆界的領頭或精銳人物,缺一不可,他們出去了,剩下的人要如何應對?
外頭的柳昌還在虎視眈眈,口說無憑,不管他事前究竟知情還是不知情,都絕對會用盡一切辦法遮掩這等滔天罪過。
秘境中本就不禁止修士對其他修士出手,刀宗只是碰巧遇見,覺得不能錯失良機,你看,你不是出來了麽,并沒有傷你的性命啊?
死人無法說話,活人無法取信,到時北界輕松奪魁,實力更添幾分,又是清清白白好宗門,正派人馬的領頭羊。
雲閑越奔越快,口齒間隐隐有些血腥,就在此時,聽聞太平一聲細細聲音,如雷貫耳:“雲閑!”
別再想了!
眼前仍是迷霧,雲閑怔然,道:“你吼這麽大聲幹嘛?”
“事已至此,不必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消失的衆人,免得他們被柳世又給滅口了。”太平終于有了點幾百歲老劍的成熟,沉沉道:“不過即墨姝幹壞事我是想到了的,多正常。這柳世,真是個做魔教的好料子啊。”
雲閑倒打一耙:“你想到你不提醒我下?我一柱香前還在猜她到底要給哪個幸運小夥子下蠱。”
太平怒火沖天:“吾怎麽知道是這種形式?這蠱放出來了,人也廢了,她可是百年一位的聖女,這個資質放劍閣裏都夠吊打你八百回——”
話音未落,一道紫光從天而降,重重落在地面上,倒飛而去,直撞上城牆。
濃霧仍未散去,雲閑定睛一看,才發現說誰誰來。
即墨姝。
只是即墨姝這出場的方式似乎不太友善,現在還奄奄一息躺在城牆那兒,半晌沒有動靜了。
她肚腹之處,蠱霧還在一陣陣不受控制地狂湧而出,粉紫光暈迷了人眼,雲閑一個不慎,差點又昏迷過去。
緊随而來的是一道紅光,也重重落于地面之上,旋即,狂風微微卷開濃霧,姬融雪立于此處,漠然地揮了揮手。
利爪之上一連串血珠滴落到地上,連帶着衣擺也染上了血腥,她身後,那名健壯男子也重重落地,将手上的媚煙柳丢到地上。
衆人身上皆負了傷,傷口縱橫,深可見骨。
鍛體門竟然抄後路,去對付魔教去了。
“大小姐。”雲閑道:“你一開始便在這裏?”
“嗯。”姬融雪冷豔的面上微微有些煩躁,她擡眼望了這滿地的僵硬軀體,眉眼微動一瞬,道:“估計錯誤了。是我的問題。”
她以為能直接從即墨姝這一源頭上解決問題,但和即墨姝動手期間,她很快就發覺了不對。
這不是元嬰期該有的修為,甚至都比不上一些金丹九層,靈氣衰弱得實在太多了。
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直在吞吃着此人的血肉,姬融雪愕然間,頓時想起了大荒古堡那時,即墨姝試圖奪走玉玺,她都已經做好了打一架的準備,但那時魔女并未出手,而是選擇拂袖離去。
難道是那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她不出手,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能。
果然,時間一到,即墨姝身上就驟然爆發出強悍如斯的濃霧,瞬間蔓延了山峰之下的整個戰場,猶如自爆一般的突然襲擊,防不勝防,她也在那時近距離受了傷,現在五髒六腑仍是劇痛無比。
姬融雪在壓制着傷,千萬不能流露出來。
再往下,便是纏鬥,她想速來戰場,魔教衆人卻不允,和鍛體門諸人打鬥起來。
姬融雪看了眼城牆那兒垂着頭的即墨姝,冷漠地想。
下屬不允,這個魔女倒像是喪失了所有鬥志,這樣糾纏起來又有什麽意義,活像她在欺負誰。
二人交流完現有的情報,倒是和雲閑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知道刀宗可能會有小動作。”姬融雪露出少見的厭惡神情,“但沒想到,他能如此的毫無底線。”
與虎謀皮,焉得其利?都說無毒不丈夫,但毒的同時也不要蠢得太突出了,做事之前不記得帶腦子,後果絕對慘不忍睹。和魔教合作,之後若三界年輕一代真的斷層,青黃不接,僅憑一個北界,他真認為自己能壓制得住?
要死就是給自己蠢死的。
就在此時,太平突然尖聲道:“雲閑!”
雲閑聞聲擡頭,濃霧阻擋的視線內,陡然爆發出一團黯淡金光。
那是,第三道城牆之內!
雲閑和姬融雪對視一眼,目光沉凝,轉瞬之後,雙雙向金光發出之地奔掠而去。
二人肩膀相抵,穿過層層黏稠的毒霧,如兩道劃破天空的利刃。
即墨姝現在像一個破了洞的容器,毒霧源源不斷釋放而出,無法轉圜,但觀其體态,和濃霧變幻的态勢,應該再過不久,這道遮擋了無數視線和罪行的毒霧便會徹底消失。
獵獵狂風中,雲閑開口:“待到濃霧散去,刀宗想讓衆人看到的,便是他設想好的局面。”
姬融雪:“刀宗衆人實力保留,其餘各派死的死,殘的殘,當然,最好留下幾位不足為懼的對手,再進行奪魁。”
雲閑:“鍛體門現在——”
姬融雪:“情況不好。”包括她的情況其實也并不好。
雲閑:“現在第一保祁執業。”
姬融雪:“佛鄉弟子陣法缺一不可,他的戰力需要保留。”
雲閑:“第二——”
姬融雪:“薛靈秀那邊我去。”
“明白。”眼看就要穿過第三道城牆,雲閑眼前仍是一片蒼茫迷霧,明明已經盡力在壓制自己的心境,可眼角卻在這時不禁抽動,她對即将要分道揚镳的姬融雪說:“保重。”
“你也是。”
相觸的肩頭瞬間移開,姬融雪帶着鍛體門衆人前往另一方向,找尋南界諸人而去。
濃霧已經開始逐漸有快要消散的勢頭,耳邊傳來刀劍相擊的金石之聲,雲閑的腳步卻愈發沉重,在這驚鴻之時,她突然想起了話本內屬于喬靈珊的結局。
與仲長堯一齊代表東界參與四方大戰,柳世利用柳林雙之死當做誘餌,利用其同情心誘她被捕,然後被捏碎金丹,從此變為一個經脈盡廢病痛纏身的普通人。
而與她同行的仲長堯,因為“無能為力”、“始料不及”,所以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重傷——
雲閑的瞳孔驟然緊縮。
濃霧角落之中,她窺見了一絲幽幽亮光。
那是此前搶了刀宗的沙洞穴後,雲閑看着那堆用來藏玉玺的發光小草很頭疼,又占空間又沒用,不知該如何處理,最後閑着沒事就拿小草編了個不三不四的小草環,到處送。喬靈珊嘴上說不要,最後還是別別扭扭地把那個醜草環給系到了劍上,而現在。
那把熟悉的劍跌落到了地上,喬靈珊的手艱難地撐着刀柄,閉眼垂頭,身上已是血流不止。
風烨瑟瑟發抖地擋在她前面,那把琴坊重寶現在弦斷了不知幾根,還在盡全力抵着刀尖,柳晖站在二人身前,靈力催動。
二人本就受了傷,靈力不濟,那刀尖猛然一沉,直接穿透過古琴,紮進風烨手臂裏,風烨差點痛到飙淚,一抹一手血,崩潰大喊:“啊啊啊啊血血血!!”
“……別喊了,耳朵都被你震聾了!”喬靈珊被他挨着,抖也要連着一起抖,這種時候了還是哭笑不得:“那是我的血,不是你的。”
“哦,是你的。”風烨長吐出一口氣,又哆哆嗦嗦爬過去摸她臉:“你還有氣吧?還有沒有?啊?別死啊我、我好怕!”
喬靈珊幽幽:“我死了是幽靈在跟你說話嗎?”
風烨已經吓到胡言亂語了:“嗚嗚嗚……”
二人也不知抵抗了多久,喬靈珊的血都快流幹了,竟是都沒有發覺雲閑的存在。
明明薛靈秀和祁執業都在,為什麽這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起?
雲閑一道劍氣過去,直直将柳晖打出一丈之外,再補一擊,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就軟倒在了地上。
“雲姑娘,你怎麽在此處?”
仲長堯略有些氣喘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看着目前慘狀,不由扼腕道:“是在下來遲了,沒有第一時間趕到……”
雲閑徑直打斷了他:“你分明一開始就在。”
用的是陳述句,語氣極其冰冷,仲長堯被她說中,心頭狠狠一震:“雲姑娘何出此言?難道我是那等見死不救之人麽?”
雲閑瞥他一眼,道:“滾開。”
都已經走到近處了,風烨才察覺雲閑來了,差點尾巴搖出殘影,哭唧唧道:“雲閑你終于來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吓人!”
雲閑将喬靈珊扶起來,幾下封住血脈,問:“薛靈秀呢?”
“好像在那頭。”風烨也不清楚,這霧實在是太濃了,他一開始直接失去了意識,“我只看到了一堆棕色的衣擺……”
終于,清風吹過,那道阻礙視線的濃霧逐漸稀薄,最後,緩緩散去。
衆人眼前頓時一片清明,看清了這第三道城牆之內現存的景象。
魁首依舊遙遠地立在山峰之上,其下是一段長到令人絕望的雲梯。雲梯飄渺,沒入天際之間,再往下看,便是一群整裝待發的刀宗門人,略有負傷,背後長刀泛着血光。
在濃霧消散的前一刻,金石之聲便驟然停止,場下還留存的諸人,都是本屆四方大戰奪魁戰中名列前茅的人物。
祁執業。
姬融雪。
薛靈秀。
還有合歡宗的梁笑,星衍派的姚星,只是後者怔立于此,想必也從未想過要真與刀宗争奪什麽。
還有,柳世,以及戰場外的即墨姝。
柳世站在較高處,鷹眼緩緩掃視階下衆人。
這些人身後也有不少門人,但要麽受了重傷,要麽內傷郁結,祁執業方才鎮壓将軍靈體之損耗尚未恢複,姬融雪被那毒霧爆發所傷也尚在壓制中,薛靈秀身上略有狼狽,但他無法阻擋誰,還有就是——
雲閑。
柳世看着雲閑快要淬火的冰冷雙眼,輕輕一扯唇角。
他早就說過,無論如何掙紮,結局都是一樣。
現在,便是他要讓秘境內外所有人見到的,最佳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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