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人行
三人行
# 13
雲閑劍法之速在這裏就體現的淋漓盡致了。
首先,她幾乎沒有出劍,其次,就算出劍了,除非一直盯着她看,也很難有人注意到。她神色極其自然地給刀宗扣了口鍋,說完就走,成功地留給衆人極大的想象空間。
估計明天就能在大街上聽到“震驚!刀宗弟子當街毆打柔弱魅魔為何般?”的奇聞異事了。
三人終于解決了事情,打道回府之前,雲閑近身地讓他們把面具摘了,衣服也換了,又迷路了兩次後,回到那座破落院子前,發現宿遲正立在門外,等人。
眉目冷凝如畫,站在破院子前面格格不入。
十年前他尚未離開宗門時,雲閑大概就五六歲,那時身體尚未養好,纏綿病榻,再加上他幾乎都在閉關修煉,所以二人的确沒說上過一句話。
見到三人,他略微站直,點頭:“來了。”
雲閑和頭頂快冒煙的喬靈珊一起和宿遲說了幾句,發現這位初次見面的大師兄似乎是真的沒有要寒暄這個意識,當然,不敘舊,也沒什麽舊好敘。只是開門見山,提點了一番秘境內的事,聽雲閑說到佩劍的問題,便讓她拔劍一觀。
雲閑把自己的黑金劍放在他玉白的手上,觀察他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指腹繭。
宿遲垂眼,指尖在劍身上輕巧逡巡,指腹抹過劍鋒,一點血珠溢出來,顫覆在刃上遲遲未落,他道:“十八處裂痕,該去修了。”
他就坐在那,跟個谪仙似的,自帶拒人于千裏之外氣場,常人不敢接近。喬靈珊成天大師兄大師兄挂嘴上,現在也不吱聲了,雲閑一邊應,一邊大逆不道地亂想,難怪大師兄年度美男子榜年年蟬聯第一,女修最想結為道侶的榜單卻年年找不到名,太不接地氣反而不好,只适合供着,不适合親。
睫毛真的好長。
“好說。”雲閑撓了撓臉頰,道:“我們明天就去。”
“明天?”宿遲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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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雲閑當然知道。好的鑄劍師工期都要一月,再加上他們個個鼻孔朝天的架勢,之前還說不定要你排期,一個不高興就退了不幹,現在離四方大戰滿打滿算也就幾天了,自然來不及。
可她還是緩緩張嘴:“啊?那怎麽辦?”
演技稍顯浮誇。
喬靈珊:“……”
她現在可算是看出來了,雲閑一開始就沒打消過要從宿遲這兒摳出點什麽東西的念頭!
宿遲一頓,雲閑向前一步,先下手為強:“不用不用,大師兄,真不用這麽客氣。來參加個大戰,怎麽好意思要你的見面禮?”
喬靈珊:“雲閑——”
想來沒聽說過還有師兄給師妹見面禮的傳統,宿遲那張冷清面孔上卻無多少生氣,當然看起來也不怎麽高興,還是那副平淡樣子,從戒中取出一柄長劍。劍柄玉白,劍身流暢,隐約間有火紅之氣在劍身間穿梭攢動,鋒利異常,好一柄罕見的神兵利器。
“師尊讓我多照顧你們。”宿遲将劍遞來,道:“此劍名為欺霜。暫且先用這把,你的劍給我,我去修繕。”
雲閑早聽出他語氣帶着些異常生硬的溫和,原來是受人所托,将劍交遞,試了試新手感,又好奇道:“大師兄,你方才是怎麽知道我們在那裏的?”
宿遲将她的劍反手收入戒中,擡眼:“看到了劍閣徽征。”
他方才抵達衆城,便看見半空中升起那柄無鞘古劍,還頓了一頓,心生疑窦。
劍閣隐世多年,在外也幾乎獨來獨往,了無蹤跡,不似其他宗門一般門人遍布,能用到此法的時候少之又少,已然将近失傳
宿遲只在從前見過雲琅使過一次,那次的古劍狀貌也并沒有這般清晰。
雲閑神色一動,沒繼續這個話題:“原來如此。”
面也見了,話也說了,裝備也送了,差不多應該是得離開了。雲閑在那等了半天,人也沒動,心想難道宿遲還有什麽話說,卻見他垂眸不語。她思索片刻,知情識趣道:“大師兄,這天色已晚啦?”
“嗯。”宿遲負劍,冷漠應道:“那便不打擾了。”
他應的極快,轉身之時,劍柄上懸着的那朵新鮮的小花又随風一動。雲閑的視線被引過去,才注意到這花的根莖斷了。切口不齊,不是用劍割斷的,反倒是看上去被人無意間踩斷的。
不得不說,簪花這件事和宿遲聯系到一塊兒當真是格格不入,雲閑不免有些好奇,宿遲注意到她的餘光,身形微微一頓。
“大師兄。”雲閑問:“這是什麽花?”
“……只是路邊看到的。”宿遲似乎是誤以為雲閑想要,無甚神情地垂眼将那花摘下來,遞向她,“你拿去養罷。”
那朵花靜靜躺在他堅韌手心上,雲閑“喔”了聲,輕輕拈起來放好。
原來他是要帶回去養?
宿谪仙說了“再會”,又帶着一身清冷轉身離去,衣角不僅不如傳聞中那般纖塵不染,甚至還蹭到了路上的青石,留下淡淡一抹劃痕。
他走了,剩下兩人才大出一口氣。
總感覺渾身都涼飕飕的。
喬靈珊恨鐵不成鋼道:“大師兄給你劍,你還真拿?”
“他給了我為什麽不拿?大家都是一個師門的,計較那麽多反而生分。”雲閑把儲物戒裏的銀兩清點一陣,若有所思道:“走,也去給你換一把。”
拿人手短,喬靈珊剛才說了雲閑,現在怎麽好意思要,扭扭捏捏:“不用給我換。”
雲閑:“哦,是嗎。那我就拿去全壓東界贏了。”
“等等!”喬靈珊急忙道:“我方才在那兒看中一柄反手劍……”
風烨覺得自己像一個局外人。
但雲閑也不是那麽的散漫,其實,她看人很準的。短短相處片刻,她總覺得宿遲比起純粹的冷硬,似乎更像是不通人情一些。崖邊頑石一般,不通情理,不通世故,倒是和他練的劍法很稱,沒那麽多世俗煩憂。
就是好像忘記了什麽……
她在這冥思苦想,喬靈珊也發現了什麽似的,皺眉:“雲閑,咱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沒說?”
雲閑點頭,“是什麽呢?”
喬靈珊攆魅魔攆了一天,現在也有些混亂:“我依稀記得,好像是別人告知我們……”
就這麽想了片刻,終于,二人齊刷刷擡頭,恍然大悟:“想起來了!!”
喬靈珊:“大師兄情劫将至,大難臨頭……”
雲閑沉思:“大師兄今年到底貴庚了?”
“……”
“都說了雛兒那種沒根據的話不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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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在四方大戰開始前的最後兩天,這間院子真是不同尋常的安詳。
可能是因為太過偏僻,甚至讓人想不到竟然會有門派弟子住在這裏;也可能是她們的牛頭面具易容太過成功,讓人一點也沒有往劍閣身上想。
這幾天最為讓人津津樂道的新聞便是刀宗弟子和魅魔的恩怨情仇。其實一開始那兩名女子只是順口一說,大家最多也就信個三分,但她們人剛消失,樓上立刻就跳下兩個急赤白臉的刀宗弟子,在那奮力抵賴——沒錯,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刀宗要是真的沒有做,那又何必心虛解釋?何況,這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他們這麽着急,他們心裏有鬼!
況且前幾天刀宗在衆城裏橫行霸道,也沒少看不起人,這城裏的妖啊魔的哪個是好相與的性子,雖說表面忌憚不敢做什麽,背地裏狠狠踩幾腳還是要有的,于是消息越傳越玄乎。
當下柳青街的人都繞着刀宗弟子走,生怕被拉過去又一攆一下午。
三人成虎,柳世遍尋不得那個牛頭少女,一回頭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被編排出了一系列凄慘身世,什麽童年不慎誤入小館留下陰影,自此看見女人都發抖,上邊下邊都擡不起頭啊。
柳世氣的腦仁抽疼:“…………”
上邊也就算了,下邊你們是怎麽知道的?!信這個的都是腦子有病麽?!!
雲閑正被全城通緝呢,卻還是安坐在那方石臺上,練劍。
這些天她修為進步了些許,大約到了金丹六層。
劍一日不練與你作對,三日不練境界倒退,十日不練從此作廢——雲琅從小把這話說到大,雲閑自然是記得清楚。喬靈珊去取她的新劍了,風烨則在那叨叨:“那魔女一看就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之後萬一要是碰面……”
雲閑贊同:“她确實挺記仇。”除了仲長堯。
風烨慌了:“那那那那怎麽辦?”
“沒事,我在。”雲閑安慰道,“她應該更讨厭我一點。”
風烨:“……”說的也是,竟然奇異地安心了許多。
左臂又開始疼了,雲閑面色如常地進了廂房,将門關上,些許納悶地伸出左掌,只見白皙的掌心紋路産生了些細小的變化,最中心多出了一道狹長的痕跡。
她早就發現了。剛開始還只是痕跡,後來就開始逐漸變長,變寬,現在甚至開始微微鼓起來,有熱度,有脈搏,她将指尖放在上面時,偶爾會有一種讓人很不愉快的,眼珠在下面滾動的黏糊糊觸覺。
一開始沒往其他地方想,是因為她自小就皮,磕磕絆絆哪裏受了傷自己不知道也是家常便飯,有時候次日才發現淤青,說不定掌心又是哪裏不小心蹭到了石頭。
但也就幾天的時間,這家夥倒是越長越像個人樣了。
雲閑看着那顫顫悠悠還緊閉着的眼珠子,喚小狗似的輕聲喚道:“太平?”
立竿見影,就這麽隔着一層薄薄的掌心皮肉,那顆碩大的眼珠子正在瘋狂轉動。
雲閑:“……”
還真是啊。
話本裏仲長堯後期的本命靈劍,出世便是神兵,煞氣沖天,劍斬十萬——至于雲閑為什麽到現在才認出它來,有兩個緣故。
第一,結合衆多線索來看,仲長堯似乎是擔憂此劍被看出來由,改了它的名字,并不叫“太平”,而是“邪王聖劍”。
嗯,是一種大隐隐于市的土。
第二,仲長堯将其拘在左臂裏煉化,有腕上的土靈珠鎮着,還有神秘大能暗中教導煉器方法,太平劍意識一直渾渾噩噩,沒有冒頭的機會,更別提大逆不道地在人掌心裏長眼珠子了,現在敢如此嚣張,多半還是有點撿軟柿子捏的意思,畢竟雲閑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雲閑被眼珠子拱地有點癢,沒什麽表情地想,劍閣的鎮派之劍?掌門或許都不知道。
“太平。”她握緊了手心,微微嘆氣,“我覺得,你走錯路了。”
尚在渾渾噩噩的太平突然劍背一寒。
……
休養生息的修養生息,招兵買馬的招兵買馬,還在狂怒的依舊狂怒不止,總之,在衆人的翹首以盼,十年一屆的四方大戰終于掀開了那朦胧的薄紗,即将要讓人一睹真容。
大戰當天,這個位于四界中心的風雲城市才讓雲閑知道,什麽叫做它真正的熱鬧。
城門大開,還有人在急匆匆地往內湧來,形形色色的商人小販絡繹不絕,街道旁林立的店肆全都開門迎客,奇招頻出,一片花紅柳綠,目不暇接。越往內城越是擁擠,賭場那群人早已定局收班,現在全都擠在那半空中的投影石前,目不轉睛盯着裏頭的人影看。
十年一屆大戰,每次都是如此盛況,俨然已經在這座城市已經形成了規模,尤其是那外界少見的黑曜投影石,竟在外東西南北每個方位都設立了一大片,一旁有精兵駐守。
甚至還有懸寶閣的人。
這些江湖勢力自然也需要新鮮血液,而四方大戰內的門派弟子正是再好不過的選擇。這不僅僅是內裏的大戰,也是這些外部勢力的明争暗鬥——誰最能先下手為強,誰能發掘璞玉,誰又能點石成金,成功壯大自己的勢力。
而此刻的雲閑一行人,也正整裝待發。
拿掉面具,換了新衣,雲閑将新劍又上下輕掂了幾次,用白布纏好刀柄,牢牢系于腰間。
她最近發尾又長了半寸,于是将發也束高了些,行走間,發絲碰觸着脖頸,随風曳動,并不累贅,眼神熠熠生光,甚至有幾分英姿飒爽之态。
風烨也換了他僅有的一套衣服,悲壯地想死也要死的漂亮點,見雲閑又在那耍劍,納悶道:“你這幾天都沒把劍放下來過。”
“再熟悉一下。”雲閑解釋道:“過段日子就好了。”
風烨:“過段日子是幾天?”
雲閑:“等手上的繭和劍柄貼合就可以了。”
風烨:“……”
我是真的不懂你們劍修!難怪散修學劍的這麽少,有這功夫拿去學琴早就可以去南界文藝彙演了好麽!
煥然一新的三人穿過街道,前往大戰中心,荒漠秘境。
荒漠秘境得此名,顧名思義,是因為秘境內部是被一片巨大到無邊無際的荒漠所充斥,黃沙莽莽,人眼難辨。自然,不可能全部被沙漠覆蓋,也有罕見的森林、湖泊、山崖,甚至還有一片歷史上的古戰場,但異常危險,一旦誤入,非死即傷。
秘境口尚未完全打開,還需要四位監察人合力破除封印,三人到達之時,秘境入口前已然站滿了各派弟子,色系不一,武器不一,看起來有些雜亂。
雲閑遙望四處,并沒有發現即墨姝。不過也說得過去,她身份特殊,不願在這種場合出現情有可原。
倒是刀宗的弟子怎麽好像又在找人?
正熙熙攘攘間,遠處又傳來了熟悉的嚣張馬蹄聲,那輛異常豪華的馬車再一次踏着滾滾煙塵出現在眼前,這次則更是不加掩飾,恨不得繞場一圈,直直到衆人面前方肯停下。
門帷一動,內裏的貴客旋身而下,輕打紙扇,眉眼俊俏,一片詩意風流。
南界,妙手門首席弟子,薛靈秀。
他在首席弟子中排行第四,上頭三位掌門,他是最小的那位,而妙手門除了醫術名動天下,還有個廣為人知的特點——有錢,非常有錢。
這位富家公子行事出了名的鋪張高調,要求奇高,難搞名聲比起柳世也毫不遜色,奈何一手針法已至大成,再加上卓越的身價背景,也的确無論在什麽地方,都不缺人供着他。
而此刻,他身邊竟然還安靜坐着一人。
萬千窺探的視線中,仲長堯踏下馬車。翩翩公子,皎如玉樹,面上依舊是那一副儒雅溫和君子笑,略一拱手:“薛兄,勞煩你了。”
在身周或輕或重的呼吸聲中,雲閑心想不妙,這下可給他裝到了,就聽到喬靈珊幽幽嘆了口氣。
雲閑問:“小老太太嘆什麽氣?”
“嗯?”喬靈珊用“你明知故問”的埋怨眼神瞧她,嘆道:“我就想,你那天說的話怎麽能不傳到他耳中去。你看,這為了預防自己的隐疾,竟然都求醫問藥到南界去了……”
風烨聽出其中意味,倒吸一口涼氣:“什麽,他竟……”
雲閑腳底一滑。
喬靈珊不解:“怎麽了?我說的不對麽?”
“……不,不是不對。”雲閑看着她單純的臉,感嘆道:“以前怎麽沒覺得你這麽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