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話本
奇話本
#01/成日冬眠
璎珞邁進大殿時,又聽見幾個外門弟子在邊掃雲梯邊嘀咕。
“十五日了,小雲師姐竟還未出關嗎?”
“沒有。似乎真閉關了,師妹去送飯,門裏頭一點聲音都沒有。你要知道,小雲師姐但凡還醒着,她就不可能不吃飯!”
“有理啊!只是小師姐這不年不節的突然閉哪門子關?以前不都是糊弄一下掌門麽。”
“我要知道我還問你?”
雲梯陡寒,霜雪常年不化,掃了也是白掃。幾個弟子窮極無聊,從小雲師姐出生時電閃雷鳴劈死路邊三頭豬,說到築基時因不愛吃辟谷丹差點餓暈在天臺,着重描繪了她爹掌門師尊那張綠裏泛黑的臉,叽叽喳喳,喳喳叽叽,不亦樂乎。
璎珞板着臉過去,臉朝下叫了聲:“喂!”
“修劍,在于修心。心無雜物,方能大成。”
“今日得一劍譜,精妙非常,只是這十五式實在練不分明,煩請師兄指點一二……”
“自然自然,分內之事……”
璎珞真想唰唰幾腳把這群假正經全踹下去。
她滿懷心事地轉身回去。殿內安靜非常,那扇暗門仍嚴絲合縫地密閉着,自從雲閑十五日前進門,之後就再無聲息。
璎珞和雲閑自小一起長大,寧願相信她在裏頭睡覺也不相信她在修煉。
那,小雲師姐到底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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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裏沒衆人想象的一片漆黑,反倒都嵌了螢珠,亮如白晝。一張床一只椅,雲閑正翹着腿翻手下的書頁。看來她的耐心已經在十五天內消耗殆盡,皺着眉一目十行,終于,指尖觸到了質感奇異的封皮。
她把書一合,看着上頭畫風詭異的話本封面,緩緩皺起了眉。
什麽玩意兒?
這是之前雲閑癱在榻上納涼時,随手摸來的話本。她剛拿到手就覺得不對勁,劍閣裏面有且只有五花八門的劍譜和靜心絕學,偶爾弟子們如獲至寶地從裏頭挖掘出來點情情愛愛戲份,也會在即将描寫主角鼻子以下部分時被長老齊刷刷撕掉。她那天随手一翻,就是“仲長堯瘋狂地吻着即墨姝的唇”,還以為自己突然罹患了什麽眼疾。
再翻,就更不對了。
這本莫名出現的話本裏,竟然有她的名字。不止如此,還有劍閣、佛鄉、琴坊,甚至還有她只聞其名而從未見過的大師兄宿遲。
這能和她當年胎穿至這個世界一起,并列為兩大奇事了。
雲閑粗略翻閱,看到了話本中屬于劍閣的結局。在不斷衰弱過後,鎮派靈劍被使計借走、自己沉睡、大師兄不知下落,一直隐世不沾惹是非的劍閣被不明人士強行破開護宗大陣攻擊,掌門和道侶一同戰死,最年輕一代勉強在庇佑下逃走,從此流離失所。
明明只是單薄文字,可雲閑心頭一緊,直覺這事非同小可。
她把書帶進密室,一看就是十五天,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看完只想仰天長嘯。
是、不、是、有、病??!
話本以即墨姝為中心,将近幾千頁,寫的全是她和仲長堯的愛情故事。她是百年唯一的魔教聖女,下山游歷時遇見了正道棟梁仲長堯,少女一見傾心,從此陷入情網不可自拔。但正邪兩道終究殊途,二人分明情投意合,卻苦于身份之別,只能黯然神傷……個屁啊!
從五分之一開始,雲閑就開始警覺于這明顯數量過多的女配。果然,還沒過多久,仲長堯的童子之身就貢獻給了魅魔大姐姐。
他說,他也不想的。
仲長堯寶貴的第二次給了執行任務的女刺客。
他說,他是被迫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子子孫孫無窮盡……
雲閑在滿目“撕扯她的唇”中艱難尋找劇情,發現男主和女主好像不存在于同一時空。分明是正道的仲長堯,睡人如流水,雞兒險些沒有休假日;因穿着清涼外出會被人指着鼻子罵妖女的即墨姝反倒從頭到尾守身如玉,不管虐身虐心虐脾肺,沒錢沒人沒身份,還是堅定不移地選擇了仲長堯。
對了,仲長堯竟然也是個劍修。話本最初,他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散修身份來到了劍閣,不僅因俊朗的外表俘獲無數少女心,甚至還出乎意料地力壓劍閣其他弟子,成功奪取參加四方大戰的名額,從此開啓漫漫成仙之路。
結局中,仲長堯修成大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決定只帶即墨姝飛升至仙界,即墨姝感動到無以複加,拖着殘破的身軀幸福地靠在道侶胸膛上——
然後就結束了。
雲閑一路翻到最後,差點把話本看出洞來,發現不管是劍閣為什麽被滅、大師兄為何下落不明、那時自己為何沉睡不醒、一千年來為什麽只有仲長堯能飛升、身着火袍的不明人士究竟是什麽身份……這麽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一處都沒寫!
最可氣的是話本作者還在結尾狗尾續貂地加上了自己的感嘆:
【我知道有很多地方都沒有解釋清楚,但,姝兒幸福圓滿了,那不就夠了嗎?就讓這些事情,變成最美麗的謎題……】
雲閑:“?”
幸福??圓滿??講真的???
她時常對一些人感到困惑。
但雲閑的直覺一向很準。冥冥之中,她總覺得這話本寫的極有可能就是将來會發生的事,如果她沒有幹預、沒有改變,那劍閣絕對難逃付之一炬的結局。
當然,即使改變了也可能沒用,但總得試試。
石門輕響兩聲,璎珞隐隐關心的聲音遞進來:“雲閑,你爹……掌門喚你出關了去一趟主殿,他有事要和你商議。你還好嗎?不會又餓暈了吧?”
“我沒事!”雲閑站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應道:“明白。”
她看着這話本,剛想動指把它燒個幹淨,想了想,又把話本塞進自己的儲物戒裏。
她現在只有金丹初期修為。因為太過憊懶,不喜歡修煉,修為連在劍閣裏都排不上前幾。放在外面可能還行,但看那話本,前期一個金丹都厲害的要命,後期莫名就變成了分神滿地走金丹不如狗的狀态,她覺得自己還是得看緊點。
石門洞開,璎珞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着小雲師姐興沖沖駕劍呼嘯而去,墨黑發尾拂過她鼻尖,一股清新草木氣息。璎珞呼吸一滞,伸手吶喊:“等等——今日六長老巡守,禁止禦劍飛行——啊!!”
後面那個“啊!!”是雲閑跟她一起喊的。
-
劍閣主殿。
線香缭繞,青煙淺蔓,寒風吹拂,掠不過這冰冷寒徹的天,主殿正中的掌門座後懸挂着一柄古樸長劍,沒有劍鞘,劍刃已經泛青。
那劍上毫無劍意,如一潭死水,但慕青卻知道,這是這個宗門的鎮山靈劍,上一次見血還是建宗之時,它僅出一劍,劍斬十萬,一個活口不留。
“坐啊。”掌門雲琅笑着看他,倒是直白,“慕長老來此,是為了半月後的四方大戰麽?”
他一身藏青長袍,眉目儒雅。
慕青回神,也很識相:“是。”
一宗之主的修為沒有在分神以下的,雲琅的境界就在分神八層,但衆所周知,劍修的戰鬥力和別的門派不能對比,個個兇殘的很。
雲琅問:“有求而來?”
慕青:“有求而來。”
雲琅沒應,只是淡笑轉身。
“……”難搞的人慕青見多了,他硬着頭皮寒暄:“貴宗實在底蘊深厚,我一路上來,頗為驚嘆。那道護宗懸崖不知有多深,望都望不見底,貴宗弟子還能在上頭如履平地,果真膽識過人。”
“還好還好。”雲琅道:“上個月才剛掉進去一個。”
慕青:“掉、進去?人沒事吧?”
“沒事。”雲琅示意他別擔憂,“昨天就爬上來了。”
慕青:“?!”
雲琅:“不過那也是意外。畢竟劍閣就建在天險之上,再笨手笨腳也練出來了,除非真傻……”
他話音未落,主殿就闖進來個灰頭土臉的少女,張口就道:“爹——”,看到有外人在,那聲“爹”又吞了進去,變成“參見掌門”。
慕青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劍閣掌門獨女雲閑。雲琅一視同仁,從不給自己女兒開小竈,雲閑也打小就叛逆,不愛修煉,更不愛晉升,于是現在還是個外門弟子。按照修為來排,她當得上師姐,但按照年紀來看,又理該是師妹,再加上她脾氣不大,和大夥兒打成一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都開始叫她小雲師姐了,聽着還挺親昵。
“雲閑?”雲琅上下看她,皺起眉:“你幹嘛去了?”
雲閑老實巴交:“剛剛忘了今天不讓禦劍,掉崖底下去了,一通好爬,累死。”
雲琅:“……”
打他的臉也看一下場合和時間吧!女兒啊!!
慕青:“……雲掌門,既然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抱拳,臨走前,最後又添了一句。
“若非是東界已經衰弱至現在這個局面,我不會來貴宗叨擾的。”他圓滑的臉上現出些難言的焦躁和遲疑,最後道:“如果四方大戰還是拿不出有潛力的種子,北界在東港的駐軍可能真要……”
言盡于此。
慕青走了。
雲閑早就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詞。四方大戰,是話本中初期花了大筆墨去描寫的場景,也是即墨姝和仲長堯的初見之所。東界近幾年青黃不接,選不出來幾個有威懾力的弟子,被壓着打,毫無還手之力。四方大戰結束後沒多久,北界的駐軍就開始蠢蠢欲動,找借口占領了東港,然後就是長達數年的混亂……
“爹。”雲閑把腦袋上的草葉子摘掉,也不多廢話,“我要去四方大戰。”
雲琅頓了一下,詫異道:“你?”
“對,我。”
雲琅掐指一算,心想這娃估計是又想偷溜下山吃糖葫蘆了,倒也沒多在意,随口糊弄道:“你要去也得通過遴選,拔得頭籌再說什麽大戰不大戰吧。”
雲閑聽出他的糊弄之意,深覺自己被小看了。
選就選,她怕嗎?
“倒是你。”雲琅把她叫過來是有正事要說的,頓時正色道:“聽說你閉關了十五天?拿着個話本進去的?”
雲閑稀奇:“這你也知道?”
“我不僅知道,我還知道那話本的名字。《純情魔女火辣辣》?掩掩藏藏的,你從哪拿的這書!”雲琅肅然道:“我早都說了,劍修貴在修心!看那話本能看十五天,你有這勁頭用在修煉上早都元嬰了!又不是沒那資質,就是懶。你看看大師兄,你再看看你……”
又來了又來了,雲閑剛想腳底抹油,忽的一頓,想起話本裏劍閣最後的模樣。
雲琅和蕭蕪掩護最後一個弟子逃走,二人以身殉陣,最後抱在一起,慢慢失血而亡。
她突然心頭一酸。
“我們劍修,心中唯有劍一字,雜物不能侵擾。那些情情愛愛,什麽道侶不道侶的,那都不重要!”雲琅啰嗦夠了,喝口水,轉身向內殿走去,“不為情所困,不為人所擾,不能讓任何人牽制你的動作,動搖你的心神,明白嗎?好了,趕緊回去吧。”
“明白明白。”雲閑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內殿,“爹,你最近怎麽不回寝宮啊。娘呢?”
“不小心惹你娘生氣了。”雲琅撓頭,“說打地鋪兩個月再回去,唉,苦啊。”
雲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