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往事
從白兔精抖着三瓣嘴颠三倒四的描述裏, 樂心推斷出了事情的大概。
白虎是個好的土地神代理,如何好, 此處省略白兔精高達五千字的吹捧贊揚。總之,在他兢兢業業的管理下,精怪們認真修行,一心向善, 即便與人類混居,也都是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好精怪。虎為動物之王,但凡做不到白虎要求的精怪, 都進了白虎的肚子。做到白虎要求的精怪,每年都可以申報五講四美好精怪的榮譽,由白虎親自頒獎,給予一定獎勵。在生命的威脅下, 精怪們夾起尾巴,迸發出極大的熱情,争做一名二十一世紀的高素質精怪。
誰料,就在不久前,突然出現一名不走尋常路的精怪。那精怪一夜之內, 将它所在地方圓百裏內的其他開了靈智的精怪吃了個幹淨。
恐慌在精怪裏開始蔓延,誰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 自己也成了那精怪的口中餐。
出了此事, 白虎義不容辭。他親自找上那精怪,背了幾多性命的精怪在白虎心目中已經是個死精怪了。他此去便是為吃了那精怪,除了隐患。
一向在精怪裏無敵手的白虎, 卻翻了跟頭。不知那精怪是何處神聖,白虎竟打不過它,還被它撓花了臉。
人間的精怪在白虎這裏都是登記在冊的,偏那精怪沒有。
白虎百思不得其解,他向樂心尋求幫助後,便在自己富麗堂皇的別墅裏,回想與那精怪的交手過程,試圖找到破綻。
恰在這時,甄鄘風抱着一個瓷瓶找上了他。
通體雪白的瓷瓶,散着瑩瑩白潤的光,一看就是一個好瓷瓶。
白虎戴着像是能去搶銀行的頭套,僅露出兩只眼睛,迎了上去,“來就來了,還帶什麽禮物,太客氣了!”
甄鄘風讓了讓,沒讓他摸到瓷瓶,“你想多了,不是送你的。”
白虎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語氣冷淡多了,“來有何事?”
原來,當初儲蔔凡找上甄鄘風,讓他幫忙将附身儲夫人的狐曼趕走的時候,曾經提過,狐曼對一個瓷瓶情有獨鐘。儲蔔凡記得,那個瓷瓶是一個生意場上的朋友送給他的,他後來打聽了一下,來源不明,貌似是盜墓賊從某座墳墓裏偷盜出來的。
據傳,那墳墓很特殊,雖然建得宏偉,但棺材裏除了兩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瓷瓶外,空無一物。沒有屍體的墳墓。
更奇特的是,儲蔔凡記得那個瓷瓶他剛拿到手的時候,瓷瓶上面是個紅衣美人,妖嬈妩媚。等狐曼附身在他老婆身上後,瓷瓶上的紅衣美人便不見了。
Advertisement
這事,甄鄘風記在了心上。
等到樂心将狐曼送往地府之後,甄鄘風又找到了儲蔔凡當初說過的送他瓷瓶的朋友,詢問另一個瓷瓶的下落。
儲蔔凡的朋友倒是個好說話的,将雪白的瓷瓶拿出來給他看,說,原本這上面也有個紅衣美人,可他拿回家沒多久,就變成了一個白瓶子,紅衣美人不見了。
甄鄘風問他:“你不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你沒聽說嗎,秦始皇的兵馬俑挖出來時都是色彩斑斓的,但是暴露在空氣裏沒多久就被空氣氧化,色彩都沒了。技術跟不上,所以兵馬俑回填了不少,也不敢再挖新的。”他侃侃而談,顯得知識淵博極了,“這個瓷瓶和兵馬俑是一個道理,紅衣美人應該就是被氧化沒了。唉,怪我一開始沒有想到。知識就是金錢啊,我沒有掌握這方面的知識,沒有留住紅衣美人,沒有紅衣美人的瓶子也就是個不值錢的瓶子,白損失了一筆錢哪。”
甄鄘風聽得一愣一愣的,對不起打擾了,一個封建迷信的他,從沒有想過從科學技術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
他想,那紅衣美人應是離開了瓷瓶,她去哪兒了?
她不為禍還好,若是……
甄鄘風總覺得不解決這事,留着會惹出大麻煩。
他抱着大方的商人朋友贈送給他的不值錢的瓷瓶,找上了白虎。
他倆湊一起合計,一致認定撓花白虎臉的精怪就是瓷瓶上的紅衣美人。
白虎要報仇,甄鄘風想向樂心證明自己的實力,他倆決定不等樂心,自己先去。
雙劍合璧,威力大增。他們堅信,在團結努力之下,他們定能制服那精怪。
樂心總結:“所以,他們就出事了?”
白兔精哭哭啼啼,“我聯系不上他們了,在出事之前,白虎傳出來一句,讓我找土地神大人您去……救、救他們。”
印章關注的是另一件事:“白虎怎麽和甄鄘風成為朋友的?”
它的朋友和它的朋友成為了朋友,它在哪裏?
好像是腳踏兩只船的它,突然被兩只船同時抛棄了,而那兩只船在一起了。
“這不重要,”樂心問白兔精,“白虎是多久之前傳回來那句話的?”
印章委屈,小聲嘀咕:“……這對我很重要啊。”
白兔精:“沒多久……”
它好怕啊,狐貍精被白虎和甄鄘風一道帶走了。他們說瓷瓶上的紅衣美人應該和狐曼一樣都是狐貍,帶着狐貍精去,都是同類,也好和紅衣美人拉近關系,趁她不注意,一舉擒獲。
白兔精卻覺得白虎要帶狐貍精去,是因為甄鄘風抱着瓷瓶,他不好空手,就把狐貍精給抱走了。
人參精自從上次被樂心開玩笑說賣了,它幼小而脆弱的心靈認為自己不适合做個精怪,它回了深山,将自己埋進泥土裏,假裝自己是棵蘿蔔去了。
白兔精:“……”我也很害怕啊,白虎天天威脅要吃了我,可我依舊在害怕地堅強着。
精怪在世,不堅強不成活。
樂心按照白虎留下的标記,一路尋了過去。
也幸好他留了标記,不然樂心找都不知道去哪找。
參天茂盛的深林,險峻的山峰間,有一黑黝黝的山洞。樂心眉頭未皺地踏了進去。
在她踏進去的一瞬間,畫面陡轉。
宮殿寬廣華麗,穹頂高闊。華美的簾幔飄蕩,白玉地磚塊塊精致。
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地方。
殿內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樂心腳步無聲地靠了過去。
“這不是仙太子嗎?倒是稀客呀,大駕光臨,真令我這兒生輝啊。”
殿中央斜倚着的男人長眉入鬓,鋒利的眼神中帶了些漫不經心,冷漠又絕情。
樂心感到眼睛微微有了熱意,那是她的師父,道一仙君。
站在殿中的仙太子傅予脊背挺直,俊美的臉上,是一貫的沉默隐忍。
“你們天帝一族都很不錯啊,你爸當年為了拉攏我,想把他親姐姐長公主嫁給我,問過我了嗎?”
道一仙君神色帶了絲譏诮,“沒有,漫天神仙都知道長公主為我流淚為我心碎,可我硬是連回頭一顧都不肯。你爸蠢,算計我就算了,如今,你倒是厲害,算計上了我唯一的徒弟,要我誇你一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嗎?”
站立地挺直的傅予,突然彎了膝蓋,跪下了。堅硬的地磚與膝蓋相碰,發出沉重的嘆息。
道一仙君仿若未聞,“那丫頭蠢,可你以為她真是因為想抄你的作業就選了你為未婚夫?一個從不求人的高高在上的仙太子突然低了姿态,那丫頭心軟罷了。”
“仙君,我……”
“別解釋,也別來你有苦衷那一套。”
道一仙君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着殿中跪着的仙太子,以他在仙界的身份,是受得起仙太子這些小輩的跪拜的,“知道我為何從不攔着樂心那丫頭與北和、龍繡交往嗎?”
“他們沒有家族壓力,無憂無慮,心思單純,相處全靠各自情誼,你不同。”
“在個人情誼跟前,你更看重的是你們天帝一族的臉面、權力。你有心計,能隐忍,想憑一己之力帶領天帝一族崛起,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我能理解,但我不諒解你算計我徒兒、算計我。”
傅予挺直的脊背微不可見地向下彎了彎。
“我看不慣玄一,就算你們不做這些多餘的事,我依然看不慣他。”
“我的徒弟我來寵,她要選誰就選誰,但是有一點,我希望你記住,”道一仙君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傅予,“不要別有用心地接近她,也不要做一些容易讓女孩子誤會的事情,她要抄你作業,你給她抄就行。如果讓我知道還有其他的,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傅予辯解,“仙君,我……”
“別說你是真的喜歡那個傻丫頭,”道一仙君長眉挑了挑,似笑非笑,“動機不純的真心不值錢,懂嗎?”
傅予牙齒咬得緊緊的,無數情緒在一雙黑眸裏翻滾,最終沉寂下去,他低下頭,恭謹地說道:“多謝仙君教誨!”
不管是宮殿柱子的圖案,還是殿中的道一仙君,與跪在地上的傅予,都與樂心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可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樂心并不知道。
那這是怎麽一回事?
狐貍精的幻境嗎?為何如此逼真?逼真到樂心不忍破了這幻境,她想再多看幾眼她的師父。
印章小聲問:“仙太子,仙君,他們都是神仙嗎?”
它的聲音仿佛驚動了殿內的人,道一仙君猛然看向樂心的方向,厲聲喝道:“何人在此?”
畫卷如潮水般迅疾退去,宮殿不見了,道一仙君和傅予也不見了,幽暗的山洞裏依次亮了起來。
柔和的夜明珠光芒照亮了空蕩的山洞,在山洞的中央,貴妃榻上躺着一紅衣美人,烏發紅唇,眉目豔麗至極,光裸的玉足形狀美好,薄紗的衣裙下,一雙玉腿若隐若現。
被白虎拎來的狐貍精正蹲在貴妃榻前給那紅衣美人……捶腿。它一雙濕漉漉的狐貍眸可憐巴巴地偷觑着樂心,好想哭。
這個紅衣美人容貌更甚狐曼,妩媚程度亦然,見到樂心回了神,“她”率先開了口,“仙子看到剛才那一幕,有何感受?”
這聲音……
低沉入耳,聲線迷人,但很明顯,是男人的聲音。
那紅衣美人輕笑一聲,自嘲道:“為了狐曼我當了多年女人,我都差點忘了,我可以是男人,——我也更愛我的男人身份,否則,我怎麽會愛上狐曼呢?”
話音剛落,紅衣美人換了身份,五官依舊豔麗如故,但明顯不同于女子的硬朗與英氣,能夠看出眼前的是個男性。
“我們狐貍精一族,可男可女,單看自己樂意。”他嫌棄地看着驚訝地張大了嘴忘記給自己捶腿的狐貍精,“這種不能化人形的狐貍精除外,連人形都不能化,還能稱為狐貍精?”
狐貍精:“……”
樂心已然明白過來,“剛才那一幕,是你偷聽到的?”
所以,那一幕如此真實,讓她挑不出一絲破綻。這也意味着,她師父道一仙君和傅予之間,曾經真的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她師父最後一句“何人在此”,顯然是對偷聽的人說的。偷聽的人,就是面前的這個一會女一會男的狐貍精。
可發生在仙界的事情,他是如何能聽到的?或者說,他是如何出現在仙界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狐息。”狐息從貴妃榻上站起來,身量極高,“我成過仙,又被抽了修為貶了仙籍。”
“我成仙是因為你師父給狐曼的那顆丹藥,讓我修為大增,同時順利過了天劫;我被貶仙籍,也是因為你師父,他發現我偷吃了狐曼的丹藥,不屬于我的機緣,自然不能讓我成仙。”
“成也你師父,敗也你師父。”
“不過我不在意,我本來對成仙就沒什麽興趣,只不過……”
狐息低垂了眸,絕美的容顏幾乎能令人窒息,他自嘲地笑了笑,“狐曼一直在找你師父,她卻從沒想過你師父會是神仙。我就是想去仙界印證我的猜想,果然啊,你師父真是神仙。”
他看向樂心,“我在仙界偷偷看過你,樂心,狐曼當時從人間撿回來的棄嬰。”
“而你,卻送狐曼去了地府。恩将仇報,說得是不是你?”
樂心:“……”是我,是我,你們的土地神樂心。
解決了狐曼,出錢的金主是未來公公,她不能收錢。
解決這個狐息,是給自己親生的師父擦屁股,她找誰收錢?
又是白幹,樂心捉妖的動力降到了歷史最低點。
果然,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勤勤懇懇賣葡萄才是正道。
狐息半天沒等到樂心的回答,他剛想嘲諷樂心是不是心虛,就聽到一道手機鈴聲在山洞裏突兀地響了起來。
樂心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是儲衛,她朝狐息笑笑,極為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先接個電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