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道別
賀文駿約了樂悅在縣城西邊的小樹林見面。
那裏偏僻,人少,清淨,适合談情說愛。
賀文駿早就喜歡上了樂悅,她樂觀開朗,笑起來像是陽光,照亮了他的心。可是高中學習壓力大,他們背負着家長和老師的期望,所以他一直都沒有表白。
高考剛結束,賀文駿便想和樂悅坦白,想讓她做自己的女朋友。
他能感覺到樂悅也是喜歡他的。他們同村,他自認長得不錯,個高,學習成績也好,他和她挺般配。
何況,樂悅同意赴約,這不也是一個喜歡他的側面反應嗎?
賀文駿從花店裏包了十一枝玫瑰,一心一意,一如他對樂悅。
樂悅如約而來,穿着白色及膝的裙子,白球鞋,馬尾辮,幹淨、清爽。
他将花送給了樂悅,兩人對視一笑,又齊齊羞澀低頭。他們什麽也沒說,以不遠不近地距離在小樹林裏漫步。
綠蔭罅隙裏有陽光,微風恰好,氛圍暧昧溫暖,一切都剛剛好。
按照賀文駿的設想,在漫步中,他會細細訴說自己的喜歡,或者,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而,兩個持刀歹徒的出現,打破了他的計劃。
小樹林偏僻,無人。
歹徒劫完財,又對樂悅起了心,要劫色。
明晃晃的刀刃,在陽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歹徒獰笑着,攆着礙事的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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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刀尖的恐懼,對歹徒的懼怕,驚慌的賀文駿懦弱地抛下樂心跑了。
不對,不能跑,可是不跑,他空手打不過持刀的歹徒。不,他不是跑,他是要去找人來幫忙,是要去報警。樂悅,樂悅就算被……他不會介意的。
可是,心底一個強烈的念頭提示着賀文駿,別跑,快回去,不然會愧疚一生的。
賀文駿轉頭狂奔回去,他腿腳打顫,一股極大的恐懼摻雜着愧疚的強烈情感從他內心深處不斷向外蔓延,他似乎有種預感,他将要見到他不願意見到的一幕,并成為他永生的夢魇。
樂悅衣衫狼藉,胸前插着那把曾閃着白光威脅他的刀。她睜着眼,躺在血泊裏,人已沒了呼吸。藍天白雲應和着她眼中的絕望與屈辱,血污沾染了她白嫩的臉,指痕交錯的嘴角撕裂,嬌豔的玫瑰花瓣零碎,和着血色,散落在樂悅周圍。
這一幕,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此生難忘。
“啊!”賀文駿痛苦地喊叫,他跪伏下來,伸手想去合上她的雙眼,卻又突然想到,若是他被懷疑是兇犯怎麽辦?他不能待在這裏。
賀文駿站起身,痛苦地閉了閉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樹林深深,賀文駿向外走,可繞了一圈,卻回到了樂悅身死的原地。樂悅死不瞑目的模樣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他慌忙退後,向相反的方向跑,汗水滴落,浸濕衣袖,再回頭,依然是樂悅凄慘的死狀。
一圈又一圈,仿若陷入循環,出現在他眼前的永遠都不是小樹林的出口,而是樂悅的屍體。
“啊!”賀文駿崩潰大叫,通紅的眼珠,額角青筋崩跳。
樂悅飄在床前,看着賀文駿被夢魇折磨地臉龐扭曲模樣,發現她內心毫無波動。可能是不恨了,看開了,可能是她已經報複了他,也可能是——
她是鬼,鬼沒有心跳,波動不起來吧。
從賀文駿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樂悅看到了甄鄘風。
“不抓我嗎?”她歪着頭,漂亮的五官被鬼氣纏繞,慘白陰森。
幾天之內,心境滄桑十年的甄鄘風隔窗仰頭望月:“信仰坍塌的人,只相信錢的力量。賀文駿沒有給我錢,我為什麽要白幹活?”
“你對賀文駿下了夢魇之咒,這一生,每一夜他都會夢到自己最恐懼的事情,終生不得解脫。若想解除夢魇之咒,須得将下咒的你殺死。但是有她在,誰都動不得你。”甄鄘風所說的她是指樂心。
樂悅勾了勾唇,“其實我給了他選擇的機會,可是他的選擇依舊沒有變。他所表現出來的愧疚,其實都是假的。他懦弱膽小,這麽多年從沒有變過。”
在危險面前,人總是要先想着保全自己,她能理解,但是不能原諒。
誰年輕的時候沒眼瞎過看上渣男呢?眼瞎看上了渣男,都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只是她付出的代價有些大,她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罷了。
回到自家院子裏時,樂心正窩在沙發上背書。
朗朗明月,院中月光如水,樹影搖動。她已是鬼,凡塵之事與她無關,人更無關。樂悅一瞬間豁然開朗,将糾結在心內的絲絲縷縷的往事俱抛之棄之,她不由哈哈大笑。
“樂心,出來賞月啊!”她說。
做了鬼後,樂悅的聲音帶了鬼氣,總是幽幽而空洞。她的笑,聽在樂心耳中,刺響,極為難忍。
樂心猜到她對賀文駿做了什麽,見她這幅模樣,知她應是放下了前塵過往,準備做一只無憂無慮的鬼。“你這是悟到了什麽?這麽開心?”
“唔……”樂悅仔細想了想,“不要和喜歡的人約在小樹林談情說愛?”
如果她沒有答應和賀文駿在小樹林見面,就不會遇到歹徒,也不會死。
樂心:“……”
印章倒很贊同:“小樹林只适合決鬥。”
它經常聽人說“放學後小樹林見”,為此,它還去蹲守過小樹林,可惜說話的人不守信用,放學了也沒去小樹林。
樂心見時間不早,把書合上,上樓準備睡覺。
異地戀的男朋友準時地打了睡前電話過來,開始彙報一天的行程。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繃着自己想成熟穩重,卻在只言片語裏顯露出自己的稚氣。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這種稚氣越發可愛。透過他的聲音,樂心能想象出他說話時的神态,以及帶着笑意的帥氣臉龐,——唇角微揚,輪廓分明,深邃的眼眸遮掩在長長的睫毛之下。這樣的儲衛,無疑是吸引人的,樂心想看着他,而不是通過電話去想象他。
但是,她不能去,因為她從沒有告訴過儲衛她的真實身份。
儲衛提出周末要來找樂心:“我們是異地戀,更是要抓緊一切可抓緊的時間見面。我不想談柏拉圖式的戀愛,我想見你,還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我這周六要考試。”樂心拒絕,“我沒時間見你。”
“正好,我要給你送考。”儲衛積極舉手,“我在考場外面等你。”
教師考編是省裏統考,她的考點在市裏。如果儲衛要來,她需要提前一天去市裏,要訂酒店,要吃飯,這都是錢。而儲衛不來,她早上分分鐘就走到了,飯也不必吃,能節省一大筆錢。
如同大學時期,甜蜜的煩惱又來了,可她是真窮。
“你來會影響我考試的,到時候我滿心裏都是想着你,考不好怎麽辦?”樂心以情動人。
儲衛反思,哎呀,竟然因為樂心太愛我而影響了兩人見面,甜蜜的憂愁。他表面答應了樂心不去,心裏卻想着偷偷去陪考。樂心只考一天,還有晚上和周日,他一秒都不能少。
樂心也很憂愁,欺瞞不是辦法。但她該如何讓單純天真的無神論者男朋友接受她是個神,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
帶着這股明媚的憂傷,樂心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日在陰森森的低溫裏醒來,樂心摸了摸手機,看了眼時間,譴責樂悅:“今天提前了半小時。”
“我也不想的,你起床吧,院子外面還站着一個傻子,等你一夜了。”樂悅幽幽的嗓音在卧室裏流轉。
傻子?
樂心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不會是儲衛吧?
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樂心冷得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人也清醒了。不可能是儲衛,她說過不準來,來了就分手。身為乖乖牌男朋友,他不會不聽她的話,直接跑來的。
“傻子是誰?”
印章代為回答:“甄鄘風。”
他大半夜就來了,帶着行李,說是師門出事,他急着走,但是走之前要和樂心道個別。
印章提醒他:“她睡了,如果你吵醒她只為了和她道別,我覺得你可能要和你甄家其他人一樣,喜當死者了。”
甄鄘風果然不敢敲門,可他想在臨走前見樂心一面,就等在了院外。
太陽還沒出來,天空透出一絲藍,微暗。樂心拉開大門,一具不明物體随之向她倒了過來。樂心側身躲過,那具不明物體倒在了地面上。
“哎喲!”不明物體呼痛,是甄鄘風的聲音。
他靠在門上等,等得時間長了竟站着睡着了。樂心一開門,他沒了支撐的地方,就摔了下來,還好沒有臉朝下,不然要毀容了。
如今做大師,也是需要看臉的。他微博那麽多粉絲,有一大半是沖着他的臉來的,她們都是他的顏粉。
甄鄘風慢騰騰地爬起來,睜着沒睡醒的眼,和樂心辭行,并含蓄地索要樂心的聯系方式,“本來想多待些時日,向您讨教一些修行上的問題,奈何昨晚師門突然出事,被一強大的鬼物大鬧一場,師兄弟們人心惶惶,師父召我回去處理安撫,這才匆忙要走。嗯……”他突然卡殼,如果說“土地神大人您能把您的電話號碼給我嗎?”這樣問是不是有點奇怪?
他猶豫着問:“我以後可以叨擾您嗎?”
早起了半個小時的樂心有點困,心不在焉地點頭,“可以。”
甄鄘風一喜,進而說:“那我可以……”要您的聯系方式嗎?
樂心睜開眼,很有先見之明地拒絕了他未出口的要求:“聽說現在人與人之間流行用漂流瓶聯系,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年輕人要時尚一點,聯系我你就用漂流瓶吧!”
甄鄘風:“……”
印章:“哈哈哈……”
樂心當着他的面關上門,回樓上背書去了。她與甄鄘風不熟,也不打算熟悉。她有男朋友,不需要備胎,抓鬼她自己也會,所以,沒必要與甄鄘風熟悉。
印章飄在甄鄘風面前,安慰他,“別傷心,樂心不是針對你,她對其他人也這樣。反正她現在就住在這,你要是真想找她,就來這兒呗。你想想你們甄家其他人,你已經幸運很多了,你還活着啊!”
并沒有被安慰到的甄鄘風提醒印章:“這一期的《明星大偵探》你看了嗎?死得不是姓甄的了。”
“那……”印章躊躇着說,“恭喜你們甄家喜提殺人犯一個,從此去了監獄也能遇到親人?”
甄鄘風:“……”
對不起,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