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下午兩點,郁然準時到了公司。
經紀公司總部在北城,滬市也有分部。
他的經紀人李向中一般都是待在北城,今天是特地為了郁然的事,連夜坐飛機來到滬市的。
按照李向中對郁然的了解,他都已經做好了自己要等好幾個小時的準備了,特地把約定時間往前推了三個小時。
沒想到郁然這回倒是準時來了。
他剛來到分公司不久,椅子都沒坐熱乎,郁然就來了。
郁然進屋後,李向中連忙掐了手中的煙,向他招了招手,“來,郁然,過來坐。”
也不知道是因為之前被郁然給吓到了的緣故,還是因為知道郁然即将遭遇些什麽,他總是有一種很心虛的感覺,不敢看郁然的眼睛。
等人坐下後,他甚至主動去幫郁然接了杯熱茶,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接完水,郁然什麽都沒說,連道謝都沒有。
辦公室裏一共就兩個人,郁然不說話,李向中再沉默,那整個房間就都陷入了靜谧。
尴尬在空氣中蔓延。
“額——”李向中忍不住開口,打破僵局,“咱們試鏡要等到下午五點鐘,你中午吃飯了嗎?咱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吃了。”
“哦,吃了啊,哈哈……”李向中幹笑兩聲,接着又問:“那你想不想喝杯奶茶什麽的?李哥請你。”
“不想。”
李向中:“……”
李向中這回連尴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也擠不出來了,“不想喝,不想喝就算了,那奶茶也不是啥好東西,你是個藝人,喝了發胖。”
李向中坐回椅子上,喝了口熱茶,然後又喝了口熱茶。
他本來想用喝茶來掩飾自己的尴尬,但郁然就那麽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裏發毛,想忽視都不行。
水下肚半杯,李向中終于忍不住了。
他放下了杯子,繼續跟郁然尬聊。
“那個,郁然啊,”李向中的手在空中劃拉了兩下,“你要不要先看看劇本?熟悉一下角色?等一下試鏡的時候可以發揮得更好。”
郁然輕輕擡了一下下巴,似笑非笑,“原來還真的有劇本啊,我還以為,我正是劇本中的人呢。”
這話乍一聽好像沒什麽問題,但仔細品……
李向中背後開始出冷汗,郁然是不是已經知道今天的試鏡內容到底是什麽了?
李向中眼神飄忽了半天,在聽完這句話以後,終于沒忍住,試探着看了一眼郁然。
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戲谑,像看着一個跳梁小醜。他好像一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只是想看看這出戲到底怎麽演,所以在配合着劇本發展。
李向中吞了下口水,選擇閉嘴,找了個理由出去了。
他走的太急,甚至腿打架,踉跄了一下,差點被絆倒。
太尴尬了,他待不下去了。
不知道郁然到底怎麽想的,反正他的任務就是今天晚上五點把郁然送到榮耀會所而已,剩下的與他無關。
離開辦公室後,李向中發現自己出來的太匆忙,沒拿煙,又去樓下買了盒煙。
他去公司的消防通道,抽了一根又一根,抽到五點鐘,硬是把一整盒都給抽完了。
李向中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慌,他實在算不上一個好人,不然之前也不會做出讓郁然去爬床的行為。
但今天晚上,要帶着郁然去榮耀,他确實感覺好像良心在折磨着他。
讓郁然去爬床,和把郁然送到徐成寧手裏,實在不是一個概念。
但……那可是徐成寧,他們哪裏敢得罪徐成寧啊!
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只能犧牲郁然了。
說來說去,都怪郁然腦子不好,竟然公開得罪成化集團。
今天晚上這一遭,也算是郁然的報應了。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也不是他的錯。
李向中給自己做了一個下午的心理建設,在到時間的時候,終于做好了。
他掐滅最後一根煙頭,朝辦公室走去。
路上他還在想,郁然表現的真的很像已經提前知道了些什麽,萬一下午他也沒看着,人跑了怎麽辦?
那可不行,雖然他內心會覺得郁然這麽漂亮一個人,今天晚上就要……實在是可惜了。
但如果人跑了,那責任可就是他的了,那還是讓郁然去受罪去吧。
這麽想着,李向中加快了腳步。
不過事實是李向中想多了,郁然在辦公室裏坐的好好的,甚至連坐姿都沒變。
聽到開門的動靜,郁然還回頭沖李向中笑了一下。
李向中又是感覺良心一痛,低下頭,沒敢看郁然。
良心痛歸良心痛,他的行為還是拿起車鑰匙,招呼郁然跟他去‘試鏡’。
從公司的位置出來,往滬市的影視城走的話,是向南走,而榮耀會所則是向北走,兩個地方完全在兩個方向。
車子一路向北行駛,李向中都想好了假如郁然問為什麽走這個方向,他要怎麽回答了,結果一路上郁然都很沉默,好像早就已經知道要往這裏走一樣。
李向中又開始感覺尴尬了,他又想通過後視鏡看看郁然的反應,又不敢看。
糾結了一會兒,他幹脆破罐子破摔了。
事兒都做了,還在這兒覺得良心過不去,這不是典型的又當又立麽!不想了不想了,愛咋咋地!
到了榮耀會所,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李向中下車,把車交給泊車員,正轉頭打算招呼郁然,就見郁然也跟着下來了。
兩個人的眼睛猝不及防的對上。
不過李向中還沒來得及尴尬,就見郁然移開了目光,仰頭開始打量面前這棟豪華的建築。
李向中松了口氣,對郁然道:“好了,導演和制片人都在裏面,快進去吧。”
郁然沒有動,這棟四層的建築頂部,‘榮耀’兩個字閃着璀璨的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人都不需要進去,只要看着這兩個字,就能想到裏面是何等的紙醉金迷。
郁然想到了在原來的世界,他的宮殿也是這般。
世人勤勤懇懇一世未必能得一兩的黃金,在他那裏,卻被大肆地用來修建宮殿。
他的世界只有黑夜,沒有白日,金黃璀璨的宮殿在夜裏就像一個标志一樣,引得四面八方鬼來逍遙快活。
若是有人誤入他的禁地,在看到金色的光芒就要趕快原路返回,否則就再也回不去了。
還記得某次,有個白衣書生來到了他的宮殿。
書生身上都是人味,剛剛踏進殿中就被厲鬼圍了個水洩不通。
按理來講,人被百鬼包圍,總該露出怯意,可那人卻絲毫不慌,而是拿出了個瓶子。
書生高喊:“宋某特攜百魂,求見宮殿主人。”
宮殿中以人魂為貨幣,最昂貴的消費品也就是百魂。
書生此舉引得周圍厲鬼笑成一團。
都說書生是人中最為廉潔清白的存在,受盡世人尊重,沒想到也會為了來黃金宮快活而收集人魂。
郁然是宮殿的主人,他自然是不會下去的,下去接待的是他貼身的侍女。
來者是客,即便是人,只要能掏得起該掏的費用,他們也會奉上最周全的服務。
于是侍女領着書生進了內殿。
吃喝玩樂,美人作陪,真當是世界上最最快樂享受之事,沒人能不沉醉在在這座金黃的宮殿中。
可這書生也真是奇怪,便是活了千年的鬼也遭不住的快活,書生卻越享受臉色越難看,表情宛如吃了蒼蠅。
一夜過去,書生該享受的也享受完了,該離開宮殿回家去了。
屋外的厲鬼們虎視眈眈,都等着書生出來,一舉把他吞掉。
沒錯,這組宮殿确實是只要付得起報酬,誰都能來享受。
但享受完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可就不關宮殿的事了。
書生一只腳剛踏出豪華的包房,厲鬼們就蜂擁而上。
所有人都把書生當成食物,就連郁然身邊的貼身侍女也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着他。
可下一秒,所有鬼都傻眼了,因為書生只一只手就滅了這些貪婪的厲鬼。
魂飛魄散的厲鬼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仙門來的人!
而且如此功力,恐怕得是仙門正派之首清風派來的,最次也得是個護法以上的人物。
滅了這些厲鬼後,白衣書生沉着一張臉,提着劍找到了郁然的房間。
郁然正躺在床上,沒穿外衣,只穿了一件輕薄的裏衣。
裏衣也沒好好穿着,領子大敞着,若是被正派那些老頑固看到,又要對他冷嘲熱諷了。
郁然很無聊,漫長的歲月讓他對什麽東西都提不起興趣,每天的日子就是躺在床上喝酒賞月,偶爾跟那些閑得非要除掉他的仙門之人打打架。
所以聽到腳步聲傳來的時候,他還是很興奮的,總算有件事情讓他做了。
郁然沒有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一把利劍挑開他的床帳,他依舊保持着平躺的姿勢,身邊放着一個喝完的酒瓶子。
持劍的是個面容白淨的書生,不知為何,書生看到他的模樣,明明表情是充滿厭惡的,臉頰卻泛了紅。
書生盯着他的衣服看了許久,郁然本以為對方會說出‘受死’之類的話,沒想到書生說的竟然是:“你怎的如此不知矜持?!”
聽到這話,郁然笑着坐了起來。
敞開的衣領随着他的動作,直接從胳膊上滑了下去,幾乎上半身都露出來了。
他看着書生越來越紅的臉,放肆地大笑出聲:“你們這些修正道的,如今是不光想要我的命,還要管我如何穿衣服了?”
書生聞言,反駁的竟然是:“誰要你的命?!”
随後他質問:“你日日在這宮殿當中,是不是跟那些人一樣,喝酒享樂,還有美人作陪?!”
郁然覺得這人真是奇怪,簡直是好笑。
頭一次見仙門之人來不為要他的命,而是教訓他只知享樂。
“是啊,”郁然每天并不玩樂,但既然這人問了,他自然是要反着回答:“兩個伺候我的美人才走呢。”
書生氣急敗壞,将劍轉了個角度,以刀背對着他,然後開始朝他攻來。
郁然還手,兩人便扭打在一起。
那書生确實有點本事,最後郁然差了他一招,被他反着手摁在了牆上。
其實要是想掙脫,郁然也能掙脫,只是郁然想看這書生想怎麽殺他,所以被制止住以後就沒再動。
書生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不過是以刀背沖着他的皮膚。
郁然等了片刻,沒等到他動手,反而是脖頸處一癢,原來是書生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脖子上。
郁然詫異地回頭,只聽書生威脅道:“若以後再讓我知道你夜夜笙歌,我定廢了你的手腳,把你關起來,哪也去不了!”
“郁然,郁然?”
郁然回過神,榮耀二字在頭頂閃爍着。
他反應過來,這裏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不是他從前那座黃金打造的宮殿。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向中。
李向中沖他招了招手,“快進來吧,別讓導演等急了。”
他大概是有些心虛,态度難得的好,要是之前,郁然敢愣神那麽久,他肯定要開罵了。
郁然沒有說話,跟了上去。
應該是提前安排好了,門口負責接待的服務生看到了兩人,便引着他們上樓。
一樓還是一桌一桌的散臺,音樂的聲音很大,觥籌交錯。
越往上,動靜越小,包間之間的門隔得越遠,走廊上鋪的地毯也越高級,甚至走路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電梯上了最高一層,服務生領着兩人出來。
這一層只有四個包間,将兩人領到其中一個後,服務生便離開了。
李向中站在門口,深深吸了口氣,按下門把手。
在門打開的瞬間,他的臉上堆起了笑,對裏面的人打招呼,“徐董!您好您好,能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啊!”
說完,他回頭把郁然拉了進來,“來來,郁然快進來,見過徐董。”
包間裏面坐了一群老總,每個人身邊都至少兩個美人在作陪,桌子上擺的是洋文寫的煙和酒,紙醉金迷。
房間沿着牆站了一圈的保镖,個個都是黑西裝黑墨鏡,肌肉鼓鼓囊囊的,讓人看着就心生畏懼。
聽到門口的動靜,包間裏的人轉過頭來看,打量着兩個外來者,尤其是那個年輕漂亮的。
他們的眼神輕佻不屑,還充滿着挑剔,就像在看着菜市場裏的肉一樣。
這種場面,進來的是個普通藝人,肯定都吓傻了。
但可惜,進來的是郁然。
郁然不僅沒有害怕,反而還迎着這樣的目光從容不迫地走了進去,走到了桌子跟前,人群中間。
郁然的行為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興趣,他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羔羊,自己走進了狼圈都不自知,還仰着他高傲的頭顱。
徐成寧深深吸了一口煙,又吐了出去。
他改變主意了。
他本來是想找幾個人好好調.教調.教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戲子的,但現在,他想自己品嘗品嘗這只嗆口的小辣椒。
“你的經紀人有沒有告訴你,今天來找你幹什麽?”徐成寧問。
郁然點頭,“說了,試鏡。”
“對,來吧,”徐成寧張開手,身旁的美人很自覺地離開,給郁然空出位子,“試的第一場戲,是過來把衣服脫了,脫到我滿意為止。”
李向中的任務就是把郁然帶過來,現在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自然也該退出去了。
在離開房間之前,他聽到了這句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帶着些悲憫,同時嘆了口氣,心想:郁然啊郁然,你要是能活着出來,可長點記性吧,別再的最不該得罪的人了。
李向中離開了房間,他離開的太早,也就沒有看到。
在他關上房門的瞬間,屋內的形勢變了。
郁然聽話的朝徐成寧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
徐成寧不懷好意的笑了一下,正要摟住他,就見郁然把頭轉了過來。
漂亮的臉上挂着純真和善的笑容,如果不是他整個眼眶被黑色填滿了,這張亮一定是漂亮極了的。
徐成寧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後縮。
同時站在房間裏的保镖齊齊向前,過來将郁然圍住。
但下一秒,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徐成寧的另一側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個人,是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女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準确來說,是白裙子的女鬼,因為那個女人眼眶是空的,還留着血淚。
白衣女鬼像是一個開頭,随之越來越多的鬼顯出了身形。
小孩兒,老人。穿着西裝的,穿着壽衣的。車禍死的,癌症死的。
千奇百怪死法的鬼都冒了出來。
這本來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包房,可因為不斷冒出的鬼,越來越擁擠。
那些保镖看到第一個鬼的時候,還企圖去制止,可等鬼冒出來的數量比人都多的時候,這些彪形大漢一個個都被吓尿了褲子,動也不敢動。
整個房間當中,只有郁然氣定神閑地坐着。
鬼都冒出來以後,齊齊面向郁然的方向。
他們像是在執行什麽古老的儀式,像郁然做出一些人們看不懂的姿勢,嘴上還說着:“恭迎吾主。”
徐成寧緩慢地扭頭,看着坐在身邊的郁然,牙齒忍不住打顫。
剛才還是他一副上位者的模樣讓郁然坐在他身邊,現在成了他想跑卻跑不掉,郁然才是那個上位者。
這個時候,他終于感到了害怕,打着哆嗦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郁然充滿漆黑的眼睛一彎,彎成了月牙兒的形狀,漂亮又詭異,“我是來試鏡的啊,徐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