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晚餐
晚餐
自從公益斂財的醜聞爆發之後,齊安就被完全架空,搬回齊家老宅去住。
住的還是之前老爺子專門給他留的房間。
今天齊安剛回到房間,就嗅出空氣中流動着的香氣,那是家裏傭人剛熏過的線香。
他踩上柔軟的羊絨地毯,環視一圈,屋內的陳設還是老樣子,沒發現少了什麽東西。齊安緊抿着唇,用食指挑開整潔幹淨的被褥。
不出意外,被褥下面空空如也,原本應該放着的紙和筆都不翼而飛。
顯然他的房間被人徹徹底底打掃過。即使他已經叮囑過沒有他的允許不能随便進入,即使在離開之前他就已經鎖上了房間門。
齊安回到門邊,謹慎地開了一條縫,側目向外張望。
只是些微鬧出一點動靜,或許是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吵到了什麽人,窺探的眼神就從四面八方射來,隐藏在暗處的餓狼完全不懼怕被他發現,惡意毫不掩飾。
時時刻刻都有人盯着他,每一次外出都需要報備,一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都有人跟在後面監督,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齊安垂眸,斂住所有心思,當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一樣,關上了門。
他對齊家這個鬼樣子早有預料,在“自願”回家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幼年時,父親為了商業結盟穩固,決定對離婚的消息保密。
齊安一丁點大的時候剛來到這個家,被父親強推着介紹給家族裏的其他人,只念出了他的名字,沒有任何身份。那時不僅僅齊嘉佑對他冷眼相待,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就是在看一個私生子。
憐憫,嫌惡,憎恨。
他成為那些人茶餘飯後的笑料,就像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被人圍觀,猜測,評頭論足。刺耳的話跑進他的耳朵,又出現噩夢裏。
每當入夜時,一團小小的身影就抱着被子,在他爬也爬不出去的昂貴大床上縮成一個球,耳邊都是那些零零碎碎的聲音。
【看見了吧,豪門都這麽亂,外面的野孩子也敢帶回家】
【聽說他媽媽是窮苦出身,使了點手段呗】
【他今天還沖我笑來着,才多大就會讨好人了,果然狐貍精的兒子也不正經】
小齊安咬着被角入睡,淚打濕了枕頭,第二天就發起高燒。他迷迷糊糊中向天神許願,要是能聽不見那些聲音就好了,要是再也不用聽他們說話就好了。
母親終于受不了污蔑,在一個夏天帶他離開齊家,母子倆才能過上安穩平凡的小日子。
和現在的情形如出一轍。
這些人為難他,不一定是老爺子或者齊嘉佑的吩咐。他們這樣的家族最會見風使舵,年年有人飛騰,年年有人落敗。争鬥的人恨不得吃掉對手的肉和骨頭,觀望的人恨不得分到一點血做湯喝,倘若有人在争鬥中露出頹勢,就一定會狠狠嘗到人情冷暖的滋味。
但齊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負,只能等媽媽帶着逃跑的孩子。
今天他找準機會擺脫控制,終于和王總助接上頭,齊安才能處理外面的事情。
只不過他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深藍娛樂和語言康複培訓學校都出現了巨大資金漏洞。尤其是學校那邊,所有老師和孩子都被輿論打上了标簽,公益項目完全處于停滞狀态。
王總助是家族高薪聘請的專業人才,遇到這種事能稍微頂一頂拖一拖,但也需要一個期限。王總助問他這次的事到底需要多久才能解決。
而孩子們也都很想念他,等着他再去教他們說話,雖然再見面的機會遙遙無期。
齊安将這些天搜集到的信息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眼中的光彩變換不定,他沉下肩膀,低啞着聲音說:“一個月。”
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他要讓事情回到原本的軌跡上。
晚餐時間。
齊家講究禮儀,向來遵守食不言的用餐習慣。但今天不一樣,因為破天荒第一次,齊安不徐不疾地下了樓,坐到了餐桌旁。
木制雕花餐桌,上面擺放的菜品中餐西餐都有。
傭人們竊竊私語,前些天的事情誰不知道?齊安本該以敗者的姿态卑微讨好,祈求老爺子和齊嘉佑能幫幫他,給他一次機會。
沒想到他只是淡淡吩咐讓人上了一份餐具,然後就像桌上的父子二人一樣,優雅地拿起熱毛巾,擦起了手。
引得所有人紛紛側目。
老爺子放下了他的法式甜湯,差點就要人去拿他的眼鏡,仔細看看這兒坐的是不是他兒子。
齊嘉佑也不動筷子,就幹坐着看。
齊安先夾了一顆蝦仁咬到嘴裏,鮮滑甜嫩,入口回甘。他在心裏贊賞了一番廚師的廚藝,餘光就注意到了另外兩人。
他又拿了一疊酥餅到自己碗前:“都吃啊,是我打擾你們吃飯了?”
齊嘉佑嫌他髒似的,掩住口鼻側了側身,用教育小孩子的口吻道:“我記得應該有人教過你,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
禮儀課忘記了的話,需要再補一遍。
“不礙事,讓他說。”老爺子卻笑聲爽朗,把自己身前的兩盤也推到齊安的方向,指着他道,“你看看,這小子終于開竅了,我就喜歡他這種性子。”
齊嘉佑面色變得僵硬,只能勉強賠笑,臉上的弧度再多兩秒就維持不下去。
老爺子欣慰道:“都是一家人,以後就一起吃飯,像今天這樣和和樂樂的多好。”
齊老爺子又揮了揮手把管家叫來:“今天高興,再添幾道菜,小安喜歡吃什麽馬上叫人去做。”
可惜齊安很久沒有在家裏住過,他的口味誰也不了解。
齊安坐在餐桌上開始大吃特吃,管家眼巴巴地望着他,盼着能得到一點提示。
香煎鵝肝和吐司之間放了一片脆脆的蘋果,剛好中和了鵝肝的油膩,鵝肝入口即化,滿口爆香。
見其他人都不動手,齊安就一口一個,把這份菜全咽到自己肚裏:“都吃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口味相似,父親愛吃的東西我也愛吃。”
他是真的無所謂,飯量大,頓頓吃的多,總是大口炫肉才養出了這麽壯的體格。要說最愛吃什麽東西……最愛和顧淺枝一起吃東西。
齊安難得這麽懂事,老爺子都想不到。齊老爺子用已經花了的眼睛把他剛剛吃過的都數出來,叫管家一樣再上幾份。
長輩最愛看孩子吃得香,滿桌子菜要是有一個能吃的孩子在旁邊,老爺子看着都能多吃好幾碗。不像齊嘉佑,吃個飯也端着,禮貌是禮貌,但看起來沒有食欲。
齊安風卷殘雲之後,拿幹淨毛巾擦了擦嘴:“當然是一家人,親生的一家人,可大哥做的事真讓我大吃一驚。”
一句話,讓餐桌上的氛圍都不對了。就算是只看過八卦的路人聽了也能猜到,接下來的話,勢必會變得劍拔弩張。
齊嘉佑始終沒有動餐具,聞言一擡眸,就知道這小子沒什麽好心眼。
今天齊安讨巧賣乖做這麽多準備,誰見了還以為他瘋了呢,看看,原來正題在這兒。
管家見老爺子神色不對,馬上幫着勸道:“你們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兄弟之間有一些誤會很正常,但親情是斷不了的,怎麽能這麽說哥哥。”
齊嘉佑冷言:“你的意思是說我陷害了你?齊安,你有什麽證據?不要以為全天下人都和你一樣愚蠢,這裏不是幼兒園,只會裝可憐是贏不了的。”
而剛剛還在張羅飯菜的齊老爺子,此刻保持絕對的沉默,沒有一丁點參與兄弟之間争鬥的意思。
老爺子可以接受兒子被另一個兒子推入泥潭,明争暗鬥,但不能接受兩兄弟在明面上撕破臉,喊打喊殺,擾亂一家人和和氣氣吃飯。
或許這就是豪門的禮儀和講究。
齊安非常了解他的父親,只追求外在的名聲,追求表面的溫情,不在乎身邊人的死活。
指望一個老眼昏花的父親來幫自己讨回公道,那是小孩子才會做的蠢事。對齊安而言,老爺子只是戲臺,戲臺搭好了,上面的戲自然就能唱起來。
齊安吃飽喝足之後,竟然肩膀顫抖,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直接大笑出聲。
“我怎麽會這麽認為!你們都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大哥平時那麽忙,還抽出時間來幫我調查,我真的非常感謝,我的好哥哥。”
齊嘉佑雖然感到奇怪,但也禮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氣氛回暖。
老爺子面色稍緩,對兩個兒子的關愛心又重新轉了回來,樂呵呵地誇獎:“小安長大了,知道體諒哥哥了。嘉佑也長大了,知道幫襯弟弟一把,好,好,好啊。”
一家人其樂融融中,齊安突然問了一句:“所以調查的結果是什麽?”
老爺子又不言語了。
齊嘉佑本來都準備拿起叉子叉一塊新上的鵝肝來吃,他又放下了叉子。根本不用吃飯,胃裏漲漲的,已經被氣飽。
齊嘉佑的話術圓滑老練:“正在穩步調查中,相信很快就會有進展。不過你也不要着急,要知道這種事情心急也沒有用,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
換了別人或許會被敷衍過去,可齊安露出一副笑臉直接問:“是沒有結果,還是不想給我結果?”
齊嘉佑本來沒在吃東西,此刻也被嗆得咳了出來,一向慢條斯理的他露出窘态,不再維持那副假惺惺的面具臉。
齊嘉佑緩了一會兒才想好回複:“你是想要結果,還是想要贏我?”
齊安大膽地推開椅子起身,雙肘撐着桌面,黑燦燦的瞳仁直視齊嘉佑:“都不想。”
片刻之間,齊嘉佑腦海中湧上千百種念頭,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他究竟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