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殺青
殺青
自從出道以來,傅倩然被公司一舉捧紅成為流量小花,雖然沒拿什麽獎,但流量熱度把她高高捧起,哪個見了她不讨好,不得陪個笑臉?
她還沒有過像今天這樣被人無視的體驗,而且導演略過了她讨好的對象居然是顧淺枝!
憑什麽?
傅倩然對他的行為非常不解,偷偷走到導演耳邊問:“悄悄告訴我,你在哪一杯奶茶裏下毒了?”
拎的東西太沉,導演的汗濕透了衣裳,笑容顯得非常勉強。
他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去涼快的地方呆着去吧。”
傅倩然下巴一擡,指着樹下紋絲不動的顧淺枝,對導演沒好氣道:“現在這麽讨好顧淺枝,看人家領不領你的情。”
她這一說,倒讓導演想起來自己對顧淺枝的态度并不是最惡劣的。
要論刻薄,論惹人厭惡,還不是傅倩然的嘴更勝一籌。
他毫不猶豫決定把傅倩然賣了。
找到了替罪羊,導演的笑容終于帶了點真情實感:“傅小姐,你之前對淺枝有些冒犯,我想你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來,今天就和淺枝道個歉吧。”
按照傅倩然的脾氣,越是讓她道歉,反而會激起她的怒氣。
果然,傅倩然大發雷霆,尖利聲音順着空氣一直傳到了片場:“是她騙人!收到花籃還非說不認識,憑什麽要我道歉!”
導演臉上的笑更真了幾分,轉臉就向顧淺枝表明:“淺枝啊,雖然傅小姐這麽說,但我相信你,整個劇組都祝福你和齊二公子能夠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傅倩然聽着有點懵:“什麽二公子,你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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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為傅倩然解答這個問題。
樹影婆娑,陽光斑駁着落在顧淺枝臉上,陰影壓住了她的眉眼,讓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緒。
手機鈴聲又開始響,消息界面被狂轟亂炸,幾十上百條未讀短信,顧淺枝只開了個靜音就置之不理。
她慢慢從樹下起身,單薄的身影全靠一絲絲疏離淡漠支撐着,就像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陰影處,霜寒不化。
顧淺枝推開導演想要送上來的所有東西,聲音平靜:“導演,該開拍了,這場戲很重要,我們之後再說。”
“好好好,”這時候的導演對她有求必應,賣力吆喝,“妝造!雪地布景!宮女群演!都準備好了嗎!馬上拍簡懷霜的最後一場!”
他架勢擺得十足,幫顧淺枝開路,走到哪裏催促聲就到哪裏。
顧淺枝做發型的時候他還在一旁念叨:“你看二公子什麽時候有時間,來參觀一下劇組的拍攝環境,能否引見一下……”
而顧淺枝只是抱着劇本低眉深思。
故事裏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她目光顫動,白瓷般的臉上極清極妍,無聲添了幾分冷寂。
景興年臘月十六,隆冬,大雪。
低頭穿過被雪打濕的楠木月亮門,庭前的假山上一堆危石已經結了冰,沿着四方紅牆上一片片洇濕的暗色直走,鏡頭随着腳步經過被雪壓垮的枯黃竹林。
擡頭望,只有琉璃金頂在雪光的映襯下更耀眼了些,雪膚花貌的宮人對着天空嘆了口氣。
幾個灑掃的宮婢穿着剛發下來的新襖,頭上戴着喜慶的紅繩,聚成一團說說笑笑,見了有人來,馬上散開行禮稱:“簡姑姑好。”
簡懷霜不輕不淡地讓她們去別處打掃。
梳着婦人發髻的年輕姑姑未施粉黛,素面清麗絕倫,只眉間落了兩點輕雪,忽又化為水滴,暈染開眼眸中的墨色,好看極了。
但鏡頭不敢貼近,只是躲在竹林後頭透過縫隙看她。
簡懷霜把袖中的鐵物件兒藏得更深了些,擡腿走入內院。
景興帝曾答應她會查清父親的冤情,可此事就像石沉入海,久久沒有回音。
一籌莫展之時,皇後娘娘派人給她遞話,說只要她答應在平冤之後出宮,不再讓皇帝對她如此癡迷,就會把證據送到她手裏。
簡懷霜答應了。
今天就是約定好的日子,簡懷霜來到皇後指定的地方,推開了厚厚的紅木雕花風門。
冷風夾雜着冰雪呼嘯着卷入門內,幾張紙被吹得險些飛走。
終于有了點線索,想必為父昭雪的那一天不久就會來臨。簡懷霜第一眼就瞧見了桌上被鎮紙壓着的幾頁文字,她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
上面特意用朱筆圈了幾筆關鍵之處。
“謀害皇親”,“簡陽侯”,之後還蓋着景興帝的印章。
緊接着是抄沒家産的名單,一件件價值千金的珍寶就像不要錢一樣羅列其上,其中很多都是逆賊壽王爺獨享的皇家供例。
最後附上了數十封來往信件作為佐證。
沒有人比簡懷霜更熟悉,那一筆一劃,切切實實就是父親的筆跡。
不是蒙冤的證據,而是犯罪實證。
足以确認簡陽侯收受賄賂,并且參與了刺王殺駕,他死得一點也不冤,而最終下令殺他的景興帝為國為民,深明大義。
畫面切到人物特寫。
簡懷霜眼睫顫抖,目光在這些證據之間來回閃爍,臉色比以往更加蒼白,白到近乎透明。
她自始至終都相信父親的為人,可父親和哥哥為什麽會在背地裏做這些事情?
簡陽侯把她保護得很好,教她自小學習孔孟之道,明白了什麽叫忠君愛國,什麽叫孝悌忠信,也輕易便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是個多奸兇的逆賊。
以前先生教她百折不摧,父親教她剛毅不屈,所以她這些時間雖然過得不好,心裏卻總有一股勁撐着。
可忽然一瞬間,真相如同混入棉被裏的一根針,在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刺入骨髓。
大廈轟然垮塌,她的心高高摔落在地,以往的所有徹底粉碎。
一切都是假的。
簡懷霜的眼神逐漸失焦,神情麻木,眼淚卻斷了線似的流下來。
顧淺枝完美演繹出了心如死灰的感覺,那張臉上的破碎美感讓導演在鏡頭外看見了,心也跟着一揪。
鏡頭從窗外的隐蔽處開始移動,伴随腳步聲跨過門檻。
黃色龍紋衣袍昭示着他尊貴無比的身份。
“懷霜,你,你都看見了。”
男主角是偶像劇出身的過氣鮮肉,沒怎麽學過表演。
他冷不丁看見了顧淺枝落淚時別樣的驚心動魄,吐字亂了一瞬,有點接不住戲。
但是導演沒有喊咔,他就接着念出臺詞。
“你別太難過,你父親和兄長的罪行極惡不赦,朕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格外開恩讓你留下,卻不知怎樣同你講明。”
簡懷霜此時已經什麽都不怕了。
她面上浮現出一絲諷刺,冰冷的目光射向皇帝:“你為何不把我也一起殺了。”
“朕和你一起長大,知道你是無辜的。”皇帝面對簡懷霜,總還像以前那個和她吵架的毛頭小子一樣。
可簡懷霜從未像現在這樣成熟堅定過,她問:“所以呢,陛下在期待些什麽?”
皇帝怔怔地:“我……”
他想說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留在宮裏,他也可以送她出宮,只要她高興。
他想說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了,這麽長時間怎麽也忘不掉。
可他還沒開口,簡懷霜的話就接連刺傷了他的心髒。
“哪怕我父兄真的罪惡滔天,哪怕他們一個個就該被人剝皮去骨,就算死一萬次都不夠贖清,你又在我這裏期待什麽?”
“難不成你認為我該站在明君這邊,站在你身邊,眼睜睜看着他們身首異處,然後拍掌慶賀說他們死的好,稱贊你幹得漂亮?”
簡懷霜開始大笑,露出她好看的虎牙,就像年幼時争辯贏了一樣,眼眸晶晶亮。
她說:“就算你是皇帝,想要的太多,也會有得不到的。”
皇帝頓感失落,他已經把真心掏出來獻給她了,卻仍舊得不到她以真心相待。
這時,皇帝看見她從衣袖裏摸出一把刀,擔心簡懷霜想為父報仇,連連後退道:“不,你讀過書,應該明白朕為國為民的苦心。”
簡懷霜抽出一柄鋒利的短刃,一步一步把皇帝逼到牆角。
“原本我應該殺了你為父兄報仇,可你說的很對,我讀過書,知道對錯,你是位明君,禮義廉恥不允許我殺你。”
簡懷霜笑得十分暢快,種種波折過後,既然不能為父兄報仇,那她終于不用繼續隐忍下去,終于找到了歸宿。
她舉刀之前,像只逃出了牢籠,注定翺翔的鳥,勇敢迎接屬于自己的命運,聲音意氣飛揚。
“我享受了一輩子父兄的愛護,在侯府榮光的庇護下長大,衣食無憂,知節懂禮,但就連道理也是他們請人交給我的,如何他們有罪,而我獨幸免?”
皇帝大驚,卻沒有攔住,他的瞳孔中映出一閃而過的寒光,整個畫面以朦胧的光影做結尾。
皇帝的回憶就此結束。
導演遲遲沒有喊咔。
屏幕裏的人在笑,他卻忍不住跟着抹眼淚。
半晌,整個劇組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導演緩過神來,才帶着哭音說:“好,好,科班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樣,演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