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如此年輕
第79章 如此年輕
秦國的第二封國書送來,基本就代表大秦準備發兵了。
事實上,燕太子收到國書的同一時間,還收到了來自邊疆的戰報。
代郡的趙軍發兵攻燕了。
燕太子:雖然我知道你們代郡的趙王是個假趙王,代郡的趙軍八成也是跟着秦國混的。但是你們還頂着趙國的名頭沒去掉呢,能不能不要這麽迫不及待啊?!
帶頭沖鋒陷陣的還是李牧的兒子,生活還真是越來越魔幻了呢。
燕國上下緊急調動了起來。
上一次燕國和人打仗,還是趙國建在的時候,而且那時的趙國還算比較強盛。
衆所周知,秦國喜歡搞遠交近攻。
這個遠交近攻不是特指和齊國的來往,也包括燕國。因為秦燕也不接壤,中間隔了個讨厭的趙國。
秦趙有仇自不必說,燕趙同樣沒好到哪裏去。
燕國往上數幾代國君都頗有野心,哪怕燕國是個二流國家,也擋不住它想吞掉趙國稱雄的意圖。
于是自燕武成王開始,接連三代燕王都在和趙國幹架。
燕國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和秦國狼狽為奸,趁他病要他命。
比如趙國這邊國君新舊交替了,好機會,趕緊叫上秦國兄弟一起發兵。
再比如長平之戰趙國被打瘸了,好機會,趕緊教唆趙國北部的臣子叛趙投燕。
又比如發現趙國國內男丁稀缺跑去打一架,發現趙國趕走了名将廉頗跑去打一架,發現趙國……
總之,燕國在趙國看來,就是個煩人的蒼蠅。
畢竟燕國的殺傷力不強,每次騷擾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最搞笑的一次是見廉頗被排擠走了,換上了龐煖,覺得他好對付,于是大舉進攻,結果因為輕敵被龐煖打了個落花流水。
那麽作為燕國的盟友,面對燕國被趙國按在地上摩擦的情況,秦國是怎麽做的呢?
秦國表示:趙國欺辱我盟友,我得為燕國報仇。
然後光明正大地發兵攻趙,仗着燕國把趙國軍隊牽制在了北邊——準确地來說是趙軍都在北邊忙着揍燕國騰不出手來——尋機搶了趙國幾座城池。
燕國還得謝謝它秦國發兵支援。
誰看了不感慨一句大冤種。
這一次,秦國作為燕國的好盟友,還是個經歷過兩次燕國背刺的盟友,出兵出得理直氣壯。
擔心天下人不知道秦燕之間的過往情誼,太子扶蘇親自執筆寫了一篇檄文,慷慨激昂地聲讨燕國不做人。他們大秦如此善待燕國,他們秦王如此信任燕王,貴國就是這麽對待貼心盟友的嗎?!
檄文裏就差從秦燕建國開始翻舊賬了。
奈何秦燕祖上确實沒什麽交集,唯一的交集也是燕國參與合縱攻秦,所以能寫的不多。
不過不要緊,扶蘇總能找到切入點的。
于是檄文的開篇就在細數燕國當初是怎麽為了一己私利攻打與它毫無過節的秦國,而秦國國君不計前嫌,在燕國得罪趙國之後同意和燕國一起抗擊趙軍。
如果說這部分還屬于胡扯出來的感情糾葛,後面燕國在和秦國結盟期間,剛即位沒多久的燕王喜居然派國相去和趙國交好,就是實打實的背叛了。
當時派去的是個叫栗腹的臣子,帶了足足五百镒的黃金過去給趙王祝壽。時間是公元前251年,昭襄王去世那會兒。
昭襄王一死燕國就倒戈了,你細品。
但是燕國的二五仔行為沒有持續到一個月,就祝了個壽,栗腹回去後便告訴燕王,趙國現在沒有長成的男丁了,青黃不接啊,是個攻打的好時機。
于是燕國立刻籌集了六十萬大軍攻趙。
被廉頗十萬人輕松打回去了,燕國都城還反向被趙軍包圍,從此燕軍多了個“水軍”的頭銜。
秦王政翻看完愛子寫的檄文,輕笑了一聲。
扶蘇聲讨燕國也便罷了,還夾帶私貨把燕國的丢人事跡一并敘述了出來。等這檄文傳遍天下,只怕燕國再沒臉出來見人了。
他問兒子:
“你緣何對燕國有如此大的意見?”
之前便是攻打趙國,也沒見扶蘇親自寫檄文,細數兩家祖祖輩輩的恩怨情仇。
扶蘇不想說上一世父親因為荊軻刺秦被六國之人嘲笑了多久,而且如果他所料不差,這件事還得被後世繼續笑話數千年。
所以扶蘇只道:
“總有一些居心叵測的六國遺民拿荊軻高漸離之流出來吹捧他們的俠義,借此抨擊父親。庶民聽多了容易被他們诓騙,還是揭穿燕國的真面目為妙。”
別人派遣刺客或許還能勉強算是“替天行道”,你燕國憑什麽?背刺盟友的人,有什麽臉站在大義名分上指責別人?
哪怕戰國時期的盟友根本就是個笑話,屬于不用的時候就丢的消耗品。但庶民又不知道這個,反正大秦占理就夠了。
秦王政不怎麽意外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
定是最近哪裏又生出類似的留言罵他是暴君、遺憾他怎麽沒死在刺殺裏了,不然愛子不會這麽耿耿于懷。
秦王政早就不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了,但對于愛子的維護還是很受用的。
于是欣然将檄文交給侍官去謄抄,原稿他照例還是要收好的。以後去了地府他要拿出來給先祖們看看,先祖們可沒有這麽貼心的好兒子。
想到這裏,秦王政恍然回憶起一個被他遺忘了很久的事情——先祖們的畫像,至今還是抽象畫風的。
其實之前發現兒子有繪制寫實畫的才能之後,他就該叫兒子替先祖、或者說至少要替先王畫一副像的。
但那會兒秦王政沉浸在愛子給他畫像的喜悅中,把他已故的親爹給忘了。
這一忘就忘到了現在,直到剛才秦王政想着下去之後要找親爹炫耀兒子,才想起來這個老黃歷。
新仇舊恨,這麽下去怕不是要挨親爹的揍。
秦王政幹咳一聲,壓低聲音對扶蘇道:
“你祖父的畫像……”
雖然只有寥寥幾字,扶蘇卻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補充說明。
他當即一臉慚愧地把鍋攬了過去:
“是兒子疏忽了,未曾想過要為先祖們重新畫一幅像。還是父親想得周全,及時提醒了我。”
秦王政感動于愛子的維護,但一人做事一人當,讓兒子替自己背鍋算怎麽回事?
“你不用總是檢讨自己,此事确實是為父的疏忽。”
秦王說道。
扶蘇心說才不是呢。
這件事扶蘇早就想到了,只是每次想起的時候都懶得動筆。
有那個功夫不如替父親多畫幾幅畫,一群早就作古的先祖,還不知道地府存不存在呢,着急畫像幹什麽。
所以扶蘇特意沒提醒父親,就這麽糊弄到了現在。
孝順的好大兒顯然只孝順他爹一個人,往上數的那群祖宗們沒他爹發話,誰都別想來沾光。
現在父親既然已經開口了,扶蘇也就沒再推脫。不過他沒見過那些先祖,只能憑借歷代史官的文字描述來繪制,效率低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扶蘇就借口公事繁忙和需要翻閱典籍,拖了一個月才畫完一幅畫。
秦王政取來一看,畫的好像是他。
“……不是讓你畫先祖們嗎?”
扶蘇理直氣壯:
“太難了,我還要再翻翻史書。”
生怕父親不信,扶蘇還取了某位秦公的畫像出來,對照着竹簡中的文字叫父親觀閱。
文字裏寫的是“唇方口正,鷹目虎視,劍眉入鬓”,畫像則是個“厚唇大鼻,雙目圓睜,粗眉兇狠”的樣子,看着感覺文化程度不太高。
只能說有關聯,但不多。
扶蘇抱怨道:
“我滿腦子都是這張臉,畫不出好看的了。”
所以才畫一副父親洗洗眼睛。
秦王政看透了他:
“你總有一大堆道理。”
秦王幹脆命人把所有先祖的畫像都收起來不許太子再看了,免得太子受到幹擾,畫不出畫來。
扶蘇連忙制止。
還是別了,本來就沒什麽能參考的,畫像收了之後就只剩文字了。
但描述外貌的好詞就那些,一脈相傳下來的祖孫們又多有容貌上的相似之處。大家用詞都大差不差,光看史書才是真的畫不出來。
扶蘇當真打算認真畫的時候,之前找的那些借口根本不能給他造成任何阻礙。
第二個月開始,扶蘇的态度就端正起來了。
他先給自己的祖父莊襄王畫了一幅,先後詢問過父親和宮中年老的侍者,大致拼湊出了莊襄王當年的風韻。
又聽父親說他和祖父長得其實有五分相似,扶蘇就照着父親的容貌和自己,去掉一部分遺傳趙姬的特征,結合衆人的描述,成功繪出了第一幅成品。
拿去給秦王政看後,秦王怔愣了許久。
确實很像,或者說确實和他記憶裏的先王很像。畢竟秦王政在位也已經有二十三年了,莊襄王去世這麽多年,他少時對生父的那點印象沒有忘光已是難得。
扶蘇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袖:
“可還有哪裏需要改的?”
秦王政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是沒有地方需要改,而是細節他都不記得了,所以他說不出來哪裏需要修改。
扶蘇想了想:
“那就這樣吧,反正我畫得也挺俊美的,想必祖父泉下有知,也不會嫌棄。”
秦王政沒有意見,颔首同意了。
扶蘇順手給趙姬也畫了一幅,明顯畫得很不用心。趙姬畢竟是他祖母,人都死了也不好一直斤斤計較,總不能一幅都不畫。
女子的畫像要比男子的好畫。
可能是因為大秦歷代君主容貌氣度差別不大,但他們的妻妾卻各有千秋。不同的先祖喜歡的女子類型各不相同,比如宣太後和趙太後就是完全兩類人。
史書對這些君王生母的描寫用詞更豐富一些,扶蘇先把王後太後們畫出來,再結合兒子的畫像和母親的畫像,畫出中間那位秦君的模樣。
孝文王的長相就是扶蘇借鑒了他兒子莊襄王和他生母唐太後畫的。
考慮到自己有瞎畫的嫌疑,成品說不定和本人差別甚大。扶蘇于是努力把畫中的秦君們再往英俊裏魔改一番,給諸位加上美顏效果。
看在畫像這麽好看的份上,先祖們應該就不能同他計較像不像的事情了吧?
秦王政最後看着太廟裏挂出來的一排俊男美女,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寡人的先祖個個都長得這麽周正俊美嗎?不确定,再看看。
回頭看一眼兒子,兒子一臉求誇獎的模樣,仿佛幹成了什麽大事。
秦王政只好收回視線,繼續沉思。
扶蘇拉着父親往外走:
“若是父親擔心先祖不喜,只要把原版的畫像挂在我畫的旁邊就好了,想必先祖一定會喜歡新畫的。”
秦王政啞然失笑:
“就你滑頭。”
只有兩個選擇,那當然選好看的。
算了,反正他們秦國國君都厚臉皮,畫像英俊到會被後世人質疑作假又如何?總比醜畫像流傳下去丢人要強。
扶蘇還當真蠢蠢欲動想把兩幅畫當對比圖挂出來,但在父親的盯視下不好搞小動作。他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橋松,讓橋松以後在太廟裏就這麽挂。
多看看以前的秦君過的日子有多慘,好畫師都找不到一個。不僅能擴充眼界,還能學會知足常樂。
秦王政一偏頭,就看見愛子又是一臉在琢磨壞主意的樣子。他熟練地假裝沒有發現,反手扶住心不在焉的兒子。
開口提醒道:
“小心臺階,走路時專心點。”
扶蘇乖巧地應了一聲,任由父親牽着走出太廟。
這段時間父子倆都難得清閑。
攻燕一事實在是沒什麽風險,否則扶蘇也不至于閑到有心思跑去琢磨畫畫的事情。
等他的畫作全部完工後,燕國那頭也差不多完成了全境投降。
在這場戰役裏,王離、楊明舒等年輕一代也終于第一次上了戰場。雖然因為燕國比較弱的關系,攻燕之戰撈不到太多軍功,也好歹是個開門紅。
先前秦國把燕王遣送回國的操作實在是打了燕國一個措手不及,燕太子怎麽都沒想到他爹還能有回國的一天。
好在朝堂早就被他把持了,燕王喜回不回來都不要緊。
不過作為表面上孝順的好兒子,當時燕太子還是親自去城外,迎接了燕王喜的車隊……車架。
堂堂燕王,出行居然連個車隊規模都湊不足,着實寒酸。
但考慮到燕王被遣送回來的前提是燕國使者刺殺了秦王,秦王沒有一怒之下斬了燕王喜已經是法外開恩了,就別指望保持什麽諸侯王的體面了吧?
燕太子看着那寒酸的馬車,以及零星幾個跟着回來的侍者,眼一紅,落下淚來。迎上前去扶住哆哆嗦嗦下車的燕王喜,哭訴父親受苦了。
這說哭就哭的本事,不比他的兄長太子丹遜色多少。
燕國境內的路況不太好,因為沒有修秦國的馳道。這些年燕國舉步維艱,也沒心思去維護官道了。
寒酸的老式馬車沒有裝上墨家新研制的鐵彈簧,秦國也沒大方到給燕王提供珍貴的鐵器。所以一路上燕王喜被颠簸得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尤其是進入燕國境內之後。
說起來之前在秦國境內還好些,秦國修的馳道由于時間不足,暫時只修了一部分要道。
什麽叫“要道”呢?就是打仗行軍運糧之類需要用到的道路。
也就是說,從關中去燕國的這條路是修了馳道的。
馳道十分平整,沒什麽颠簸。如果能給馬車加上減震彈簧,出行體驗就更好了。
燕王喜已經沒有心情去指責秦國狼子野心,居然專門修一條新路通往燕國了。他現在只想憤怒地指着太子的鼻子罵一通,自己受的這些罪全賴太子。
他會去秦國是太子逼迫的,在秦國日子過得不好也是太子導致的,就連燕國官道沒有修繕維護都是太子治國不力。
老父親身邊為什麽沒幾個燕國侍者跟着回來,太子難道不知道嗎?還有臉哭!不就是這個逆子當初根本就沒想着多派幾個扈從跟随父親入秦嗎?!
秦人都快把鹹陽翻遍了,也沒湊出五個燕國侍者出來,只能讓燕王喜就這麽上路。
秦軍頂多護送他到燕趙邊境,後面燕王喜要是因為沒有護衛出什麽事,反正也不在秦國土地上了,不關他們的事。
燕王喜後半段路程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快馬加鞭回到都城了。一下車就看到逆子在做戲痛哭,氣得指着他的手都抖了。
燕太子一把握住父親的手,看似恭敬實則強勢地把人往自己帶來的侍者群中一塞,嘴上說着什麽“父親一路風塵仆仆肯定是累狠了,快回宮休息吧”,壓根沒給燕王喜說話的機會。
等進了宮,燕王喜就陷入了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困局。
太子不是個好東西,也沒指望親爹會配合自己行動。既然如此,燕王喜一大把年紀了,驚慌地趕路回來,一口氣沒撐住病倒也是很正常的吧?
随後燕太子就以大王病了為借口,把燕王喜軟禁在了宮中。
他可不像秦國那麽大方,為了分化貴族王侯,對待階下囚也十分寬容。燕王喜在他手裏根本沒有好日子過,也就偶爾有忠心臣子進宮探望時才做做樣子。
臣子們哪裏清楚這些後宮中的彎彎繞繞,進來一看大王确實滿臉憔悴(被親兒子折騰的),宮室中侍從不少,伺候的又精心,奉給大王的東西都是珍貴的好物,臣子就放心了。
“大王你安心養病,秦國攻來的事情您不必憂心,我們會努力抵禦秦軍的。”
臣子體貼地說道。
燕王喜激動地想說些什麽,但因為太過激動喘氣困難,半晌沒有憋出一個字來。
臣子見狀越發覺得大王需要靜養,于是匆忙告辭了。
其實燕王喜想說的是——別抵禦了,送寡人回秦,寡人要回秦國!
在秦國只是日子過得不如韓侯他們好,其實還是王侯的待遇。但是回到燕國後,他這過的還不如個階下囚呢。
燕王喜已經老了,年輕時候拳打趙國(結果被趙國拳打)的豪情壯志早就沒了。他現在只想茍着,晚年的日子能盡量好過一點。
如果可以不當亡國之君,他自然願意,可這不是局勢不由人嗎?他當然得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走。
而且就現在的情況看來,即便燕國茍住了,他燕王喜也沒好果子吃。擋住了秦軍,就代表太子有大功,到時候燕國更是逆子的一言堂,燕王喜這輩子就徹底沒指望了。
于是燕王喜開始期待起秦軍破城來。
只要秦軍來了,就能解救他。他才是燕國的君王,秦人要封侯也得是封給他。
到時候他是秦國的燕侯,逆子只是個普通的庶民。秦國爵位不世襲,逆子想過上好日子就得來讨好他。
燕王喜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好像是在冷笑。
侍者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這些天大王被關着,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起來還怪吓人的,不知道是不是瘋了。
燕太子沒去管他,如今戰事已起,太子自己正焦頭爛額地處理各項事務。
燕國苦寒,糧草其實不算充足。一打仗就捉襟見肘,全靠遼東那邊的肥沃土地進行支援。
本來兵力就弱,還缺糧,這怎麽打?
更雪上加霜的是,之前齊人來燕國采購過不少存糧。
由于燕國養客之風盛行,燕國貴族很喜歡大肆招攬門客和游俠。許多人慕名而來,導致燕國基本不會對入境的他國之人多做限制。
各國商隊也時常随意進出燕國,帶來燕人緊缺的資源。再從燕國買走遼東盛産的礦石,比如鐵礦、有色金屬、石墨。
有色金屬是供給各國貴族制成顏料使用的,石墨則是煤炭的古稱。先秦時期已經有燒煤取暖等用法了,不過更多的還是冶煉時作為燃料。
自從秦國研究出了更好的鐵器冶煉方法之後,對鐵礦的需求就大了起來。商隊很樂意去別國薅鐵礦帶回關中,尤其是遼東的鐵礦,根據鑄造師所說,比中原等地的鐵礦品質要更好一些。
很多戰略物資例如糧食、重要金屬之類的,在後世人看來就該國家把控交易,怎麽能讓商人、尤其是外國商人肆意買賣呢?
但這是經過千百年才積攢下來的寶貴經驗,并不是每個國家從一開始就意識到的。
歷史上鹽鐵官營都是從漢武帝才開始呢,在這之前諸如此類的規定都寬松得很。
漢朝開國初年甚至連鑄幣權都下放了,這不比鹽鐵看着更直觀?漢初還不是只放給諸侯國,而是庶民都能鑄幣。
于是出現了有人偷偷在秦半兩銅錢周圍剪一圈銅下來,攢一攢就能再鑄一枚半兩。
還有在鑄幣的模具上動手腳的,削減半兩的薄厚,這都是常規操作了。
比較難分辨的是在銅裏摻雜其他金屬,降低含銅量。
說起來最後這種方法,秦國也幹過。
秦國缺錢就在刀幣上動手腳,導致對外通商時以齊國為首的富裕國家都不收秦國的刀幣,覺得自己吃虧。
好在前有呂不韋為秦國行商,後有扶蘇和巴清接力,如今的秦國已經不再如此寒酸了。秦國新制的統一貨幣“秦半兩錢”的含銅量是實打實的,比齊國的刀幣還受歡迎。
之前齊國貨幣受歡迎,各國境內本國人互相交易買賣有的時候都會使用齊幣。如今換成了秦半兩也是一樣的,秦幣已經悄無聲息地侵入了六國的市場之中。
新貨幣不僅受歡迎,還已經流通好幾年了。等境內全部換成新幣交易,廢除和回收舊幣時,受到六國遺民抵制的概率就會降低很多。
目前秦國還沒有完全廢除原本的刀幣,不僅是六國刀幣,也包括秦國的。
因為扶蘇對父親說道:
“大一統的政策雖然好,但強硬推行最好還是選個合适的時機。在此之前,多給庶民一些适應的時間。”
比如在徹底覆滅六國的大一統元年,除舊迎新之際頒布新的政令。
一來,有個名頭大家也更能接受。
二來,新朝新氣象,算是大秦的一次徹底革新。
三來,古人講究年號更改之前不做大動作。
舉個例子,孝文王為父親守孝一年,在此之前沒有正式更替年號為孝文王元年。
于是在此之前他施行的為政舉措,史書記載都是“秦昭襄王五十六年”發生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已故的昭襄王做出的業績。
這也就罷了,很多人因為他更改年號僅三天就駕崩,便誤以為他只當了三天秦王。
秦王政身上雖然沒有這類問題,無論是“秦王政二十六年”還是緊跟着的“大一統元年”,都是他本人的功績。
但大一統的舉措,自然還是在大一統時下達最合适。
扶蘇不太清楚後世人會怎麽算父親的在位年號,或許大一統後依然接着前面的計數,只是從“秦王政二十六年”換成了“秦始皇帝二十七年”。
反正他們大秦自己是用“大一統”來當年號計算的,除卻始皇地位特殊用詞不同之外,後面從他開始,都是“二世元年”“三世元年”這樣計數。
事實上在如今的關中地區,秦半兩已經基本上徹底取代舊刀幣了。但只要官府還沒有明文規定“刀幣被廢除”,它名義上就還是存在着。
扶蘇懷疑後世很多人可能對父親統一天下之前的功績只了解個滅六國,根本不知道他為了後續的治理天下做過什麽準備。他們甚至也不知道在滅六國之前,秦王政從親政到發兵滅韓也做了足足六年的準備工作。
既然他們反正也不會去記之前的東西,那不如就幹脆把該大一統的政令放在大一統時下達好了。
在此之前,官府只提倡,不強制。
秦王政沒有大一統政策就得大一統時下達的強迫症,但他認為兒子說的要給庶民足夠的時間适應很有道理。
反正遲早都是要推行的,而且現在的推行效果也還不錯,确實不必急于求成。先給庶民兩個選擇,等他們自己嘗到了統一政策的甜頭,自然會産生心理偏向。
扶蘇根據上輩子的經驗,提出了一些實際操作上的小建議。
比如怎麽調動起庶民對新度量衡算法的擁護,而不是一味地抵制新事物,這都是一門學問。
上一世剛開始的時候六國庶民是很抵觸的,因為基層官吏管理混亂。好多六國舊吏仗着庶民不懂,只說秦國規定要更換收稅時用的度量了,然後随便拿個體積龐大的容器過來,就讓庶民交糧。
庶民一看新度量衡讓自己吃虧這麽多,自然就不樂意了。秦國分明沒占到多少好處,還得為某些中飽私囊的舊吏背鍋。
政策再好,也得跟庶民解釋清楚了。
總想着庶民反正也聽不懂這些深意,省點力氣別浪費口舌了,最後吃虧的指不定是誰呢。
愚民政策也是一樣的。
庶民愚昧了,方便被統治者管理。但與此同時,也方便被別有用心的人糊弄。
六國反秦人士又不是傻子,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可能不利用?秦國會忽悠庶民安分種田,他們難道不會忽悠庶民協同造反嗎?
所以扶蘇極力勸說父親派人去同庶民說清楚,各項政策到底對他們本身有什麽益處。有了盼頭,他們才樂意遵守。
當初商君的耕戰政策能被秦人接受并擁護,是因為秦人看懂了它能給自家帶來的巨大好處。
現在的黎民百姓還是很淳樸的。
往後數一些朝代,其實也幹過給百姓解釋政策的事情,而且基本快成為基操了。可他們畫大餅的時候說得好聽,百姓真正到手的實惠不多,久而久之百姓就不信官府的忽悠了。
但大秦不一樣。
第一次用這種方法,而且大一統政策的優勢是實打實的。扶蘇的大餅一般只對臣子畫,沒有興趣哄騙庶民,如此一來想必能迅速建立起大秦官府的威信。
秦王政畢竟是千古一帝,自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只是以往站的太高看得太遠,很難注意到底層的細枝末節,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注意這些。
太子便是他的得力助手,能為他查漏補缺。父親沒空考慮的小事扶蘇來考慮,一個優秀的太子就是用來做這個的。
秦國朝堂中欣欣向榮。
隔壁燕國已經開始擺爛了。
太子起初還想努力掙紮一下,多拉攏一番群臣的好感。但是要糧沒糧,要兵器沒兵器,太難了。
羨慕秦國的鐵質兵器,他們燕國空有寶山不會用。拿着那麽多鐵礦只能幹看着,打造出來的鐵具根本不夠堅固,還不如繼續用造價昂貴的青銅兵。
說起來幫秦國改良鑄造術的,還是從燕國跑去的徐夫人。
當初徐夫人這麽大一個人才來投效燕國,結果他兄長燕丹在幹嘛?他讓人家打了個刺殺用的匕首,就丢一邊去了!
太子只想說一句:啊???
雖然當時燕國上下都沒想到徐夫人還有這改良鑄造術的能力吧,但這不妨礙他們馬後炮唾棄燕丹暴殄天物。
君臣齊聚在殿中,相對而坐,唉聲嘆氣。
“燕國……”
“唉,燕國……”
“要不?”
“算了算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臣子心灰意冷地起身拱手向太子道:
“太子也莫要太過傷心,強如趙楚也抵擋不了虎狼之秦,太子已經盡力了。”
太子強忍着興奮,面上卻一片哀戚:
“愛卿也是一樣的,要保重好自己啊!”
秦軍已經兵臨城下,把燕國都城圍困住了。
新太子自稱不做逃亡的喪家之犬,所以不肯抛下庶民帶人躲去遼東避難。
哪怕遼東看着好像地理條件不錯,有東山再起的資本。但在修建阻隔在河北和遼寧之間的明長城前,遼東對中原來說也沒什麽天險可守。
就一條燕山山脈,實在不夠看。
後世總說萬裏長城東起山海關、西至嘉峪關,而山海關在河北的秦皇島,最東邊這一條線路是阻擋東北關外少數民族的。
其實說的是明長城。
秦長城鏈接燕趙長城,而燕國本來就有的長城部分當然不會在國境內部豎切一個山海關出來,把好好的燕國一分為二。
燕長城基本是平行于北緯線的,是一條橫着的長城,把遼東囊括在了其中。
燕人自己也知道躲去遼東沒什麽用,但有些怕死的人還是會掙紮一下。太子不肯去,就顯得頗有氣節。
因而燕國都城被破之時,城中燕人感動得眼淚止不住流,覺得這位新太子才是真正的好太子。
之前那個太子丹只會養名不幹好事,搞了個刺殺還鬧出笑話。而且因此害得燕國被秦國記恨,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新太子聽着周圍人對他的吹捧,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藏在人群裏引導輿論的心腹。心道對不住了丹兄,為了以後能在秦國當個舒服的燕侯,不得不把你弄出來拉踩一番。
燕都的守城之戰到後面的時候,太子親自登上城樓鼓舞士氣,所以這會兒就被當着庶民們的面為秦軍所擒。
秦軍對這位太子還算禮遇,沒有做出什麽粗魯的舉動來。這是扶蘇殿下叮囑的,說對方頗得民心,不能行事過火引發民衆激憤反抗。
庶民見秦軍如此客氣的,果真不鬧了。
有燕宮侍者實在是氣不過,想着太子都親自守城了,大王居然還躲在宮中不出面。于是沒等秦軍動手,就跑進宮裏粗暴地把燕王喜拖了出來。
燕王喜本來還在高興,覺得秦軍終于來救他了。現在被拖了一路,憤怒異常,便開始大聲叫嚣起來。
“我乃燕王!秦王會封我做燕侯!你們竟敢以下犯上!秦王不會放過你們的!”
沿路的燕國庶民聽得雙目赤紅,恨不得沖上來咬他兩口。
國都被滅了,這人還在想着繼續去秦國過榮華富貴的日子。
啊呸,他配嗎?!
于是就有人沒忍住回怼:
“秦王就算封燕侯也該封太子,你憑什麽?”
“就是!刺客高漸離還是你派去秦國的呢,秦王肯定恨死你了!”
“讓太子當燕侯!讓太子當!我只認太子一人!”
“太子為何不取而代之,之前就繼位稱王呢?”
“太子仁善,不肯做出逼父的事來。”
太子安排的水軍依然在兢兢業業地引導輿論風向。
燕太子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諸位不必如此,我不屑做什麽燕侯的。”
秦軍:……
不是,你們這就唱起大戲了,當我們不存在嗎?
李信從士兵中走了出來:
“都帶走,誰當燕侯是王上說了算,你們跟着瞎摻和什麽?!”
庶民于是不敢再開口了,怕這兇悍的武将當街殺人。
燕國俘虜連着奏報一起被送入鹹陽。
秦王政看完李信那廢話一籮筐的信件之後,先對他講故事的能力表達了嫌棄,認為語言還可以更精煉一些。
接着他看向愛子:
“燕國這個新立的太子倒是比你更會裝模作樣。”
扶蘇:?
扶蘇的微笑漸漸消失:
“父親,您方才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
秦王政自覺失言,連忙讓人去取他叫工匠新制的一對華美玉佩來,撿出一條風雅些的親自替愛子換上。
而後解釋道:
“寡人方才說的是,那燕太子太會邀買人心,不如我兒真誠。”
同一個意思,兩種表達方式。
扶蘇這才滿意了,也取過另一條更大氣地為父親換上,示意自己不計較父親之前說錯的話了。
親子裝是最近扶蘇突發奇想的主意。
他有一回見自己和父親穿着款式類似的衣裳,覺得這樣很好,一看就知道是關系很不錯的父子倆。
于是便讓制衣處多做了一些類似的衣服,也能叫父親換換穿衣風格,比如穿他平日裏那種偏雅致的服飾。
還別說,頗有一番風韻。
扶蘇當時就眼前一亮,說父親不該一直穿同類的衣裳,謙謙君子的打扮也很适合父親呢。
秦王政也覺得很有趣。
而後舉一反三,認為親子配套的思路還可以用在別的方面。不僅是衣服,佩飾也一樣。
于是本就喜歡打扮兒子的秦王政開始沉迷各種親子裝扮,玉佩就是其中之一。這樣走出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是父子倆,充分滿足了秦王想炫耀兒子的心理。
——但不認識他們的城中商家卻誤以為進來的是兄弟兩個。
只怪秦王政如今保養得太好了。
那天扶蘇和父親去城中看新開張的馬市交易,就被茶肆的店家詢問:
“你們兄弟二人也是來買馬的?聽聞這都是從西邊進的好馬,可貴着呢。”
秦王政聽得一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他認成扶蘇的兄長。
結果扶蘇這個蔫壞的家夥還點頭:
“是呢,我和兄長來買馬。”
秦王政:……
臭小子占誰便宜呢?果然是越發放肆了,回去扣他一日的糖飲。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大一統改革的相關考題——
後世學生:感動哭了!聽說這些政策一開始提出是在公元前231年到前221年之間的,要是按照這個來考的話,每一條都有一個單獨的年份。現在全部集中在前220年(大一統元年),就一個年份,還是整數,太好記!
#秦二世總算幹了一件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