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徐楚在地鐵上發微信的時候,到站了,這一站闖進兩個奇怪的男人。
周一的晚高峰。外面正在下暴雨,說是受臺風影響,有近十年最大一次降雨。
徐楚擡頭看站牌,是菩提寺站。她下一站才下車。
又掃了眼那兩人。
車廂裏本來就擠,打工人像沙丁魚罐頭塞得滿滿當當,站臺門閃着紅燈快關了,他們還在往裏鑽——
準确來說,是一個在前頭到處拱人,一個在後頭到處扒拉人。
後面那人的沖鋒衣都濕透了,還一個勁地沖撞別人。
挺沒素質的。
徐楚不以為然地抿抿嘴,繼續跟好友宋勉文聊天。
宋勉文:【真的假的?你跟陸子帆半年沒做了?!】
宋勉文:【先不提做不做了,擁抱呢,牽手呢,接吻呢,都沒有?】
徐楚發去一個無奈攤手的表情包。
宋勉文:【!】
宋勉文:【那要他還有卵用?踹了他,姐帶你找新的!】
徐楚看着宋勉文連珠串地蹦出消息,微微一笑,剛想打字發消息,右肩忽然傳來陣濕淋淋的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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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頭,眼前是一件還在滴水的黑色沖鋒衣。
男人緊貼徐楚站着。
不一會兒,她眼睜睜看着自己藕色的雪紡裙側擺濡濕了一大片,洇成靛色。
……有病吧?
她下意識地往左挪一步,碰上另一個人的肩。
是剛才最先沖進車廂的男人。
一頭黃毛,個頭跟她差不多高,但比她要白多了,簡直是蒼白。而且他還老,還瘦,臉上的皮皺巴巴耷拉下來,跟頭法鬥似的。
徐楚左右互看了一眼。
決定還是右挪步子,回到原地。
再怎麽沒素質,右邊這人至少年輕高瘦,長得……
她站在車廂中部,從偌大的反光玻璃窗裏打量他一眼——
還行。
列車在隧道裏高速行駛,玻璃窗飛快劃過窗外的黑暗。
她看不真切。
只能說,這人的五官和輪廓棱角分明。短發很黑,碎發落在額前,眼睛也很黑。正觀察到這兒時徐楚發現他也在盯她……
一種直勾勾的,接近鋒利的眼神。
把她當文件一樣進行逐一掃描,而她像被按在壁上,動彈不得。
僅僅是對答一個來回她就吃不消了。
……真的有病吧?
被一個陌生男人這樣盯視實在太奇怪。
徐楚飛快收回視線,低頭看自己腳尖。男人似乎也收斂目光,只是忽地松動起手臂,因為挨得太近,他胳膊肘一下頂住徐楚腰肢。
她渾身的毛孔驟然張開了。
鹹豬手是吧?!
早聽說地鐵1號線有個常年亂摸女人的家夥,沒想到今兒恰好被她給碰上了。
果然壞人從不會把壞人二字寫臉上,越是眉清目俊的家夥越有可能是慣犯。
行。
徐楚掏出手機,給宋勉文打字。
【我有個新聞選題你要不要?姐就是新聞當事人本人。】
“我在1號線碰到了傳說中的鹹豬手”這句話還在腦海中醞釀,徐楚正在盤算是先開攝像頭對準他臉拍視頻,還是打開語音備忘錄錄音時,她順着愈發奇怪的感覺慢慢仰起臉——
他正在……
看她的手機屏幕!
甚至不算偷看。
而是光明正大并且饒有興致地……
閱讀。
聊天記錄上有關她和陸子帆的隐私內容一覽無餘。
徐楚滅掉手機屏,決定出擊。
“我說你……”
“麻煩你——”這人聲線冷硬,明明是徐楚先說話,未說完的句子卻愣是被他不由分說壓回去,見徐楚閉嘴,他才慢悠悠吐出三個字。
“讓一下。”
徐楚看了眼前後左右的人牆,眉心微微擰起,“你倒是給我指個下腳的地兒?也麻煩你——”
她垂眼看向自己側腰,他胳膊肘仍杵在那兒,彎起手臂不知道要從身後褲袋裏取什麽,卻又遲遲不取出來。
“……把手拿開。”
聞言,他毫無反應。
手臂維持原動作,默在那裏。
徐楚也沒想到自己會哼出一聲冷笑,今天算是遇上臭不要臉的家夥了。不大不小的冷哼讓幾個刷手機的人都擡頭看了她一眼。
語音播報在這時響起,“本次列車即将到達澄湖站,請從列車前進方向的右側門下車。”
男人神色一動,突然一個九十度轉身面向徐楚,面對天高地闊的人影她本能往後一退,以為他被冷笑激怒就要打她了。
人群松動起來,要下車的人擠向門邊,徐楚左肩一空,才發現男人怒視的對象并非她。
“不許動!”
男人吼出這嗓子的時候黃毛法鬥已經縮進人堆裏跑遠了。
而她腳下一個趔趄,毫無依靠地朝空蕩蕩的左側倒去。尖叫沖上喉頭那一刻後腰卻被一雙手兜住,稍一用力,她被撈起來站直了身。
剛發出一個音節的“啊”字堵在喉管,她對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他很近地顫動了一下睫毛。
列車快進站時,車廂燈光忽閃忽滅,紅燈警報拉起刺耳鳴笛。
所有人憑着慣性朝前磕絆一步。
列車停了。
人群騷動起來,座位上的人紛紛站起身,推搡着想擠到門邊第一個出去。
徐楚還來不及從男人懷裏掙脫,肩膀就一陣銳痛,什麽人猛撞她一下,把她推回男人圈起來的臂膀裏。
剛才黃毛空缺的一個縫隙再次被人填滿,車廂擠得無縫插足。
她緊貼男人的沖鋒衣前襟,聽那衣衫下面有什麽東西的搏動正在不對勁起來。
稍一擡頭,她發現男人微側過頭,仰長脖頸,飽滿的喉結游動着動彈一下。
難為情麽?
……她呼吸一窒。
這下好了。
徹底被鹹豬手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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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林琅耳朵眼裏的毛都豎起來了。
穿透晚高峰地鐵上嗡嗡作響的聲音迷霧。
他在聽,聽左邊的左邊——
黃狗的動靜。
五分鐘前,他在菩提寺地鐵站外,與黃狗一步之遙。
五分鐘後,他在疾速奔馳的地鐵上,與黃狗隔着一個女人。
雨天的地鐵有股悶悶的潮腥味,像發臭的塑膠拖鞋。
好在,身邊這女人散發的味道還算不錯。
他瞪着反光玻璃窗裏的黃狗,同時,掃女人一眼。
皮膚挺白,臉小小尖尖。頭發挽一個髻,兩縷卷發從耳邊傾瀉而下,很恬靜的打扮。垂眼看手機時,睫毛也很長。
氣質不錯——
他眉心跳動一下,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桃子香氣,混雜着淋過雨的冷感,與這烘臭車廂格格不入。
而他需要借此呼吸。
此時,他被人潮圍困在車廂中部,透濕的外套還在滴水,狼狽得像條落水狗,稍微離誰近一點便會引來一陣咂舌。
但她,似乎沒有離他遠一點的意思。
林琅視線在她舉手機的指腹處停頓數秒,猜測中指內側那一條淺槽的來歷。
像這樣推理陌生人的游戲向來有趣。
筆杆壓的?
抑或,粉筆?
定睛一看,指紋果然嵌有石灰粉的殘餘。
林琅唇角微彎,猜測得到證實。
是老師啊。
餘光裏的一頭黃毛此刻挪了些許。
林琅眉毛一擰,左手摸向後腰的槍,他手臂舉在那裏,黃狗也立即頓住腳步,只敢翻動眼珠,拿渾濁的眼白怯怯看他。
這種時候貿然出擊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讓黃狗趁亂逃走。他估算時間,地鐵大概還有1分鐘到站。
與其如此,不如把剛才的游戲做完。
林琅的目光從反光玻璃移到腳邊。
她穿一雙白色低幫匡威。
連衣裙配帆布鞋?
他眉毛一挑,用兩秒鐘在腦海裏想象了這種穿搭。
雖然奇怪,但莫名清純。
無意中瞟到她的手機屏幕。
他眼睫微動,笑意又深幾許。
身邊這個陌生女人的畫像逐漸清晰:一個與男友感情不合,心生不滿但因性情過分乖順而不敢做聲的老師。
年齡?
他略過她眼尾淡淡的笑紋。
三十歲上下。他做出判斷。
不青澀了,已經完成女孩到女人的過渡期。
列車即将進站,他收回玩心,游戲結束。
眼看黃狗只有一人之隔,他長腿一邁,卻再次撲空。
長臂一伸,撈回一個女人。
他若不搭把手,她會摔得比今晚所有人都慘烈。
但她似乎并不感激。
他仰長了脖子也能感受到懷中人的怒目而視。
他也不想這樣。
抱着她同樣讓他難受。
她壓根不知道自己的裙擺在他裆間來回摩挲。
而這該死的空調和列車一同停機,明明淋了場雨,他卻越來越熱。
眼下比跟丢了黃狗更麻煩的,還有這輛突然停下的列車與幾百個受困的乘客。
他憑經驗猜測,是這場特大暴雨的雨水滲進地鐵隧道導致列車停運,也沖斷了他的警用對講機信號。
他的耳麥一片安靜,聯系不上分局同事,更無法喊來救援隊。
開始有人喊出消息。
“我手機有信號了!受特大暴雨影響,全市所有地鐵關閘停運,咱們的車不是壞了,是緊急停車了。”
列車長似乎還在嘗試發動列車。
列車踉跄着挪動兩米,結果觸發了斷電保護裝置。一車人看着窗外的軌道摩擦起火。
車燈驟然全熄,一片黑暗中,列車徹底停在了距離站臺500米的隧道裏。
奔流在隧道裏的洪水滲進了車廂,漫過所有人的鞋面。
人群徹底陷入恐慌。
有人破開安全錘,舉起錘子就要砸地鐵門。有人刷出最新微博,雲城地鐵緊急停運占據熱搜第一,一行小字後跟着團紫火,“爆”。
有人打開攝像頭,拍短視頻記錄這一刻,“我現在就在緊急停運的雲城地鐵1號線,現在的情況是……”
更多人開始哭天喊地,“完了,我們要死在這裏了。”
混亂之中。
“喂。”懷中人忽然開口,像黑暗澆灌出的冰涼水銀,帶着諷刺的調笑意味。
他垂眸,僅憑聲音也知道,自己對上了一雙貓科動物的狡黠雙眼。
“你還要抱到什麽時候?”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