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陰沉天幕緩緩降下鵝毛白雪,半個時辰前才下了一場雨,讓地面又濕又髒,細雪落在輾過泥濘車輪帶來的泥巴,讓地面變得肮髒潮濕,仿佛一層低氣壓籠罩大地,讓人們渾身不暢快。
行嫣然穿着一身鵝黃色衣裙,滾白毛邊的鬥篷松松地披挂在她窄小肩頭,冷冽空氣凍得她鼻頭與耳垂紅通通,但她依舊堅持搓着手放在嘴前呵氣取暖,也不願意回屋裏待着。
“行姑娘,你在這待了快半個時辰,瞧你冷得渾身顫抖,先到裏頭暖暖身,由我在這看着好嗎?”守門的小李看不下去,出聲要她回屋裏休息。
“謝謝關心,我還撐得住,少爺就快回來了,我想第一時間見到少爺。”雖然行嫣然的心緊張得像被人重重擰幹般疼痛,但她還是努力朝小李勾起一抹微笑,讓他別太擔心她的狀況。
“行姑娘。”小李深知行嫣然的脾性,只要她決定的事情,任由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別擔心我,我不……咦?”行嫣然話說到一半,遠遠就見一匹黑色駿馬亦步亦趨跟在一輛绛紅色馬車旁,正緩緩往淳于府的方向前進,仔細一瞧黑馬正是淳于洛隸的愛駒踏雪烏駱。
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行嫣然的視線逐漸蒙眬,眼前景象像罩了一層霧般迷濛,心口的悸動一下又一下敲打她的胸膛,震得她全身輕輕顫抖。
八個月前在此一別,正值六月紫薇花盛開之際,當時的離情依依仍舊在行嫣然的腦中萦繞不散,而今兩百四十多個日子過去,淳于洛隸總算返家,她真無法回想不見他的時候,她究竟是怎麽撐過來的。
馬車緩緩停妥在淳于府門前,身穿黑衣的南宮陵博率先跳下馬車,總是如沐春風的少年面孔如今帶着憔悴,想必是為了淳于洛隸的傷耗費心神。
“小王爺。”行嫣然朝他行個禮。
“行姊姊別多禮。師傅人在車上,請姊姊命人準備火爐,讓師傅的房間暖起來,另外,随行的軍醫正在後頭,等等安頓好師傅後立刻請軍醫看診。”南宮陵博一如過往語速徐緩,但行嫣然卻不難從他話裏聽出一絲焦慮。
行嫣然朝他點頭,但目光卻時不時飄向一直沒有動靜的馬車,心中焦急全寫滿臉上。
此時,修長五指輕輕掀開車簾,接着淳于洛隸絕豔卻蒼白的面容映入行嫣然眼底,他在與她遙遙相望後輕淺勾起一抹笑容,薄唇輕張氣若游絲,她只能憑口形才能知曉他正說着什麽。
行嫣然不需要聽見他低醇的嗓音,她的嘴唇就已顫抖,淚珠撲簌簌争相落下。
阿然,我回來了。淳于洛隸無聲地笑着,朝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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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行嫣然足足等了八個月,在日日煎熬下總算盼得淳于洛隸返家,要她如何不激動?如何不哭泣?
淳于洛隸見她落淚,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身着白衣的昂藏身軀緩緩走出車廂,右手捂着左肩,搖頭拒絕前來攙扶的奴仆,自行踩着凳子走下馬車,雖然每走一步都會扯到左肩的傷口,但他依舊笑意不減,堅持用自己的力量朝行嫣然走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着他朝自己走來,那張俊美的面容依舊噙着與以往相同的笑容,但她曉得,那是他為了不讓她擔心刻意露出的笑容,懂他如她,怎會不知現在的他承受多大痛楚。
“阿然……”淳于洛隸擡手想撫摸他染濕的臉頰,話才剛剛起頭,卻被身後的群馬嘶吼聲打斷。
一輛接着一輛的華貴馬車停妥在淳于府前,最前頭的車廂下來一道身着粉色衣裙的嬌小人兒,烏黑秀發上插着許多首飾,走起路來叮啷作響,要人不駐足注意都難。
“皇姊?”南宮陵博揚眉不解十七公主南宮姁突然現身有何用意。
一見南宮姁,淳于洛隸與行嫣然趕緊朝她行禮,素來講求優雅的南宮姁卻快步上前,雙手捧起淳于洛隸拱起的雙手。
“淳于哥哥,你有傷在身別多禮。”她皺起眉頭,水汪汪的眼睛在見到淳于洛隸蒼白的面容後盈滿淚珠,透亮的水珠在眼眶裏打轉幾圈後,像一顆顆珍珠滑落頰邊,美得令人屏息。
“公主不需為在下哭泣。”淳于洛隸不着痕跡收回雙手,用溫柔嗓音輕聲安慰。
“姁兒聽聞淳于哥哥左肩被利刃刺穿,當時出血不止,返京途中還反覆高燒,如今親見淳于哥哥傷重,要姁兒怎麽忍得住淚水?”南宮姁啞着聲說,聽聞聲啞的程度,想必在來的路上已經哭過一回。
淳于洛隸淺勾嘴角,眸光瞟向行嫣然的方向,憂心她得知當時的岌岌可危會露出哀傷或難受神情。
行嫣然貝齒重咬下唇,向來靈動的眸子像被攝魂般變得空洞,直勾勾望着淳于洛隸與南宮姁,他讀不清她現在的情緒。
“屋外濕冷對師傅身體不好,先讓師傅回房躺下暖身再說也不遲。”南宮陵博上前環住淳于洛隸的後背,接着将他往屋裏扶去,不讓他在屋外站太久免得受寒。
“說的也是。”南宮姁點頭如搗蒜,跟在南宮陵博與淳于洛隸身後往屋內走。
南宮姁的貼身奴婢小春心思細膩,見自家主子入淳于府,揚聲指揮從宮裏帶來的宮奴加快腳步,“還愣着做啥?快把所有東西全搬下車,搶在淳于公子回房前将房間布置好。”
小春的一聲吆喝,約莫三十來名的宮奴全都動了起來,有人搬着織錦棉被,有人端着取暖瑞獸金爐,甚至連炭火都從宮裏帶來,其餘的養身藥材與林林總總生活必需品全裝在紅色木箱裏,一箱接着一箱運入淳于府,往淳于洛隸的房間送去。
行嫣然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大陣仗,她不知自己可以做些什麽,也不知現在她能做些什麽,所有掌控權都讓南宮姁反客為主地奪走,讓她這位淳于府的管家反而顯得不知所措,只能像個廢人呆望人海包圍淳于洛隸,她則站在岸上像觀潮者,看着忙碌的海浪拍打岸礁,自己卻無事可做。
“行姑娘,往旁邊靠靠,別擋路呀!”小春面帶不院地推了站在門前的行嫣然,忙裏忙外招呼宮奴将從宮裏取來的用品送至屋內。
行嫣然識趣的往後退了幾步,看着馬車上所有東西都卸下後,又見太醫匆匆趕來,朝他們點頭示意才跟着進入屋內。
府裏擠滿南宮姁帶來的奴仆,跟本不需行嫣然替大夫們帶路,自然有人會代替她工作,領着大夫們熟門熟路穿過回廊來到淳于洛隸的房間。
行嫣然跟在後頭緩步行走,望着眼前一名名她根本不認識的臉孔充斥在她熟悉的家裏,心底堆滿她說不上來的情緒,是感激?是擔心?或是害怕?抑或……失落?
行嫣然用力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間點想這些不該出現的壞念頭,努力告訴自己是該全心擔憂少爺的身體狀況,更該感激十七公主對她家少爺的用心,找了這麽多人、備了幾大車用品,全都是為了讓他能快些好起來,所以除了這兩種情緒,其它的想法都是不必要,也不允許出現在腦海。
當行嫣然來到淳于洛隸的房門口,見一大票奴仆分成兩排從卧房最深處排排站到屋外的小院,陣仗之大讓她卻步,但頓了頓腳卻還是鼓起勇氣穿過人牆走了進去。
淳于洛隸的房間除了五名大夫外,還有南宮陵博與南宮姁及在旁待命的太醫與醫官,原本在行嫣然看來過大的房間,如今顯得擁擠與窄小,她站在人群後方左右張望,想從人縫中見見坐在床上的淳于洛隸是否安好,卻怎麽也無法如願,最終只能放棄默默退到一旁等着。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宮裏派來的奴仆們忙裏忙外又是端藥又是加炭,将淳于洛隸服侍得宛如天皇老子,根本不需行嫣然擔心。
熊熊燃燒的瑞獸金爐散出熱氣将屋裏烤得像六月天般溫暖,太醫們一下紮針一下把脈,生怕一個不留神錯判淳于洛隸的傷勢,将來落下病根就吃不完兜着走。
南宮陵博站在床邊陪伴,南宮姁則坐在床沿細心替淳于洛隸擦拭俊顏,有了兩名皇宮內最受寵的皇家子女悉心照料,行嫣然放心不少,但她依舊站在人群後望着眼前完全插不上手的一切,她不離開是擔心若是突然需要人手,她能第一時間幫忙,但兩個時辰過去,根本沒有她出力的地方,甚至還被小春白了好幾眼,覺得她站在那裏礙眼與礙事,不過行嫣然依舊沒打算離開,假裝沒看見小春的眼色繼續安靜待着。
淳于洛隸返家的第一個夜裏,南宮姁堅持看着他吃下禦廚準備的養生晚膳後,才在南宮陵博半拉半推下返回宮中,留下兩名太醫與幾名醫官待命,這時,房間總算不再擁塞不堪。
淳于洛隸坐卧在床上,背後墊着軟枕閉眸休息,行嫣然才有機會窺見他目前狀況。
行嫣然從紗簾後探出頭,只見淳于洛隸面色不似早先見着的那般蒼白,雙唇與臉頰有了些許紅潤,令她放心不少。
“阿然,過來我身邊。”淳于洛隸喑啞的嗓音緩緩揚起。
行嫣然詫異望着依舊閉着雙眸的他,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時,淳于洛隸睜開眼眸,深邃的黑色瞳眸看着她,薄唇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他朝她探手,又再出聲,“阿然,快過來我身邊。”
一股莫名的酸楚與膽怯溢滿行嫣然心胸,她張着秋瞳看向他咧嘴笑的模樣,不自覺咬着下唇緩步往他走來。
“阿然,讓我瞧瞧你。”淳于洛隸等不及她走近,探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腕好牢牢握緊。
行嫣然看懂他的動作,她伸出手任由他将她往床旁拽,雖然重傷的他力道不大,卻還是讓她跌入他的胸膛差點撞上傷處。
“啊。”她輕喊一聲,趕緊從他的胸膛擡起頭,慌忙地詢問,“少爺的傷還好嗎?”
淳于洛隸輕扯嘴角,長指沒入她的發絲間,爬梳着她的黑發,“沒撞到傷口,阿然不需擔心。”
屬于他的墨香氣味混雜淡淡藥草香氣傳入行嫣然鼻間,溫暖的語調與他的體溫,令一顆不知所措又飄忽的心像落地般總算安心,眼眶莫名灼熱,視線模模糊糊。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與阿然獨處一段時間嗎?”淳于洛隸不斷輕撫行嫣然的後腦勺,轉首看着留守的太醫與醫官禮貌開口。
行嫣然聽到他說話,這才後知後覺房裏除了他們還有其它人,讓她害臊地想從他胸膛起身,卻被他壓回原位,根本不給她保持距離的機會。
“當然,我們先到外頭用晚膳,等等再來看淳于公子。”太醫見淳于洛隸與行嫣然的親昵舉動,曉得小兩口分別許久是該單獨聚聚,立刻放下手上工作,推着其它醫官走出房間,還貼心地把房門牢牢關妥,讓兩人能享受無人打擾的時光。
房門緩緩合上,行嫣然感覺放在後腦勺的重量消失,這才擡起頭,将面色略顯蒼白的俊顏仔細望入眼底。
在與她四目相對後,淳于洛隸好看的薄唇泛起一抹弧度,大掌貼着她的側臉,帶着筆繭的手指在她柔軟唇上來回輕撫好幾次,才啞着嗓音開口,“阿然,好久不見。”
行嫣然沒有回答,只是朝他揚起嘴角充當回答,因為她知道,只消稍她開口,淚水定會撲簌簌争相落下。
“阿然……”淳于洛隸加深嘴角笑意,曾看遍浩瀚大地的璀璨眸子,如今眼裏只盛得下眼前的女子,他用喑啞嗓調将內心最真誠的想法吐露而出,“我好想你。”
在眼眶滾動的淚珠終于支撐不了,一顆顆滑過腮邊聚集在下颚,點點滴滴落在淳于洛隸的手背,熨燙了他的心。
“我……也想少爺,很想、很想少爺。”行嫣然抽抽噎噎地邊哭邊告白,她不記得上一回這麽哭着說話是何時了。
見向來穩重的行嫣然如孩子般哭得哽咽,一股暖流滑過淳于洛隸的五髒六腑,就連疼痛的左肩傷口都像好了泰半般,神奇地不會再陣陣抽痛。
“阿然真可愛。”他用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珠。
行嫣然不明就裏看着他,“可愛?”
“阿然為了我哭得像小女孩,真的好可愛。”淳于洛隸輕拍她的臉頰說着。
行嫣然才又要開口,淳于洛隸卻起身在她來不及防備時,低首親吻她帶着鹹味的嫩唇。
他的唇貼上她的唇,從他嘴裏傳來一股好聞的藥昧,讓行嫣然閉上眼眸,坦然接受他的親昵。
沒有太多的激昂熱吻,也沒有久別重逢的饑渴相擁,他們倆只是用唇瓣貼合彼此的唇,分享着對方的體溫,感受生死劫難後的靜谧時光。
這夜,行嫣然躺在淳于洛隸身側,他們十指緊扣,天南地北聊着,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雖然兩人重逢後的相處像一泓平靜無波的湖水,但水深之處卻洶湧着波濤,他們彼此不言明卻心有靈犀。
一晃眼,淳于洛隸自西北返家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向來身強體壯的他在南宮陵博日日親帶補品上門看着他喝下,以及南宮姁每天領一堆太醫親臨淳于府,和行嫣然夜裏的悉心照料下,身體已經恢複大半,可以下床行走,讓擔心他的衆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在淳于洛隸恢複得差不多後,行嫣然回到臨江閣工作崗位,處理這些日子沒能批閱的文件,讓生活恢複過去的忙碌與充實。
傍晚時分,她端坐在臨江閣後院的大掌櫃辦公處裏,埋首在成堆的書冊中,拿着筆仔細批閱即将問世的新書文稿,完全不知已經連續工作超過三個時辰,依舊振筆疾書想盡快處理完所有的工作。
“姑娘,這是帳務昨夜做好的帳目,我放在這,你有空瞧瞧。”在臨江閣裏幫忙行嫣然打理的助手念慈捧了三本藍皮書冊放在案上。
行嫣然擡首看着她,眼角餘光瞥見從大門灑曳而入的淺橘色光線,這才曉得時間已經是傍晚了。
“謝謝你,我稍後再看。”她淺淺笑着,
“稍後?”念慈面露不悅,噘了噘嘴再道:“姑娘稍後該回府休息了,怎麽是稍後再看賬冊?”
“不趕緊确認賬冊內容,作帳的小張就無法繼續往下工作,我當然得趕緊看賬冊呀!”行嫣然笑着回話。
“姑娘已經連續工作三個多時辰,明日再看也成,現在姑娘應該要回府休息才是。”
“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行嫣然面露詫異。
念慈用力點頭,“姑娘已經持續三個多時辰工作不曾休息。”
“天呀!我花了三個多時辰才做了這些事情!”行嫣然瞟向牆角一落落的待批書冊,努嘴思考該如何是好。
“姑娘,你怎麽是這種反應?你應該要為自己的認真感到得意才是。”念慈扁嘴反駁。
“畢竟我前陣子較少來書鋪,累積了太多事待做,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将事情處理完難免會心急。”行嫣然笑着回複,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說到姑娘前陣子沒能來書鋪,我就替姑娘滿腹委屈。”念慈想起前陣子的事情,她就覺得老天好不公平。
“委屈?怎麽說?”行嫣然一頭霧水。
“姑娘不覺得委屈,明眼人都替姑娘抱屈。”念慈努力平息滿腔怒火後才再開口,“姑娘明明是淳于府的管家,沒想到十七公主反客為主搶走姑娘的地位,分明将自己當成淳于府的女主人。”
“怎麽能這麽說?”行嫣然為念慈的話感到不妥。
“怎麽不能這麽說?在淳于府工作的大夥都替姑娘抱不平,就連待在臨江閣工作的我們也這麽認為。”念慈越說越是怒火中燒。
“念慈,十七公主是為少爺好,所有的念想都是為了少爺,咱們應該要感激十七公主不只日日親自前來照料少爺,還帶了醫術高明的太醫替少爺療傷,并領了許多宮中的人手幫忙打點府裏上下,還讓禦廚幫少爺準備美昧又養身的餐點,若沒有十七公主的幫忙,少爺也不會恢複得如此迅速。”行嫣然板起臉糾正念慈的想法。
但她是否心口如一?行嫣然卻不敢也不願深究。
“姑娘這麽說是沒錯,但姑娘才是淳于府的管家,十七公主卻把姑娘當成外人看待,甚至連公主的奴仆都敢對姑娘使臉色,讓我們怎麽能心平氣和看待這一切?”念慈當然無法否認南宮姁的功勞,不過南宮姁對行嫣然的自視甚高态度才是惹火大家的重點。
“十七公主關心則亂,見少爺傷重所以無法顧及我的心情,這些我都可以理解,所以呀,念慈就由你開始,別這麽理解十七公主對我的态度,好嗎?”行嫣然拉起念慈的手,勾起一抹溫暖淺笑。
見當事人都能不介意,身為外人的她還能說什麽?念慈只有勉強點了點頭。
“就知道你最懂事。”行嫣然拍着她的手笑得燦爛。
“但是姑娘,我很擔心……”
“擔心什麽?”行嫣然揚眉。
“十七公主若想嫁給少爺,皇上也答應讓十七公主下嫁,少爺不得不領旨迎娶公主,到時公主嫁入淳于府,姑娘該如何自處?”念慈皺起眉頭假想所有的未來可能性。
聞言,行嫣然拍着他的手止住,下一刻她發現自己的失禮,尴尬地松開手,臉上露出勉強的微笑,“念慈,你小小年紀想得倒是很遠。”
“我……”念慈才要反駁,卻被她打斷。
“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整理整理準備打烊。”
“喔,我知道了。”念慈扁嘴點了點頭。
“我等等确認好帳簿,會直接交給帳務,你打烊後直接回家休息,別再來這領帳簿了。”行嫣然溫柔地輕笑着。
念慈不甘願點頭,摸摸鼻子離開。
在念慈離開後,堆滿書籍的空間裏又只剩行嫣然一人,一股莫名的寂寞席卷而來,緊接着恐懼與不安如影随形,像是一點空隙也不留給她般将她團團圍住。
行嫣然失神地望着前方,眼底落入滿室寂寥卻映不入腦海,因為她的腦袋裏全都是南宮姁青春洋溢又貌美無雙的面容,當她咧嘴笑着,仿佛春回大地、彩蝶翩翩飛舞,她是如此的光彩奪目,舉手投足吸引多少男子所有目光,全為了博她一笑絞盡腦汁。
然而絕色的南宮姁将全副心神放在淳于洛隸身上,全程擔任旁觀者的行嫣然是最清楚不過,且南宮姁還是皇帝最疼愛的小女兒,淳于洛隸則為皇帝器重的人才,兩人若能結為連理定是流傳千古的一樁佳話,就連行嫣然自己也是如此看待他們,這點她完全無法否認也不願意否認,
倘若十七公主請皇上賜婚,少爺也無法拒絕吧!行嫣然想着想着,嘴角輕勾起一抹弧度。
腦海裏不斷浮現淳于洛隸與南宮姁相視而笑的畫面,那是多麽美、多麽和諧的一幅畫作呀!
行嫣然雖只是一介平凡女子,但早年跟着淳于夫人到處行走,認識了不少達官貴人,接着又與淳于洛隸游走在皇宮內苑,她見過的場面、看過的風景比一般的女子要多得多,她比同齡女子都要來得清明透徹,就算淳于洛隸許下娶她的諾言,但皇帝一聲令下,她也只得乖乖松手,目送他與十七公主成就更完美的婚姻。
行嫣然不是傻子,更不是單純的女子,她怎麽會看不出南宮姁眼底的想望?
其實早在淳于洛隸自西北返京後,南宮姁的總總作為,她便已預想兩人遲早會分道揚镳,只是她不言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的示愛,私心地想将這個美夢延續得久一些罷了。
行嫣然明白,她相信淳于洛隸定也明白,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破。
思及此,她嘴角浮現嘲諷淺笑,她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與虛幻,搖了搖頭,繼續執筆将工作做完。
當她放下筆時,天幕早已深黑,她捏捏酸痛的後頸,這才發現埋首工作的她連有人進來替她點燈都不曉得。
行嫣然把看完的帳簿随手拿起,吹熄蠟燭後緩步離開掌櫃工作房,只是當她将帳簿送回帳務房,打算從後門離開,一道急切的熟悉嗓音從身後傳來,她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朝她匆忙跑來的念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