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賣茶郎尋蹤寡婦仇(四)
賣茶郎尋蹤寡婦仇(四)
全兒在林家戰戰兢兢過了一個來月,林松谷便在外頭有了新歡。可圓圓只看得見新進門的全兒,于是在嫉妒之下,做出了陷害“盜竊”的事,害得全兒被禁足。
是夜,林俱邀同窗來家共飲,酒後酣暢,幾名同窗紛紛出言嘲弄他,道他“不如父親風流”,“全靠的林、鄧兩家的名聲”……
對此林俱憤懑不已,便趁着酒勁,叫嚣着:“要讓你幾個看看,到底是我厲害、還是我老子厲害!”
全兒挨了二娘子的手板子,右手不好動彈,正擡着一只胳膊在屋裏洗漱。
酩酊大醉的林俱路過,聽見水聲便破門進來,竟也禽獸似的要對她下手。可經過之前一事,全兒明白了即便逆來順受,下場也不會不同,于是寧死不從,甚至抓起了一把剪刀,對準了林俱。
外強中幹的林俱立時酒醒過來,提上被水潑濕的褲子落荒而逃。
這一切恰好被來“欣賞”全兒慘況的始作俑者——圓圓看在了眼裏。她心覺拿住了林俱,就相當于拿住了大娘子,高高興興回去,打算明日把這事添油加醋往外傳一傳。
林俱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回去之後立刻鑽進了小妾被窩裏,沒敢向任何人說起。
全兒卻不願再忍氣吞聲了,第一時間就去找了大娘子,請她主持公道。大娘子于是叫來兒子,令二人當面對質。
見事情敗露,林俱當場跪在地上:“阿娘、阿娘!兒不是有意的,是吃醉了酒,對!一時糊塗哇……她……是她勾引兒在先!阿娘,要為兒做主啊!”
大娘子一聽,當即狠狠甩了他兩個正反耳光。
全兒心中一喜,哪知緊接着,大娘子卻對着身邊仆役使了個眼色,二人當場制住了全兒,将她摁在地上。
“你這賤人!”鄧先英說話擲地有聲,絲毫不見心虛,“勾引我兒在先、敗壞我兒名聲在後!我兒什麽出身,你又什麽出身?竟敢用這種事來污告他!”
“大娘子……”全兒全然不敢信,平日素來誠心禮佛的大娘子竟會如此待她。
“住嘴!”大娘子手一揮,對那兩名她娘家陪嫁來的忠仆吩咐,“這樣的人,不配留在林家,拖下去亂棍打死吧,就說……”她看了看不成器的兒子,“說她與人私通敗露私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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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來,撥了撥手裏的念珠:“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可別再出這樣的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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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命那兩人打死了全兒,又怕被人找到屍體,于是……”林俱看了爾籁一眼,有些害怕地瑟縮一下,“在她身上綁了石頭……丢進了井裏頭。兩名陪嫁的仆役也被遣散,每人給了鄉下的幾畝田地和幾間屋舍,讓他們歸家去了。”
霎時間,院兒裏悄然寂靜。衆人不寒而栗,都看向了面慈心黑的大娘子。
只見她仍昂首挺胸立在原地,右手裏還拿着那串念珠,捂着流血的左手腕子,嘴角帶着一絲冷笑,絲毫沒有被揭露之後的心虛和愧疚,只是看着林俱寒心道:“悔不該生下你這孬貨。”
陸柏忽地朝她飛撲而去:“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匡靜擡起一腳,将他踢到了呆若木雞的林松谷面前。林松谷正發着愣,被他吓了一跳,大叫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
一時唏噓,滿庭皆嘩然。
“殺人還不容易麽?”匡靜問。
陸柏眼裏滾出了淚,抽噎不停。
“殺人是最容易的事。”她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手上的燭臺,“手起刀落,人頭落地,什麽都沒了。可你那全兒受過的苦,誰來償?”她漠然的目光看向林俱,“井在哪兒?”
林俱慌亂地搖頭:“阿娘交代的……阿娘……”
匡靜再次看向鄧先英,她卻如同沒聽到似的,撩起了額前掉下來的一縷碎發,別在了耳後,仰頭看向了漆黑的夜空,手中的佛珠一刻都沒停止撥動。
所有人揚頭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然而看的人卻心思各異。
匡靜也笑:“這宅子看着光鮮亮麗,打開來才知道,裏面多臭、生了多少膿瘡。”
林松谷忽然舉起手來:“廢井……我、我大概是知道——西北角,祖父手上挖開的,前些年發山洪通了雨水,後來就幹了……”
陸柏聽得,踉踉跄跄起身獨自朝着那兒去了。
胡碧珠一直低聲啜泣,一口氣沒上來哭暈了過去。
玉鳳見狀,連忙蹲下去看她,将林俅拉過來交給自己兒子照看。她掐着胡碧珠的人中,等人慢慢緩過了勁來,才回頭指着林家兩父子道:
“老的……幾十年沒變,強搶民女在前,小的……有樣學樣,色膽包天在後,卻将髒水全都潑在了一個可憐的女子身上!全兒她連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到頭來……卻只有她受難,死後卻還要遭人非議……你們、你們怎麽做得出來!”
她不由苦笑:“哈,當年若不是母親極力巴要林家,也不會把我推進這火坑裏來!日日浸在這污濁之中……當真是惡、心、至、極!”
孩子們早都哭成了一團,林仞年紀最大,抱着阿弟妹妹們不住地安慰着。
鄧先英眼睛動了動,朝這堆人看了一眼,目光中滿是輕蔑與不屑——她從來是看不上這些人的,只當她們蝼蟻而已,何必與其計較是非?
她自信她的出身和門第,然而這所有的榮耀,到頭來卻先折在丈夫手、又折在兒子手。
匡靜總算覺得有些乏味了,收起團扇重新別在腰上,拿過陸柏丢下的燭臺,走到燃着的蠟燭旁,把燭臺的銅芯在火上燒了燒,斜睨向了林松谷。
林松谷想逃,卻被爾籁一把勒住了脖子,掙紮的功夫,便覺得腿間一涼,沒來得及出聲,便被爾籁捂住了嘴。他疼得渾身直打顫,滿眼淚花,嗚咽嚎啕,卻怎麽都掙脫不開。
匡靜含笑譏諷:“呀!這下你也能進宮去,謀個一官半職了,更可位極人臣、一步登天呢!”說完,又朝林俱看了一眼。
林俱頓時打了個寒戰,父子倆臉上一樣的慘無人色。
匡靜卻移開了目光,對圓圓招了招手。圓圓不敢上前,轉身就想跑,一顆石子同樣打中了她的嘴,她痛呼一聲捂住了嘴,吐出兩顆帶血的門牙來。
“這牙你留着沒用處,”匡靜淺笑,“舌頭要是也沒用了,一樣給割了吧。”
圓圓一聽,竟兩眼一翻吓暈了過去。
這下,匡靜才把目光放回了林俱身上。
被那寒冰似的目光一刺,他褲子中間立時多了一灘水漬,腥臊味熏得厲害。匡靜沒忍住“嘔”了一下,爾籁眉頭微蹙,提起柴刀朝着他跨出一步。
許久未動的鄧先英忽然伸手,想去抓爾籁蒙在臉上的黑布。
匡靜再摸出一顆石子朝她擲出去,原本想打她額頭,但她動作太大,有些失了準頭,打中了右眼,眼眶裏立刻便流出了一道血水。
爾籁沒理她,柴刀在空中換了個手,橫刀對着林俱的頭砍去。
林俱已經吓得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躲。柴刀鋒利非常,順滑地砍斷了他的頸骨,腦袋“哐”一聲落在地上,眼珠子還血紅外凸着。
爾籁正要彎腰去撿人頭,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壓抑的哭泣聲,是陸柏回來了。
他脫了外衣包着那堆骸骨,腰間還拴着一條粗麻繩,渾身在廢井裏蹭得髒兮兮的,臉上也被污泥塗花了。
“呃啊!……啊!——”
他抱着骸骨跪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良知尚存之人無不為之動容。
爾籁沒再管林俱的腦袋,走過去翻看了下全兒的屍骨,對匡靜道:“是女屍……是生前被人打斷了全身的骨頭的。”
玉鳳不忍道:“那該是活活疼死的啊……”
匡靜看向已經身首分離的林俱:“死便宜他了,應當比照着這骸骨,一寸寸也打斷他的骨頭,再和那瞎眼婆子一并扔到井裏去。”
鄧先英斷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聽見這話,不由嗤笑一聲。
“不覺得有錯是麽?”匡靜也跟着笑,招呼了陸柏,“那就給她嘗嘗吧——被活活打斷骨頭疼死的滋味。茶郎下手的時候可當心些,別也讓她便宜死了。對了——”她看向暈死過去的林松谷,“別忘了那個。”
陸柏不是個膽大的人,可他當真聽話撿起了先前被壯漢丢在地上的棍子,朝着鄧先英走了過去。
鄧先英臉上的表情總算有了破綻,露出了一絲恐懼。她眼睛看不大清,但下意識往後躲了兩步:“你敢!你敢動我……”
可她的罵聲阻擋不了一個憤怒的複仇者。
哀嚎聲混雜着悶聲重砸,一些膽小的下人和孩子們,都被吓得大哭起來。
“行了。”匡靜有滋有味看了半晌,才叫停了陸柏,“從哪兒撈上來的骨頭,就把他們也扔下去吧,讓這一家子在閻王殿前團聚去。”
陸柏滿臉飛濺着血跡和污泥,已經看不清原本的人樣了。他的目光之中,含着滿滿的怒和恨。
他脫掉林松谷的衣衫,将這歹毒的一家三口捆在了一起。死去的林俱腦袋被拴在腰上,外加折了半身骨頭的鄧先英和斷了命根的林松谷,都被他拖着向着西北角的枯井去。
地上留下了一道濃重的血痕,他發力到滿臉猙獰,青筋暴起,一雙赤腳,一步、又一步,穩紮穩打向前走去。他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只想着要為全兒報仇,于是拼盡全力拖着三只惡鬼到井邊,毫不猶豫将他們挨個推了下去。
聽着井底傳來的落地聲和哀嚎聲,他似乎才終于感覺到了一絲慰藉。
可他的全兒,還是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