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賣茶郎尋蹤寡婦仇(二)
賣茶郎尋蹤寡婦仇(二)
爾籁還沒走多遠,匡靜便趕了上來,姊妹二人又一同往十字街去。過不多久,陸柏也扶着牆追了上來,但不敢靠太近,只隔着幾步遠,蹑手蹑腳跟在後頭。
林松谷家的門頭上挂着一盞燈籠,明晃晃地寫着“林”字,昭示着林家與衆不同的地位。
匡靜看了一眼那燈籠,手中一顆石子飛出,燭光便應聲而滅:“平日裏這‘林’字是他的保命符,今晚……卻要成他的催命符喽。”
她語調輕快,似乎方才發生的一切,倒讓她心情更為愉悅了。
爾籁再次蒙上了臉,四下看了看,站定在街門的西牆下,後退幾步助跑起跳、雙手攀住牆沿,一下子便翻進了院子裏。
門口有耳房,兩個護衛耷拉着腦袋在點瞌睡。
爾籁輕手輕腳摸進門去,毫不猶豫将二人劈暈,取了鑰匙開門,把匡靜和陸柏放了進來。
內院門外,兩個上夜的小厮正站在那兒說話。三人剛靠近,其中一個就機敏地看過來,高聲問:“什麽人!”
匡靜遠遠甩手擲出石子,這回下手狠了些,正中那問話的小厮喉頭,他便立即“撲通”跪在地上嚎叫起來。爾籁兩步上前,一記肘擊将他打暈過去。
另一人當場吓得褲/裆一片濕,顫巍巍跪下,哭求道:“好漢饒命!”
“誰是你好漢?”匡靜擰着眉頭,“帶我們去見林松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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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兒裏只住着主家和貼身奴仆十幾人,有些屋裏還亮着燈,但都靜悄悄的。
帶路的小厮兩股戰戰,額上大汗淋漓,直走到一間黑燈的卧房前,方才停住腳步。爾籁随手一掌也将他劈暈過去,擡眼望向匡靜。
入夜後涼快了些,蒙着臉也沒那麽氣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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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推就開了,外屋榻上和衣睡着兩個丫鬟,面對面蜷着。匡靜壓根沒去看她們,一腳踹開主家卧房,驚得榻上人猛然坐起。
“哪個不長眼的狗玩意,滾出去!”榻上人怒氣沖沖責罵道。
兩個丫鬟睡眼惺忪坐起,眼見有陌生人站在屋子當中,不等出聲,便又被爾籁出手打暈了。
匡靜點燃牆角立着的燭臺,默不作聲穿着鞋子走到榻上,居高臨下看着赤着上身的林松谷和縮在他身邊、用錦被遮掩身子的女子,擡手将一直戴着的幂籬推到了腦後。
晃動的暖黃燭光在她右側後方,左側則是一扇窗,清冷的銀色月光透窗照進來。
她長得實在好看——
長發盤雲髻、膚白如洗,懸膽鼻、櫻桃口、一雙俏麗眼、一對柳葉眉,烏黑的眼仁裏映着幾點光。又因眼中常含笑意,單就這麽平平常常看人一眼,都能叫人心潮湧動、思緒難平。
林松谷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将先前的憤怒盡數抛在了腦後。他的目光如帶鈎長舌,貪婪地舔舐過匡靜的面龐,又一點點向下移去:“娘子是……”
匡靜眼中的笑意更盛了,反手從後腰抽出竹節團扇把玩。
林松谷這時才回過神來——深更半夜,屋裏忽然出現一位絕色女子,并非什麽好事!再看她身後,還跟着個黑衣蒙面的怪人,心裏便有些打鼓了:“娘子可是何方神鬼……”
話音未落,匡靜便将那竹節團扇的柄單拆了下來,一根尖細銳利的鐵刺“铮”然彈出,被她抵在了林松谷耳後。她騰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頭發,讓他仰面望着自己,仍是帶着笑問:“全兒呢,是死是活?”
“啊呀!”林松谷吓了一跳,剛要開罵,就感覺耳後的那根尖刺往裏紮了紮,“別、別!全兒……啊,全兒……不是跟人私奔了麽?跑啦!”
“跟誰私奔了?跑去哪兒了?”
“這……”林松谷啞口無言,求救似的看向了一旁的女子,“荷香……荷香!你說!”
荷香怕得厲害,眼眶已經泛了紅,緊張地望向匡靜,又把被子抱得緊了些。
爾籁從外屋進來,在架上拿了件衣裳扔過給荷香,她披好衣裳,這才淚眼婆娑道:“是二娘子說的!事情是她處置的……”
匡靜想了想:“你去把人都叫過來。”
“啊?”
此時陸柏也進了屋。
“茶郎,跟着她,凡跟全兒有幹系的,都帶過來。”匡靜耐着性子又說一遍,“從架上拆根燭臺,要是敢跑,你就殺了她。”
荷香的确想跑來着,但陸柏攥着燭臺,呼哧喘氣地就跟在她身後,爾籁又大剌剌站在內院門口,她有心無力,一邊抽泣,一邊挨個去拍門,叫人都出來。
林松谷被匡靜擒着跪到了院兒裏。他能感覺到,耳後的鐵刺始終沒有放松分毫。
他從未受過這般屈辱,不由憤慨:“你等是何人?全兒那賤婦……跟野男人茍合私奔!做出傷風敗俗之事,你們還敢找上門?”
“傷風敗俗?”匡靜奇道,“喲,比起你這老淫賊來,她可差太多呢!”
“你!”林松谷被激怒了,險些忘了自己的小命還攥在她手裏。可惜耳後的鐵刺在時刻警醒着他,不要輕舉妄動。
他氣短一截,雙拳狠狠攥了攥,閉上了嘴。
林松谷的正妻叫鄧先英,乃他門當戶對的世交家的女兒。但鄧先英不得寵愛,也管不了丈夫那些風流債,一心向佛多年,還在屋裏設了一座佛堂。被叫出來之前,她正在虔誠禮佛。她生有長子林俱,現年十七歲,随了父親風流,還未娶妻,卻已有兩房妾室。
二娘子玉鳳是林松谷母家的表妹,算得上青梅竹馬,有一子一女,兒子十二歲、女兒四歲。她是念過書的,能識文斷字,夜裏常教導兒子抄書、女兒臨字。
三娘子胡碧珠是林松谷在江南遠游途中結識的,因生了兒子林俅,便被他帶了回來。她出身不好,又為人怯懦,生完孩子之後便被林松谷抛在了腦後,日常間衣着樸素,一眼看去,竟與宅子裏的下人無異,就連六歲的的兒子,都看着頗為寒酸瘦弱。
此外,還有原是林家家伎的媵妾圓圓、加一個新進門的荷香,光這院子裏,就住了林松谷的五位妻妾。
胡碧珠帶着兒子先到,林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路哭個不停。匡靜聽得有些心煩,手上使了點勁:“吵死了。”
林松谷立刻高聲喊:“住嘴!別哭了——”
胡碧珠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丈夫,忙捂住兒子嘴巴,停下了腳步,有些不知所措。
等人都到齊了,匡靜才問:“全兒在哪?”衆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有先出頭,“沒人認識?”
胡碧珠有些怔愣:“她……不是跟人私奔了麽?”
荷香衣着淩亂,正躲在玉鳳身後,用力扯了胡碧珠一把,示意她慎言。
匡靜使了個眼色,爾籁當即将林俅從人堆裏單拎了出來。
胡碧珠趕忙跪下,雙手合十祈求:“饒命哇!我……當初是我上告了二娘子,才害全兒被罰的……”
“細說說。”
“……是我、我為了給俅兒攢些家底,偷偷做女紅讓下人去換錢!那天我辛苦藏的幾貫錢不見了……也怪當時心急,不知道是全兒拿的,否則也不會立刻上告給二娘子呀!我與全兒出身都不好,向來是相互照應的……”
“你這是怨我了?”玉鳳出身優渥,性子也算剛正,對于處罰一事問心無愧,便站出來反駁,“她犯錯被抓了現行在先,哪有什麽不對?”
她左右手各牽一個孩子,不卑不亢道:“管教是為了她好——更何況她與人私通,如今人不見了,與你我何幹?”
“胡說!胡說!”陸柏不忿。
“私奔的事,你們誰看見了?”匡靜問,“既然咬定私奔,證據又在哪兒?”
玉鳳一愣,不露痕跡地看向了大娘子。
鄧先英衣着華麗,身姿筆挺,手中拿着一條石榴石念珠,長長地繞在小臂上。她眉眼和善、目光沉着,身後跟着一個瘦猴似的男子,明明個頭更高,卻佝偻着躲在了她背後——正是林俱。
“何必為難二妹?是,私通一事是我處置的——我房裏的下人親手捉住那賤人與奸夫私通,當時就告到了我這兒。我原也想着能從輕處置,可她本就在禁足思過,還不聽勸告、一意孤行,趁夜與那奸夫私奔了!裏裏外外這麽多雙眼睛,難道還冤枉了她不成?”
“倒是你們——”鄧先英輕蔑地掃視匡靜三人,“私闖民宅、蓄意傷人,究竟是來尋人的?還是借機來林家鬧事的!”她抿着嘴笑起來,“若是告到官府,定治你們個死罪!來啊——”
院兒裏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彪形大漢,手持木棒暴喝一聲,右手提棍、腳碎磚石,便朝着匡靜沖了過來。
林松谷見狀忙高喊:“英娘救我!”
匡靜眼睛都沒眨一下,便見爾籁迎面對上了那壯漢。
她腳下速度極快,眨眼間就到了壯漢眼前,左手甩刀逼得壯漢停下腳步,右手反身圈住了他拿棍的胳膊,卡住他的肩、後背撞上他胸口,一個掃腿,便将他過肩背摔在了地上。
那壯漢悶哼一聲還想再站起,怎奈剛一起身,便被爾籁一腳踹在了胸口。她屈膝下壓、膝頭抵着他的下巴,他被頂得只能仰起臉,瞪着眼睛去看她。
沒等他有所反抗,爾籁又再側身舉刀,毫不猶豫将刀尖紮進了他的側頸。刀尖磕在地上,“叮”一聲響,鮮血噴湧而出,濺到了她的黑衣上。
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提起壯漢的頭發,反手回劃,一刀便割下了他的頭顱提在手中,場面煞是駭人。
不過眨眼之間,情勢便陡轉直下。
鄧先英站不住了,朝着兒子伸手,想讓他扶一把。林俱卻吓得雙腿發軟,渾身直哆嗦:“阿娘……”
匡靜像沒看到這血腥一幕似的:“原打算冤有頭、債有主的,既然都不肯說……那就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