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雖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婚宴好歹順利完成。
新郎新娘感謝胥游等人的出席,邀請他們留下來吃晚飯。
警惕半天無事發生,這讓胥游與曠越都頗為挫敗,他們對之後的晚餐并不感興趣,可為了有可能發生的試煉考驗,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等待晚餐的時間裏,可以看到泾渭分明的兩撥人,各占據院子一角。
一邊是幫忙做事忙活不停的村民,一邊是窮極無聊表情忍耐嫌棄的仙門弟子。
村民們聚在一起,原本會百無禁忌大擺龍門陣,此時卻因為胥游等人的存在,而變得拘謹起來,甚至有些畏手畏腳,生怕舉止粗俗惹得貴人們更厭惡。
路行雪與扶淵哪一撥都不是,兩人站在樹下,時不時低頭交耳,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更像世外看客。
終于,桑鈴忍受不了這種無聊,離開了院子,曠越幾人擔心她,也跟着出去。
胥游猶豫片刻,朝路行雪二人走來。
“聽說你破解了師尊所有留在藏書閣的謎題?”
路行雪擡眸看他一眼,沒說話。
胥游頓了頓,眸光晦澀,他垂着眸子沒看路行雪,語氣不含什麽感情地低聲道:
“師尊是雪月宗千年來最優秀的弟子,他留下的謎題一般人不能破解……既然獲得了這份機遇,就好好珍惜,不要懈怠敷衍,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
說教兩句後,胥游轉身離開,路行雪的聲音在他背後緩緩響起。
“你覺得我不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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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游站着沒動,用沉默回答路行雪的問題。
因為發病,路行雪的聲音聽着有些中氣不足,他輕聲而緩慢地道:“你是姬宵燭的徒弟,那你應該知道怎麽通過試煉吧?”
胥游蹙眉轉身,“你不該直呼師尊名諱,他是你的……”
“我的小舅舅嗎?”路行雪淡淡一笑,胥游瞳孔微微一縮,盯着路行雪目露不滿。
“聽說你不只一次闖過這個秘境,看你現在的表現,我很難不懷疑,你之前能通關是占了徒弟這個身份的便宜。”
胥游勃然大怒,刷地拔劍指向路行雪,“路行雪,不許你有辱師尊聲譽!”
扶淵本在旁看戲,見他對路行雪拔劍,攬着路行雪的肩往後一帶,自己擋在面前,長袖一揮一甩,胥游的劍頓時脫手飛了出去,自己也被震退數步。
胥游震驚地望向扶淵,連脫手的劍都顧不得撿了。
大家都失去了修為,怎麽扶淵還能輕易打退他?!
扶淵收手退到路行雪身邊,擡了擡眼皮,懶洋洋道:“你難道不知道,凡人有一種叫‘武功’的東西?”
胥游當然是知道的,可對修仙者而已,哪怕只是煉氣期的底層修士,有武力的凡人與沒武力的凡人都一樣,皆為蝼蟻。
人類不會去在意一只螞蟻是否強壯,因為所有螞蟻在人的眼中是沒有區別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胥游,路行雪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當你習慣俯視別人時,就已經失去了衡量萬物的尺度。”
路行雪說完,與扶淵一起走出院子,兩人的交談聲傳來,一點沒壓低音量的意思。
“阿雪為什麽要說那些話,何必管他呢。”
“一眼看透的結局有什麽意思,多一點變數,或許結局也會更有意思些。”
“唔,說的也是……蠢人的自救,比起蠢人自取滅亡,确實要更有看頭。”
胥游眉毛擰成一團,咬牙盯着那兩人離去的背影。
這兩人,究竟把試煉當什麽?!
這一頓晚餐終究沒能吃上,曠越幾人終于等來了他們的“考驗”。
——村裏丢了小孩,牛蛋不見了。
牛蛋家人先是在村子裏找了一遍沒找到,又去了村子外幾個牛蛋經常去玩的地方,依舊不見人影。
村子與世隔絕,很少有外人來,也從來沒發生過丢小孩的情況,大家都覺得應該是牛蛋跑山裏玩迷路了。
于是組織了人手進山尋找。
胥游與曠越等人提出主動幫忙。
将附近的山找了一遍沒見着人,衆人擴大搜尋面積,往更深的地方去。
更深的山裏,村民們不曾踏足,不由開始踟蹰,有人打起退堂鼓。
深山人跡罕至,更有懸崖峭壁,飛流瀑布,僅憑凡人之力根本無法跨越。
最後就只剩下仙門的幾名弟子。
再往前走了一陣,最前方的胥游突然停下腳步,他身後的桑鈴不滿道:
“怎麽停下不走了?快些把人找到,說不定試煉就通過了。”
胥游的表情有些奇怪,沒理會桑鈴的話,轉身望向衆人,不确定地道:
“我好像感受到了靈氣。”
随着他話音落下,衆人都是一驚,趕緊沖上前細細感受。
曠越一臉喜氣,“真的有靈氣!”
一夥人歡喜不已,試着運轉靈力,果然修為也恢複了。
只是或許靈氣過于微薄,修為恢複有限,剛到煉氣期的樣子——即便這樣,衆人也很高興了。
體會過修為盡失的日子,哪怕是一點靈力,讓他們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變成凡人了,心裏的底氣便也回來了。
一衆歡喜人裏,無動于衷的路行雪與扶淵便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不過此時這些仙門弟子也顧不上兩人,他們沒有忘記此行目的,恢複了一些修為後,找起人來就更方便了。
果然沒花多少時間,他們在一處山洞找到昏睡中的牛蛋——而這處山洞,是靈力最為濃郁的地方。
再一探查牛蛋,這孩子竟然有着不錯的修行天賦,不知身上發生了什麽,已經引氣入體,踏入修仙之路了。
曠越皺眉沉吟,“難道這次試煉,是幫這個孩子修行?”
其他人也覺得可能就是這樣,胥游沒說話,暗自看了路行雪一眼。
幾人商量着可以先把牛蛋送回村,而他們則留在這裏修煉,畢竟誰也不知道試煉要多久能結束,擁有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牛蛋回村後引起震動,他随手表演一個舉水缸——兩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擡起來的水缸,被他一個小小孩子舉了起來,村民們震驚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恢複修為的曠越等人,不僅向村民們解釋了何為修仙,還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惹得村民直接下跪,大喊“仙人”。
曠越與胥游輪流教導牛蛋修行,除路行雪與扶淵外,其他人則更多時候待在山洞裏,不說修煉提升修為,有靈氣的地方他們待着也舒服些。
時間被加速,眨眼間過去一年,牛蛋突破到了煉氣二層。
村子發生變化,見識過牛蛋與曠越等人的“仙力”後,其他村民也想修仙,哪怕自己不行,也想讓家裏孩子試試。
曠越秉持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便帶所有孩子去山洞測試了下,結果還真又測出三個有靈根的孩子。
村裏掀起一股修仙熱,無論能不能修行,見面打招呼不再是問“吃了嗎?”而是問“你能修嗎?”“你家那位修得怎麽樣?”
開口閉口都是修行相關,地裏的莊稼都沒人關心了。
而曠越他們似乎也慢慢忘了來秘境的目的,只一心想着修煉提升自己實力,順便再教導村裏孩子們修行。
時光匆匆而逝,轉眼過去十年。
這一天,桑鈴到着鏡中自己眼角的皺紋,突然之間就崩潰了。
“啊——”
山洞之中靈氣有限,根本滿足不了這麽多人一起修煉,所以每天的修煉時辰是有限制的。
曠越與胥游幾位男修士,面容都多了些歲月痕跡,路遠也從存在感淡薄的少年長成沉穩青年的模樣。
牛蛋等村裏的孩子也一個個長大,修為快趕上這些仙門弟子。
他們從師傅們口中,知道外面有一個更加廣大的修真世界,強者如林,都有着通天手段,如他們現在的修為只是墊底存在。
他們向往村外的世界,迫切想要變得更加強大。
而在日複一日地修煉與教導中,曠越他們始終不能融入村子,淡忘最初的目的,離開去成了執念。
只要自己夠強,只要教導村裏的孩子們變得強大,他們就能離開這個地方。
曠越等人如此堅信着。
“可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我不想老死在這個破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桑鈴崩潰的大叫,向來格外注重儀表的她,此時披散着頭發像個瘋子,她難以忍受自己跟凡人一樣,身體會漸漸老去,體會生老病死。
“這什麽破試煉我不幹了,放我離開,我不要繼續待在這裏,不要整天跟一群村夫愚婦為伍。”
“為什麽我每天醒來要考慮吃什麽?為什麽我得在冰冷的河水裏自己洗衣服?不是住在破敗漏雨的屋子,就要睡在山洞裏硬梆梆的破木板上?!”
因為靈氣有限,即便恢複煉氣修為,他們也不敢随意使用靈力,連每天給自己施個清潔術都不行。
所以高高在上的仙門弟子,不得不放下身段,與低到塵埃裏的凡人一起,沾染滿身的人間煙火氣息。
“我受不了了,這根本不是我該過的日子!!”
桑鈴嘶聲大喊,哪裏還有一絲仙門嬌女的形象,跟個村裏撒潑的婦女沒兩樣。
“可這樣的日子,就是每個普通凡人的日常啊。”
在其他人緘默無語望着桑鈴發瘋時,路行雪緩緩開口,淡然說了一句。
十年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他跟扶淵是這片方寸之地特別的存在,似乎融入了村子裏的生活,又好像一直游離在他們之外。
桑鈴嫉妒地望着雖然年齡增長,卻愈發氣質卓然的路行雪,這人病怏怏了十年,不僅沒有死掉,還被寵得沒吃半點苦,哪裏有資格跟她說這些話?!
“路行雪,你憑什麽将我跟凡人相提并論,我是玄一宗的天之驕女,哪裏是這些蝼蟻般的凡人可比。”
“你自甘下賤也就罷了,我跟你們不一樣!”
面對桑鈴充滿怨氣的嘶喊,路行雪只是輕“呵”一聲,輕描淡寫問道:“哪裏不一樣?”
“我——”桑鈴一擡下巴,能說出一大堆凡人不配跟她相比,連提鞋資格都沒有的話,可她剛說一個字,已經長成青年的牛蛋急匆匆趕來,就地一跪,滿臉懇切道:
“各位仙師,求求你們救救我哥,我哥他快不行了!”
牛蛋的兄長,是當年那位新郎。
本該是壯年的人,此時卻形如枯槁,瘦骨支離地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地仿佛随時會斷掉。
當年青澀嬌羞的新娘,頂着枯黃開叉的頭發,雙目無神,委頓地跪坐在床頭,仿佛靈魂已經被抽離軀殼。
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大多是牛蛋的家人,瞎眼的老娘嗚嗚咽咽哭着,其他人也都一副眼紅沉重表情,氣氛壓抑到極點。
在曠越他們進屋後,死氣沉沉的氣氛馬上變了,仿佛瞬間注入希望。癱倒在地的新娘快速爬起,急切撲到曠越幾人面前撲通跪下。
“救救他,我求你們救他,你們是仙人,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力磕頭,額頭很快紅了,散亂着頭發,眼淚鼻涕顧不上擦,像個真正的瘋婆子,嘴裏神經質地不停念叨着。
“都怪我,是我不該逼他……我嫌他不能修仙,只能做個地裏刨食的泥腿子,平白丢我的臉……”
“是我不好,我不該總是埋怨,不該總拿他和各位仙師比,和牛蛋比……”
“他從不跟我頂嘴,只拼命幹活,想讓我過上好日子……可跟高高在上的仙人比起來,泥地裏找食的鄉野農婦,要怎麽才能比得上呢?”
“不可能比得上啊——”她拍着腿,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沒有絲毫形象,“螞蟻怎麽可能飛上天,我在要求他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是我害了他,是我逼死了他啊!”
新娘撕心裂肺的哭嚎似乎吵醒床上的人,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邊咳連嘔血,費力想要睜開眼睛再看妻子一眼。
“救他,求你們救他!”
胥游上前檢查,然後回頭看向衆人,擰眉輕輕搖了搖頭。
這人已油盡燈枯,別說他們現在,即便全盛時也無能為力。
牛蛋白着臉面色慘然,他其實心中是有數的,畢竟他的修為是村裏幾個孩子中最高的,比胥游他們也差不太遠。
兄長的情況他束手無策,哪怕請來胥游他們,大概也是做不了什麽的。
新娘最後一絲希望破碎,整個人極度崩潰,絕望地朝胥游他們大喊。
“為什麽救不了?你們不是仙人嗎,連一個人都救不了?!”
“救不了世人,渡不了衆生,跟泥雕木塑的神佛有什麽區別?”
“難道你們修仙,就只為了淩駕于凡人之上,擺高高在上的譜,笑看凡人掙紮?”
“你們修的什麽仙!!”
“狗屎!”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餘生 10瓶;小菜一碟 5瓶;鈴秋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