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扶淵看着路行雪那張沉靜的臉,輕扯嘴角哼笑了聲,“沒想到城主連小孩也騙。”
路行雪淡淡看他一眼,“把城主印給他們。”
扶淵挑眉,“真給?難道城主大人竟是普愛世人的菩薩,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傷害滿城百姓?”
“扶淵,你在胡說什麽?!”扶望海一聲怒斥。
本來聽到路行雪要交出城主印,所有人心裏都松了口氣,結果沒想到拿着城主印的扶淵突然叛逆起來。
有些人生怕扶淵真把城主印丢進鬼哭涯,那地方屬于洗雪城禁區,沒有人敢踏足,尤其那裏面黑霧籠罩,一看就不詳。
據說只有城主府有辦法踏入其中,人們也從未懷疑過這點,畢竟這些年來,城主府不知往鬼哭涯送進去多少屍體,很多人都曾親眼撞見過這一幕。
所以之前看到路行雪與扶淵從黑霧走出,沒有人感到驚詫。
扶淵其實就是想逗逗這個病怏怏的城主,別人的反應他完全不在意,就想看路行雪露出更多情緒。
還別說,在那張慣來淡然的臉上看到稍微鮮活些的表情——哪怕是生氣呢,也挺讓人滿足的。
“你愛給不給,反正我已經說了要給。”路行雪慢吞吞說了句,他蹙着眉頭,望向河伯的屍首。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怎麽覺得死後的河伯好像發生了變化。
垂暮老人臉上原本的安詳,慢慢扭曲,變得有些陰沉詭異。
還有,河伯有這麽老嗎?幾乎整張臉都是老年斑。
扶淵視線一直落在路行雪身上,并未注意到不遠處河伯屍體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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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大人既然發話了,扶淵自當聽命。”他看也不看,将那枚城主印往人群一抛,也不管是誰接住。
見路行雪蹙起眉頭,他頓了頓,不由問道:“怎麽,城主還不滿意,莫非是後悔了?”
“扶淵。”路行雪輕輕喚了聲,扶淵微愣了下,這似乎是路行雪第一次喊他名字。
“你看河伯身上,是不是在發生變化?”
路行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河伯,确定河伯的表情在變,變得越來越詭異,換個膽子小的人,恐怕已經吓得尖叫起來了。
“啊——”
一聲尖叫劃破長空,一個人臉色煞白,伸出手顫抖地指向木架上的河伯。
“你、你們看,這、這是什麽東西?”
扶望海原本有些惱怒,皺眉順着那人手指看過去,便對上一張越發詭異恐怖的死人臉。
毫無防備之下,扶望海也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氣。
更多人注意到河伯屍體的異樣。
“怎麽回事他、他之前是這副表情麽?”
“不,我剛剛還看過的,他死前絕對不是這副鬼樣子。”
修仙之人不懼鬼神,但這裏還有很多普通百姓,他們本就對鬼哭涯充滿畏懼,不敢接近,這次是因為有世家帶頭,又幾乎全城出動,才敢來鬼哭涯圍堵路行雪。
可現在,衆人眼皮子底下發生如此詭異一幕,再想想鬼哭涯的傳說,很多人都吓到了。
“那裏面有餓鬼,靠近這裏,是要被餓鬼吃掉的。”
“他死了,只剩肉體,說不定有餓鬼上了他的身。”
“我們離得這樣近,會不會也被餓鬼吃掉呀?”
很多人打起退堂鼓,最外圍已經有不少人偷偷離去。
城主雖然殘暴,但至少他們的家人沒被抓去城主府,所以也不一定非要留在這裏看城主死。
扶淵盯着河伯看兩眼,忽然笑了起來,“呵,有點意思。”
路行雪默默看着他,等回答,扶淵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問他道:“城主大人想知道?”
路行雪果然轉開視線,再去看河伯屍體。
此刻河伯不僅臉上發生變化,整具屍體都在異變中,看着越來越不像人。
沒人理的扶淵摸了摸鼻子,一點不覺尴尬,輕咳一聲,自顧說道:“既然城主大人誠心問了,那麽我就告訴你吧。”
【系統,你的主角臉皮這樣厚的麽?】
【……宿主,你不要在意這種細節嘛。】
【呵。】
扶淵當腦子裏的聲音不存在。
“如果我沒猜錯,河伯這是常年進出鬼哭涯維護封印,魂魄已被餓鬼道污染,所以死後很快會轉為餓鬼。”
路行雪:“餓鬼道?”
扶淵眸色深沉,說話的語氣依舊輕緩,仿佛只是在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輪回六道,以善惡區分,然而從很久以前開始,善道不見,唯有惡道接引輪回。尤其到後來,餓鬼道更是直接侵入人間界,擾亂生死平衡。”
“上一個紀元,修真界靈氣充裕,湧現無數大能,集合修真界頂級戰力,将餓鬼道封入黃泉。”
“随着時間流逝,封印漸弱,一絲裂縫讓黃泉氣息滲出,餓鬼道借此重新鎖定人間。雖然這次沒有打開通道,卻能一點點滲透氣息,将此處變成鬼域,甚至能直接将亡者轉化為餓鬼。”
“當積蓄足夠的力量,或許就能打開通道,讓餓鬼道重新降臨人世……屆時人間滿是餓鬼,活人怕是只能龜縮一隅。”
扶淵的語氣聽不出半分為人類命運的擔憂,反倒帶着事不關己的漠然,甚至還有那麽一分幸災樂禍。
路行雪淡淡看他一眼,沒問他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其他人注意力全在異變的河伯身上,沒在意路行雪和扶淵這兩個不是病就殘的廢人。
“快,毀燒屍體!”扶望海也看出不對勁,雖然不知河伯身上具體發生了什麽,但只要燒掉屍體,應該也就不用擔心了。
一道道火球砸在河伯屍身上,衣服和頭發燒得半焦——然而也就僅此了。
緊閉的雙眼忽地睜開,卻看不見任何人類的感情,而是一片純黑。
木架與繩索被火燒毀,河伯頓了頓腳,腳下的木質刑臺應聲而碎。
身體重重落在地面,塵土飛濺,兩只腳踩出大大的坑。
普通百姓吓得紛紛逃散。
“詐屍啦!詐屍啦!”
河伯僵硬地往路行雪這邊看了眼,此時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人類表情。
收回視線,猛地撲向扶望海等人。
驚叫求救聲響起,人群四散而逃。
當時為了壯聲勢,逼迫路行雪就範,郦夫人他們煽動來太多城民,此刻驚變之下,不少人被撞倒在地,任人踐踏,生生踩死。
路行雪咳了起來,依舊是邊咳邊吐血,扶淵一手摟抱住他,一邊輕拍他的背。
“诶,你別激動,變成餓鬼沒什麽不好。雖然變得嗜殺了點,暴力了點,容易餓了點外……但基本能保持生前修為,且不會痛也不會生病,這不挺好的麽。”
路行雪邊咳邊道:“這麽好,你怎麽不逝世?”
扶淵挑眉,“你怎麽知道我沒試過?我可是要做鬼王的人,若我堕入餓鬼道,世間輪回由我定。”
路行雪咳嗽都停了下來。
【系統,他怎麽突然中二起來了?】
【……嗯,大概……這是本性?】
扶淵:“……”
他不過說了句實話而已,輪回那麽多次,所謂六道也可憑他心意改寫。
此時已經有好幾個世家子弟死在河伯手下,他沒對普通城民出手,就追着世家的人殺。
扶、郦兩家的家主更是被重點關照,逃得狼狽不已。
就在郦家主一個跌倒,眼見就要喪命于河伯手下時,忽然一道飛劍劃過,伴随着一聲輕喝。
“孽畜,休得害人!”
河伯變成餓鬼,普通刀劍難以傷他,這柄飛劍卻險些斬斷他的胳膊。
天空中,一名藍袍青年禦劍飛來,對着河伯連連出手,先前如虎入羊群的河伯,此刻毫無招架之力。
“砰砰砰——”
沒一會兒,河伯的身體便被打得破破爛爛,那人伸手,将飛劍抓在手中,正要徹底結果河伯,卻不知為何頓了頓。
“雖不知你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但餓鬼傷人,天理難容。”
“河伯,胥游今日便送你一程。”
話落,劍上金芒閃動,穿透河伯身體。
河伯頓住,似乎向路行雪看過來一眼,他的身體一點點破碎,化作飛灰,魂飛魄散。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變成餓鬼的河伯便被斬殺了。
郦家主從地上爬起,抱拳向那人道謝:“多謝道友出手相救。”
就在這時,“刷刷刷”,天空中又落下幾名禦劍而來的年輕人,看穿着,都是同一宗門的弟子。
扶望海目光閃了閃,走上前來見禮,“原來是雪月宗的道友,多虧道友出手将這餓鬼斬殺,否則今日不知要死多少人。”
胥游彬彬有禮地與各世家見禮,他溫和謙讓,風度翩翩,沒有仗着自己是大宗出身而有所傲慢。
比起他身後那幾個,恨不能将驕傲刻臉上的年輕人,顯然世家們更願意與之打交道。
“咦,師兄,你看這是什麽?”一名女弟子從地上撿起枚貝殼樣的東西,胥游接過一看,眸光微凝。
“留影石?”
留影石顧名思義,能夠記錄影像,在修真界并不常見。
算不得多珍貴,只是用途比較特殊,有個別人很喜歡收集,輸入靈力,可記錄想記錄的一切影像,想要看時,再次輸入靈力即可。
這東西能保存很久,且很難被破壞。
剛才變成餓鬼的河伯,都在胥游的劍下化為飛灰,這留影石竟然完好地保留了下來,由此可見一般。
胥游暫時将留影石收起,現下還有更緊要的事處理。
他越過衆人,一步步向路行雪走去,不像那些世家只敢停留在遠處,一直走到距離路行雪兩三步才停下。
路行雪淡淡看着走來的人,知道這人是雪月宗的,臉上表情也沒什麽變化。
倒是扶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啊”了聲,“這人殺了河伯。”
胥游眉頭一皺,瞥了扶淵一眼,“河伯已經死了,那只餓鬼算不得河伯。”
扶淵沒看他,對着路行雪又說了句,“他不僅毀了河伯的屍體,還讓河伯魂飛魄散……唉,可憐的河伯。”
胥游眉毛跳了跳,看出扶淵是故意的,沒再理他,将視線移向被扶淵摟抱着的路行雪,眉頭皺得更深了。
“路行雪,我乃雪月宗弟子,小時候曾受你娘親教導,你可喚我師兄。”
路行雪沒作聲,胥游皺眉,壓抑着火氣。
“你做過太多荒唐事,落得如今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但宗主顧惜你身上血脈,願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随我回雪月宗,只要誠心悔過,認罪伏法,或可留得性命。”
扶望海等人聽得眼皮子一跳,不敢在此時插言,一個個使眼色。
路行雪開口,緩緩道:“認罪伏法?伏的什麽法?”
胥游聽出他聲音的虛弱,不由頓了頓。
“你殺害無辜,視人命如草芥,更殘害無數有修行天賦的人,取其骨抽其血……種種惡行,簡直罄竹難書。按我雪月宗規矩,判你魂飛魄散也不為過。但——”
“若你誠心悔過,看在你擔負城主之責,守護洗雪城五年的份上,可留你性命,終身囚禁問道崖。”
不等路行雪說什麽,扶望海等人再忍不住,紛紛開口道:
“胥游道友,這路行雪滿手血腥,惡貫滿盈,怎能如此輕饒了他。”
“是啊,雪月宗雖是上宗,但如此包庇惡人,怎能令人心服?”
胥游身後的弟子聞言,個個臉上浮現怒色。
“你們好大的膽子,雪月宗也是你們能置疑的嗎?!”
“我雪月宗行事,何須向他人解釋。”
胥游擡手,制止師弟師妹們的怒罵,他沒向扶望海等人解釋,只是看向路行雪道:
“路行雪,你可知罪?”
路行雪笑了笑,“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
胥游沉下臉,“若知罪,還有悔過彌補的機會;若不知罪……死不足惜。”
現場氣氛凝重,系統在路行雪腦子裏戰戰兢兢道。
【宿、宿主,我覺得他是來真的,我們還是保命要緊吧……他不是說跟你娘認識嗎?說不定以後打好關系,懲罰不懲罰的就沒了了。】
路行雪沒回答系統,他看了看胥游,又掃了眼其他人,每個人要麽恨不得他死,要麽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
“我無錯,無人可罪我。”
路行雪最後将目光投向天空,聲音很輕。
仿佛是在回答胥游與系統,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胥游臉色一變,“刷”地抽出長劍。
扶淵攬住路行雪腰,下意識後退幾步,退入到鬼哭涯的黑霧中。
下一刻,天地忽然變色,狂風大作,鬼哭涯的黑霧瘋狂湧動起來。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出現在路行雪與扶淵身後,裏面似有無數冤魂哭號。
所有人耳中充斥着凄厲的哭聲,這一刻,萬鬼齊哭,似有無數餓鬼想要沖破束縛,降臨人間。
幾名雪月宗弟子紛紛抽出自身法寶,如臨大敵。
胥游臉色劇變,“這是……鬼哭涯的封印要破了?……怎麽可能?”
他猛地朝路行雪看去,在場衆人,都被這變故驚得臉色大變,驚慌不已,唯有這兩人,神情始終淡定如初,好像對這場變故早有預料。
“路行雪,你做了什麽?!”
胥游厲聲喝道,長劍毫不客氣指向路行雪,似乎只要他一個回答不對,就讓他步河伯後塵。
“我什麽都沒做,我只是一直在看你們做而已。”路行雪無視抵着脖子的劍,平靜回答,說完回頭看向扶淵。
“你似乎也在等這一刻。”
扶淵對他笑了笑,“啊,你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那現在我陪你做對同命鴛鴦也不錯。”
路行雪微微蹙眉,這人嘴裏真是沒一句正經話。
他閉上眼,“那走吧。”
扶淵雙手攬住他的腰,輕笑着道。
“遵命,我的城主大人。”
他好像當眼前所有人都不存在,無視他們一個個或害怕,或震驚的眼神,眼睛只注意着路行雪。
話落,抱住人輕輕一躍,跳入黑色旋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