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棋子
棋子
海源樓有工吏縱火,後又投井自盡的消息震驚朝野。
“是誰!是誰這麽大膽,敢在禦建藏書樓裏做這些事!”昭平帝一拍桌子,怒氣沖天。
“父皇息怒,是兒臣失察導致有此禍端。”趙若屹拜跪下去,道:“兒臣願承擔一切責任。”
昭平帝氣呼呼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趙若屹,心裏更堵得慌了。
這個趙若屹,平日看着有些沒主意,沒想到會這麽的沒主意。昭平帝心下一哼,他自然知道那工吏身後必然有人指使,不然一個小小工吏,眼見着藏書樓就要建成,不說有了一些實績以後更容易有活計,就是工籌也能拿到不少,何必要縱火自殺呢?
他惱怒的,是那背後之人,竟敢如此蔑視皇權,在海源樓即将完工的時候,搞這麽一出。
昭平帝“哼”了一聲,沖着刑部尚書顧盡丞問道:“顧卿昨夜辛苦一夜,可有何收獲?”
顧盡丞年事已高,一夜未睡有些神情恍惚。
他強打精神出列行禮,道:“回禀聖上,微臣仔細巡查了事發現場,又與昭陽公主及其兩個侍女一一尋談,基本可以确定死者王徳守确是有意縱火,事發之後亦是故意自投于井內。至于他為何如此……”
顧盡丞瞥了眼高坐在龍椅上的昭平帝,慢慢地說道:“微臣聯合工部、戶部對王德守的親屬家眷、生平形跡做了調查,一一記錄在此。”
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本折子,舉過頭頂,道:“還請聖上過目。”
昭平帝一擡下巴,早有總管太監将那折子遞了過來。昭平帝當朝翻看,只見折子中将王德守的祖宗五代都寫了個清清楚楚。
此人祖上原是讀書之人,怎奈科舉屢次不中,最後落得個家財散盡棄文從農的下場。到了王德守這代,父母去得早,只一個姐姐将他拉扯大。但他那姐姐也早在兩三年前就因病過世了。
王德守的生平看上去稀疏平常,本人也無劣跡前科,無兒無女,無親無故,實在令人無法從中挖出什麽線索來。
昭平帝合上折子,道:“此事暫不封案,一日查不出背後之人,就一日不封案。”
顧盡丞拜回道:“微臣遵旨。”
最終,王德守的一生被鎖在了刑部的疑難案宗櫥櫃裏,和那些罪大惡極的犯人們在一起。
世間恐怕只有趙若岌知道他曾經是怎樣鮮活的一個人。
那是個黑雲蔽日狂風不止的冬日。
趙若岌的車馬行進不得,只得找了個破廟暫避。沒想到那破廟中還有人在住,只不過那兩個人看着已沒什麽人形了。
一個癱在地上,蓋着稀碎破爛的被子,勉強看出是個女子;另一個男子守在她旁邊喂湯水,瘦得只有一把骨頭。
趙若岌皺着眉看着他們,示意侍衛将他們轟出去。他可不想被這樣的兩個人污了眼。
那男子抱住侍衛的大腿,一個勁兒地哀求,說只要救他姐姐一命,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這種人的命不值錢,承諾更不值錢。
趙若岌本不想理睬,但聽那人說自己識字、會算術、會種田、會木匠,突然來了點興致。
宮中殿宇繁多,每每會有修繕事宜。若是此人能打入到工部做個工吏,對他日後搜羅信息也是一個助力。搭救這種人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程度,但可能的回報遠不止這一點。
趙若岌挂上他在宮中常用的和煦笑容,沖着這兩個半死不活的人說道:“你們跟我走吧。”
王德守比他想的還要聽話好擺布,是個天生做棋子的料。
王德守喜讀書,但趙若岌不需要一個天賦平平的乙等進士,上不了前三甲的人對他來說都沒有用處。
“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不論你用什麽方式,一定要進工部做工吏。”趙若岌這麽對他說。
自那以後,他再也沒看到過王德守拿書了。
“海源樓在快完工的時候,一定要着起火來。”趙若岌這麽對他說。
之後,便有了那日失敗的縱火。
“你跑不了了,一定不能讓人發現你身後的主人。”有人這麽對他說。
最後,他投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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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險的事情并沒有影響海源樓的開樓之期。
中秋之日的傍晚,昭平帝登樓賞月,并賜下“以典啓智,以文化人”的楹聯,向天下人表明海源樓的意義。
趙若屹在藏書樓上被拂去的面子,在之後郦縣的農桑之事上又被請了回去。
之前趙若岚交予他的那本《樗繭譜》成果喜人,趙若屹将這本書連同實驗的詳盡記錄全部交給了戶部,解了郦縣的燃眉之急。
趙若岌心知趙若屹在朝中聲望不減,倚賴的不過是一個趙若岚。但以趙若岚的聖寵,想要除掉她,只怕比登天還難。
學新堂裏,趙若岌看着盯着窗外許久的趙若岍,有了新想法。
“昭陽公主這字……”蘇文述照例檢查課業,檢查到趙若岚的時候深深嘆了口氣,“公主可知微臣生平最後悔的事是什麽?”
趙若岚近日光顧着練功夫,确實在課業上糊弄了許多。此時被蘇太傅這樣問,心知他絕對是要嘲諷自己了。可她問心有愧,只好擠出個笑臉,盼着蘇太傅能念在她往日的勤謹上,饒了她這一次。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微臣雖茍且一生,一事無成,可說起來倒還是問心無愧。不過,有一件事是微臣最最後悔的。”蘇文述故意停頓了一下,悵然道:“那就是當初答應了公主可以到我府上品談書法。現在舉國上下都道公主是老臣的關門弟子,可老臣當真是不敢收您這樣的弟子啊……”
坐在前方的趙若岐誇張地笑起來,甚至還特意回過頭來,要看看趙若岚到底寫了什麽東西,能把蘇太傅氣成這樣。
趙若岚用眼神喝退了趙若岐,虛心乖巧地接受了蘇文述的諷刺之言。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趙若岚第一個沖出學新堂,一路不停地回到鳳陽宮。看到院子裏熟悉的辛夷樹,她才轉過身來,沖着跟在她身後的駱星衍說道:“你說的對,母後的那張弓我确實用起來太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