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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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皓月千裏，靜影沉璧。
陸芸主動留了身體抱恙的壽星夜宿。
這會見他呼吸勻稱，想必是真入了睡。
蕭仁給床上這位“病人”開的方劑就在她手裏，陸芸對着薄薄一張紙盯了許久，也琢磨了許久。據盛茗旭自己所說，已喝了有些天，可遲遲未見好。
針對盛茗旭夜不能寐的狀況，蕭仁開的是治療失眠的方子。
中醫稱“失眠”為“不寐”，病機為“陰陽失調，陽不入陰”。
《黃帝內經·營衛生會第十八》指出：“衛氣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二十五度，分為晝夜，故氣，至陽而起，至陰而止。”
簡單來說，人體衛氣行于陰經、陽經，分別對應夜、晝，人也該對應地處在睡眠、清醒狀态。若陰陽平衡，則人的神氣是平靜的。
陰氣是安靜收斂的；陽氣則是活躍的。夜晚陰氣重，白天陽氣重。天黑後，若一個人陽氣過剩，則陰相對不足，精神亢奮狀态，陽便不能完全入陰，人就無法進入睡眠，便失眠。
盛茗旭失眠不假，蕭仁開的正是千古失眠第一方，“半夏秫米湯”。
《黃帝內經》之《靈樞·邪客》篇指出：“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已通，其卧立至。”
《本草綱目》：“秫，治陽盛陰虛，夜不得眠，半夏湯用之，取其益陰氣而利大腸也，大腸利則陽不盛矣。”
之後歷朝歷代不乏各家名醫有出其他治療失眠的方子，但均以“半夏秫米湯”為基本方治療，是當之無愧的祖方。所以，蕭仁開得完全合理。
但盛茗旭沒好轉，原因怕還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陸芸根據她對這位少年将軍心性的了解，猜他十有八九沒把身體出現的所有狀況詳細告知蕭仁。就像剛剛與他促膝長談近一個時辰，他也是閃爍其詞，一看就是沒對她“全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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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她來自現代。
前人那麽多積累，于她看一個古代人類似驚恐發作的症狀，能算是“降維打擊”，所以，任盛茗旭這家夥再怎麽嘴硬遮遮掩掩，她也能從他的身體反饋上瞧出大概。
“PTSD臨床表現有恐懼記憶的泛化、創傷性事件的閃回或噩夢、過度警覺以及情緒負面化等。盡管PTSD這個病名在20世紀80年代才被正式提出，但我國中醫藥學家早已對PTSD類似疾病做過記載，認為驚恐是疾病發生的根本原因。”
清代新安醫家程鐘齡所著的《醫學心悟》記載：“有驚恐不安卧者，其人夢中驚跳怵惕是也，安神定志丸主之。”
“PTSD由驚恐引發，心藏神，驚者神亂，腎藏精，恐者精卻，安神定志方是新安醫學古方，臨床上常用安神定志方治療驚恐障礙、抑郁和失眠等疾病。此方由人參、遠志、茯苓、石菖蒲、茯神和龍齒組成，能安心神、定腎志，是一種防治PTSD的有效方劑。”
因之前在一旁觀老爺子治病，有碰到過小小年紀的孩子因家庭變故患PTSD的情況；而偏偏用蜂療治PTSD這塊尚屬空白，沒有現成的文獻或臨床研究結論可參考，所以那段時間陸芸一門心思全撲在這上面，腦子裏還有不少當時瘋狂吸入的內容。
盛茗旭這個情況，除了屆時對他進行心理幹預治療外，藥物治療也需并行。
陸芸思忖良久，覺得與其單治他的“睡眠問題”，不如從“安神定志”入手。
清代名醫程鐘齡的“安神定志丸”，原方具體記載：“茯苓、茯神、人參、遠志各一兩，石菖蒲、龍齒各五錢，煉蜜為丸，如梧桐子大，辰砂為衣，每服二錢，開水下。”
原方為蜜丸，現代也會用湯劑。一般用量為茯苓20g，黨參或太子參20g，茯神10g，遠志20g，石菖蒲10g，龍骨20g代替。
盛茗旭除了突如其來驚恐，左手失控顫抖不止，還告訴她，有時心髒會莫名劇烈跳動，會有短暫的恐懼不安感，這是心悸，中醫稱“怔忡”。
驚恐發作在中醫方面主要是指驚恐症，此類患者主要表現為突然出現明顯的心悸、胸悶、氣短、憋喘，甚至有瀕死感，并且會伴随有失控感和瀕臨死亡的感覺，在中醫上又稱為驚悸。
除了“安神定志丸”這個名方外，陸芸記得還有一款“定心湯”，最早出現在清代名醫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方劑篇中，可治心虛怔忡。
原方如下：“龍眼肉（一兩）酸棗仁（五錢，炒搗）萸肉（五錢，去淨核）柏子仁（四錢，炒搗）生龍骨（四錢，搗細）生牡蛎（四錢，搗細）生明乳香（一錢）生明沒藥（一錢）”，水煎服。
到了現代，也用“龍眼肉30克、酸棗仁（炒搗）15克、淨萸肉15克、柏子仁（炒搗）12克、生龍骨（搗細）12克、生牡蛎（搗細）12克、生明乳香3克、生明沒藥3克”代替。
《黃帝內經》謂“心藏神”，神既以心為舍字，即以心中之氣血為保護，有時心中氣血虧損，失其保護之職，心中神明遂覺不能自主，而怔忡之疾作焉。
可以給盛茗旭試試“定心湯”，看服用一段日子後的效果，後續也可以替換成“安神定志丸”。陸芸在心中有了安排，一對蹙眉漸舒。
時候不早了，她也該歇下了，一切等明天起來再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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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七日，是盛茗旭有史以來身心最愉悅的一周。
陸宅內從盛府調撥過來的“老人們”，都忍不住偷瞄幾眼，“前主人”的反常。
就差在臉上寫“滿面春光”四個大字了，茉心在拐彎處遠遠投去簾窗一眼，忍不住捂嘴偷樂：自家大将軍心情是真真好！
任誰瞧上一瞧都會不由跟着嘴角上揚。
許是盛帝恩寵，放了他一月假期，容他休養身子，又得陸姑娘點頭許他“暫住”府上，每天吃吃喝喝，即便得按時服藥，也不影響他臉上笑容減一分。
從前茉心覺得自家将軍雖少年得志可整個人都是陰沉冰冷的，生得極好一張臉卻總似郁郁寡歡，像是有千斤重心事獨自藏着攬着壓着，誰也靠近不了。
而這幾天，她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将軍換了個人似的！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好看！
雖在他們下人面前也繼續“繃着臉”，沒什麽喜怒哀樂，可一旦陸姑娘出現在他跟前，或與陸姑娘出于同一處，将軍那張俊臉立馬揚滿生氣與活力，一雙眉眼裏全是塞不下的笑意盈盈。
太神奇了！
将軍這是滿心滿眼迷上陸姑娘了，茉心低頭瞧了瞧端在手裏裝藥丸的玉罐，打心底為兩人感到高興。
今天沒再熬之前的湯藥，而是換成了陸姑娘獨家秘制藥丸。
如今的她亦是不同往常，陸姑娘身上有種魔力，耐心地教她學文識字。不讓她幹那些粗活笨活，堅持将她帶身邊，告訴她女孩也該學男孩學的那些知識。
女孩也該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每每念到這一句，茉心心中都有股熱熱的沖勁，似隐隐引導她一直往前走。
同往日一樣，此時陸姑娘正單獨與盛将軍處着。
待她把新制藥丸送過去，便可回書房練字。
等他們“秘談”結束，再會讓底下人備點清淡宵食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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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茗旭正乖坐在他的“私人醫生”跟前，等她開始。
一雙黑眸似星空般深邃無垠，巴巴黏在眼前人身上，獨一份的璀璨，獨一份的熠熠生輝。
陸芸正在奮筆疾書，将今日份自己的“功課”完結，顧不上與人言語，便由他随意打量。
剛開始受不了這樣一雙熾眼盯着自己，經過了一周的“訓練”，慢慢也就适應了。
更何況，考慮到他目前的“特殊時期”，她也不好太“獨斷專行”，不讓他對她做出過分親密的舉動，他配合已屬“不易”。若再不許他巴巴瞧人，怕他“舉雙手反對”。
更何況，小時候那家夥也喜歡這樣子一動不動瞪着雙濃眉大眼瞧她，陸芸潛意識便把盛茗旭當作那家夥，自然也就習以為常了。
若對他病情有益，也算是一舉兩得。
見她粉嫩額頭倏然滑落一溜碎發，盛茗旭一個沒忍住，伸手替她整理，陸芸微微一愣，卻沒躲開，而是稍稍緩了緩後，沖他淡淡一笑：“再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好！”
盛茗旭心中竊喜，反過來勸她：“沒事，不着急，你的事要緊。”
他反正也無事，陪着她就足夠，像現在這樣她偶爾睬他一下，更是心滿意足。
幾分鐘後，陸芸終于結束，将注意力轉移到了耐心等候多時的“病人”身上。今天她有話問他，在腹中打草稿了兩三天了，思來想去還是得當面問個明白。
“盛将軍，你看着我。”陸芸淺笑下“命令”。
盛茗旭猝不及防，很快便欣喜配合：“好。”
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與她四目相對，是種非常棒的體驗，他樂意之至！
這張臉真的無可挑剔，陸芸近距離瞧着思緒有些恍，頃刻又迅速收回：“盛将軍，你能不能如實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殺盛翟？”
只有把這件事攤開來講，她才能真正幫他面對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他的病情才能接近根子上轉好。
笑意頓收，劍眉倏然皺一起，盛茗旭心中嘆了口氣，一雙清眸滿是探究，她還是那麽堅持：“有些事我不同你講是為了保護你，知道太多對你反而不利。這已是你第三次問我，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陸芸堅定地點點頭：“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