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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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中,一身華白錦衣的盛茗旭正忙着和衆将領聚首密謀。
此戰雙方兵力懸殊,盛軍三萬,北軍三十萬,必須以一敵十方有勝算,故戰略部署需反複推敲,精益求精,容不得半點差池。
除卻充分利用湧江周遭地形優勢,戰場平衡與情報優勢同樣至關重要。盛軍兵力投送雖遠不及北軍,但若合理布局,打速決戰也不是不可;出其不意突襲打擊與掩護追擊切斷敵線,盛軍素來頗有心得。
他盛茗旭的将士,從來迎難而上,從來勇往直前,從來克敵制勝!
外面忽有士兵匆匆來報。
盛茗旭停下手中船模,擡颚,示意手下講。
“回禀将軍,那小兄弟找到了!”士兵拱手,聲音高亢卻明顯帶顫。
程勇一聽,迫不及待湊到人跟前:“哪裏找到的?!”
盛茗旭不做聲,副将是他嘴替。
士兵如實彙報:“回将軍,在二十裏路外的一個廢棄村子。”
“什麽?!”程勇大驚,腦子向來轉得比別人快,“那豈不是離湧江很近?”
“回程将軍,是的,我們的人說是在湧江北岸的一個村子邊找到的。”士兵拿捏不好用詞分寸,索性一五一十照搬原話講。
盛茗旭重新拿起船模,眉眼間變得陰晴難測,程勇轉身去瞧主子,發現他正垂頭擺弄手中小木船,心裏敏感一動:完了,将軍怕聽後大不悅啊!
程勇腹中當下幾個來回,重新轉身朝那小兵,收着聲音确認:“這厮去那做什麽?你們找到他時附近可有見着北軍的人?”
嘴替就是懂提問。盛茗旭薄唇抿成一直線,靠兩條腿跑那麽遠屬實令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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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頓了頓,許是琢磨不透中将軍話中含義,粗眉一皺,用力思索後,遲疑道:“我們的人找到那小兄弟時有問他,但人不肯說。北軍的人,倒沒瞧見一個!”
程勇一聽,當下沉默,習慣性擡手摸颚,暗自思忖幾秒後,又問:“那人呢?帶回來沒?”
士兵迅速點頭:“回程将軍,人就在外面,就是、就是、就是……”
盛茗旭心中一愣,迅速擡頭:“就是什麽?”
士兵面露難色,好在不是他幹的事,所以直說應該怪不到他頭上,畢竟那小兄弟可是将軍的恩人:“啓禀将軍,那小兄弟看到我們的人拔腿就跑,好不容易抓到他又各種抵抗,還咬人,我們兄弟急了,就出手把他打暈了……”
帳內氣氛瞬間凍住。
士兵本能一慌,心中大喊“完了”,哆嗦着趕緊補一句:“不過沒死!有氣!一路騎馬趕着帶回來氣都沒斷過!”
其實士兵也不清楚這倒黴的小兄弟氣到底有沒有斷,畢竟也沒親手探過他鼻息,但有一點他能确認,這倒黴鬼整個人狀态估計不怎麽好,軟趴趴的像是只剩半條命,嘴角都出血了……出手把他打暈的家夥,素來不太知輕重,平日在軍中比武較量,若碰上他為對手,斷根肋骨啥的都是再尋常不過的。
聽到關鍵兩字,盛茗旭心中一舒,眉宇微展,下令:“把人帶進來。”
程勇聽到這冰冷一聲低吼,便知大事不妙!
別看只簡單五字,口吻卻極其難定論。不知自家将軍隐怒是因為想殺小兄弟,還是怪手下不該出手傷他恩人?
士兵眼神有閃躲,似乎另有隐情,程勇瞧在眼底,也不好在這種時候亂補充,先讓底下的人把小兄弟帶進來看看。
兩壯兵,一左一右,甚是輕松,将衣衫褴褛陷昏迷狀态的人穩穩架了進來。
盛茗旭目光觸及那抹單薄身影時,緊閉的薄唇下意識微啓,有種不好的直覺。
在場誰都沒吭聲,這種時候,程勇也不敢随便嘴替。身旁有股氣場,極其不同尋常。他雖行事偶有魯莽,但腦子是好的。不說傻話,不做傻事,是他一直奉為圭臬的人生八字。
盛茗旭再次放掉船模,手掌一擺,兩雄兵立馬雙雙默契将“追”回來的人拎到了他跟前。
外身甲胄已沒,只剩內裏單薄布衣,且破破爛爛,瞧得出有過反抗的痕跡,看來下面的人找到“他”時頗有一番苦苦掙紮。
湧江北岸,北軍,廢棄村子,拔腿就跑,殊死抵抗,咬人求生……連起來,就是一件完整的敘事。盛茗旭不得不謹慎對待。
三萬将士的身家性命,一個來路不明捏蜜蜂蜇人的,比不了。
默默架住人的兩兵見現場誰都不說話,下意識扭頭去瞧對方,面面相觑一番後,不約而同低下頭去,還是乖乖靜候自家将軍發落。
盛茗旭俯身,拿左手食指探昏迷之人鼻息:嗯。
活着。
于是下移,抵住“他”下颚,往上一撥,嘴角那抹殷紅血痕令他猝不及防,當下眨眼,帶起羽睫細顫,心中有股微妙無聲氲開。
收回左手的剎那,盛茗旭有了決斷:“打他的人,先看起來,晚點再處置。”
“是,将軍!”
程勇見自家将軍終于發話,且指向明确,趕緊挪幾步靠過來,揣着小心髒試探問:“将軍,要找軍醫給這小兄弟瞧——”
話還未來得及說全,盛茗旭直接一個“不用”堵住了他的多嘴。
程勇大腦秒切一片空白:“……”
盛茗旭瞥了呆滞愛将一眼,雲淡風輕道:“他自己就是醫生。”
醫者咋自醫?難道他猜錯了?程勇壓了壓喉,困惑透滿整張臉:“那現在——怎麽處置這小兄弟?”
盛茗旭擡頭,掃了一圈帳內衆人:“去擡張床過來,把他放上去。”
衆人一聽:“……”
程勇腦子直接打結:“?”
回神過來的士兵趕緊領命,恭敬複道:“是!将軍!”
五分鐘後,該軍帳內的場景就變得特戲劇性。
偌大一個軍事沙盤旁,圍着衆将士,繼續未完的作戰謀劃。盛大将軍威名在外,世人皆知他雖小小年紀,可素來深見遠慮,足智多謀。當今天下,勇與謀這塊,尋不出一個真正能與他抗衡之人。
而距離一群赤膽忠心骁勇善戰的盛軍部将兩米處,則放着一張擡進來擱置沒多久的木床,床上呢,筆挺躺着一個怎麽看怎麽慘的陸芸,仍是雙眼緊閉,未任何蘇醒的跡象。
盛茗旭一邊部署各項,一邊擡眼掃床上之人:“北軍內部我們的棋子已安排妥當了嗎?”
左将軍劉律接:“将軍,已安排妥當。”
盛茗旭腦中閃過那張五年不見的臉,彼此既是兒時玩伴也是互相最深信不疑之人,今晚一戰,關鍵之事交由“棋子”去做,他完全信得過,但還是忍不住擔心對方安危。
程勇身為中将軍,見自家将軍忽陷沉思,忍不住問:“将軍,您可是有什麽憂慮?”
盛茗旭低沉道:“這樣,馬上傳令下去,讓‘棋子’火速獻計北軍那醜八怪,告知他我軍臨時決定先他們一步主動出擊,讓那醜八怪将計就計,待我軍渡河渡到一半時,讓他們全軍出擊,這樣就可一舉殲滅我軍主力!為了提升‘棋子’進獻此計策的可行度,在我軍渡河時,建議那醜八怪下令北軍全部後退,留出一些空間容我軍渡河,以此确保我軍一定中計,進退兩難,于湧江內被北軍擊至一潰千裏。”
右将軍成明一聽,前後一串聯,心中忍不住暗暗叫絕,此計甚妙,就怕北軍那醜八怪統帥不采納為他們“量身定制”的“妙計”。
程勇也在琢磨這一點:“将軍,那萬一北軍那醜醜的統帥沒采納‘棋子’進獻的良策?”
五年前盛北兩軍初次交戰,“棋子”率軍,也将他帶去了現場沉浸式學習,而北軍統帥那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模樣,令盛茗旭至今印象深刻。
想到那張奇醜無比卻顧盼自雄目中無人的臉,盛茗旭不由地嘴角一勾,篤定道:“他會,不僅會采納,還會為忠心耿耿效力于他整整五年的部下拍手稱快,會打心底覺得這部下五年前被其虜至北國,非常之正确。”
三位副将默契十足,不約而同道:“是!将軍英明!我等誓死追随将軍!”
他要讓北軍三十萬兵力,從優勢轉為劣勢。盛茗旭想到這,緩了緩氣息。
或是三部将這聲吼,床上的人又是微微一動,惹得他再度投眼望去。
不斷有人中氣十足高喊“将軍”,陸芸被一陣又一陣醒聩震聾聲襲腦,意識從沉沉昏迷中抽離,慢慢攏聚腦袋。很快,全身酸疼變得清晰,睜眼的剎那,她下意識扭頭朝有人說話的方向瞥!這一瞥,吓得她趕緊擺正腦袋,重新閉上雙眼,繼續裝昏睡。
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不懂知恩圖報之徒派了個極其粗魯的人去捉她,任憑她練過散打無奈絕對力量之下男女懸殊,情急之下趕緊故意裝暈,想着能避開對方一頓拳打腳踢也是好的……可誰能料到,那不知輕重的玩意把她扔馬背上帶回,一路狂奔把她真給颠暈了過去!
從前她暈船暈大巴,如今又多了一個弱點:暈馬。
這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一睜眼又瞧見那閻王!陸芸初初判斷了下眼前形式,她并非躺在地上,應該是類似床板之類的東西,總之,離地面有點距離;可兩米之外,明明有一群男的圍在一軍事沙盤邊喋喋不休,這又是什麽情況?
這不是夢,她篤定。
不知為何,這會又沒了聲,陸芸實在躺得腰酸背痛,一嘴鹹腥味也令人極其不好受,想着偷偷開一只眼瞧瞧,先睜眼,若安全,她再悄悄扭頭看!
對,就這樣幹,保險!
于是,陸芸揣着自己的小九九,再一次冒險睜眼,只睜一只右眼——
光線瞬間争先恐後撲進這只孤獨又铤而走險的眼,跟着一起闖進視野的,還有一個居高臨下正對她的腦袋。
是時候被他逮到了,盛茗旭一眼不眨,看着床上睡大半天的人終于鬼鬼祟祟睜眼,雖然只睜了一只眼,可足夠了——足夠證實他的猜測。
陸芸尬得當即一股熱血沖腦,可學霸永遠反應在線,她立馬心生一計,迅速睜開左眼,雙眸盡填無辜茫然之色,聲音也秒切得無比幹淨,聽起來十足的涉世未深,一塵未染:“你好,你是……”
裝什麽不是裝!
裝暈不行,那就裝失憶呗!
不試試,咋知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