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預備清閑的生命當中，硬生生擠進來兩個責任，這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
好在馮濟慈有所準備，比如小姑娘哭什麽的，就給她一些糖，講故事也是可以的，灌雞湯也是可以的，名人名言他知道不少。
他都想好了，用切爾威廉斯的話來鼓勵，人生是一次航行，航行中必然遇到各方面襲來的勁風，然而，每一陣風都會加快你的航速……
聽聽，這話多麽對，多麽契合現在的環境。
然而，用不上！
穿着一身小男孩衣裳的桑尼亞扛着一包三十斤左右的馬料從身邊路過，她的身後，換了小男孩裝扮的琳琳提着一皮桶水并不費力的從他身邊路過。
衣服是朱佩先生兒子的，他給準備了一大包。
兩位斯萬德家的小姐，就把自己放在了侍童的位置，她們快速的收拾馮濟慈的行李，檢查馬車每個部件，就把尼爾弄的很被動。
說起來，這個孩子傻兮兮的。
很明顯，斯萬德家的小姐并不準備吃他的白飯，而周圍的人也覺着這樣做再正确不過了。
瑞爾沒接觸過更多的女性，而馮濟慈所知道的中世紀女性，大概就是小細腰，雨傘裙，去舞會，玩昏迷，她們大多活不過青春期，有過一段愛情之後不是自盡，就死于肺炎。
可這裏不一樣，這裏女庫洛一樣上戰場，這就多少影響了普通人類的女孩子，也跟男孩子一樣會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尤其是窮人家的孩子。
斯萬德小姐出身高級軍官家庭，按道理不該這樣勤快。
咳……施萊博尼兄弟不是沒錢嗎。
大千世界千絲萬縷，你壓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根線的盡頭。
所以，我就是個廢人了呗，馮濟慈想，無論怎麽掙紮，我好像，還在這張網裏。
他站在廊下，心情十分不美好，佩林先生走到他身邊小聲提醒：“先生，我們也該走了，這個國家真是亂極了。”
他看看身後低聲說：“城裏有好幾位……都在家裏自盡了。”
馮濟慈眼神閃過什麽，他點點頭，轉身拿了雨披沿丁字路，去他最後要去的地方。
神殿公所。
衆所周知，庫洛都有先天的責任。
比如，巡查，戰鬥，征伐新土。
從神殿畢業就職之後，所有的庫洛的生活大概就要圍繞一個地方進行了。
神殿公所發薪水，各種補貼福利，收購戰利品，出售各地神殿研究出來的輔助戰鬥的衍生品。
比如，鞏固汰圈的堅固溶劑，受傷之後的急救包，武器裝備等等之類無所不包括。
假如有一位庫洛要進行長途旅行，那他必須在上路之前去公所領汰塊。
在這片大陸上，每十裏就有一個電線杆一樣的東西，只不過此地電線杆不照明，它預警。
汰圈出現的方式全無規律，如果有人發現了它的蹤跡，立刻找到預警器觸動它，它刺耳的聲音可以擴散十裏。
而驅動預警器的力是汰塊，汰塊是有失效期的。
馮濟慈現在的任務是，從普利滋出發，每十裏檢查一下道路兩邊的預警器，如果發現這東西失效了，就負責替換一下。
這是個良心活，等到了奈樂，那邊的神殿事務所會按照空的盒子，每一個付給馮濟慈一個銀尼。
這大概是庫洛們能賺到的最小的錢了，你還不能不賺，這是責任。
神殿公所就在小酒館右邊二百米左右的地方，它的建築方式就像腳下這片土地的文明狀況，碩大的堅硬的青石以榫卯結構勾連成二層建築，它不美，但是充滿了冷酷的防禦性還有安全感。
它還十分古老，以現在的年份往前推，這是最少九百多年的建築了。
朱佩先生在前面帶路，啰啰嗦嗦的介紹這裏：“這裏的公所窮極了，您知道的，我們離普利滋太近，就很少有庫洛願意來這裏購換物品，再累他們都會進城……”
他将他帶到公所門口，替馮濟慈推開二人高的厚重木門，那裏面便一覽無遺。
在地球上，神秘的地方是破落的，陳腐的，還色彩寡淡故弄玄虛，到處都是時間的灰燼，哦，他們還喜歡用小矮人或者侏儒搭配這樣的地方。
可這裏不一樣，這裏有半面牆的水晶玻璃，外面雖是細雨，可是能有的光線，室內都利用到了。
馮濟慈也沒進過這裏，瑞爾也沒有，瑞爾的東西是軍部供給的，這裏是要賺庫洛錢的。
幹淨，樸素，年紀在四五十歲，馬尾辮，絡腮胡，穿着原色苎麻布襯衣，粗麻馬甲，挽起袖子小臂毛發茂盛的低等奉身從書桌前站起。
為了得到同等進入神殿的權利，奉身要堅守二十四重美德。
他們信仰獨一，只信奉大地母神，在成為祝禱師之前，他們不穿絲綢，不結婚，不食葷，甚至沒有屬于自己的資産。
而腳下這塊土地的文明能夠向前不斷推動，也是這些奉身付出了巨大的力量。
他們好像用盡全力在母神面前積攢人品，當有一日他們的貢獻得到了大神殿長老會的承認，從此就是奉身祝禱師，那就雞犬升天開始承擔主持研究教育工作了。
庫洛出命，奉身祝禱師出腦子，你也不能說誰的貢獻更大，
這位奉身有些驚愕，顯然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有人光顧。
朱佩先生立刻做介紹：“請允許我介紹，這是要去奈樂神殿求學的馮濟慈·夏先生，這位是柯西莫先生，柯西莫先生已經在這裏服務二十多年了。”
馮濟慈對柯西莫先生笑笑：“您好，我要一些汰塊。”
你也不能要求他跟服務員有更多的交流，還問問人家叫什麽。
柯西莫先生态度倒是周到的，他笑着說“啊，您來的真巧，我們這裏剛置換了最好的汰塊，衆所周知，我們普利滋的堅固學科，汰能研究是西坦最好的，您需要多少個。”
馮濟慈搖頭：“抱歉，我還是第一次領這個。”
朱佩先生插話：“從咱們這裏到聖旺山，最少也有二百個預警器，我覺的，起碼五十個。”
柯西莫先生卻笑笑，看着馮濟慈說：“我覺的您該進城看看，我們普利滋的神殿比奈樂大五倍，這裏有最好的老師，您會喜歡這裏的。在中大都的圖書館，有三分之一的學術成就都出身偉大的賓馬喬雷系。”
馮濟慈笑笑：“城裏很亂，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庫洛在普利滋……”
他揚揚眉毛。
這位奉身立刻懂了，他有些慚愧，為普利滋在庫洛群體裏失去的名聲羞愧。
他盡量維持着笑容說：“是呀，亂了……哎……奈樂，奈樂也很好，很适合您，恩……從我這裏看，最近往馬薩克軍營去了不少人，在下的建議是您拿兩個備用，等到了聖旺山再拿也不遲。”
靠牆的一排朱紅色古老大櫃前，奉身觸動牆壁上的族板。
馮濟慈伸手确定身份。
打開櫃子，柯西莫先生取出兩個小木匣遞給馮濟慈：“這是普利滋汰能部的産品，一塊能支撐最少兩個季。”
馮濟慈打開匣子，從裏面拿出一個四四方方透明水晶塊，那裏面銀色流沙般的汰能在閃着奇異的光。
他上下掂了一下，這東西瑞爾不知道用了多少，軍部的比這個還要大呢。
看馮濟慈的動作多少有些随意，柯西莫先生的手就有些顫巍巍的在邊上扶着說：“您，您小心些，這殼子并不堅固，摔壞了可就太糟糕了，我們要去中大都那邊購買包裝。”
托着汰塊的手停頓，馮濟慈看着手心裏的東西冷笑。
這玩意是個笑話，水晶是普利滋的原産地，現在卻是，當水晶被開鑿出來，要花上兩個月的時間運送到中大都神殿工廠做成包裝匣子，普利滋再花高價購買這些東西。
卟牢耶為了鞏固帝位，還是付出了很多的。
想到這裏，馮濟慈又想譏諷了，于是說：“貴國國王，還是非常有奉獻精神的。”
都知道怎麽回事，柯西莫先生正要開口緩和氣氛，一陣刺耳的聲音卻忽然從普利滋的方向襲來。
普通人還好，就覺得是個噪音。
可馮濟慈卻覺着，自己的耳膜被狠狠的紮了一下，這是他持着瑞爾的肉身第一次接收到警示信號。
“母神！！！！”
朱佩先生大喊的沖了出去，外面瞬間亂了起來。
馮濟慈蹲在地上舒緩了一會，等他站起來，柯西莫先生已經身穿軟甲，将一些箱子從大櫃子翻出來。
他對着馮濟慈大喊：“您好點了嗎，很抱歉，我這裏沒有舒緩劑，您忍耐一下，我，我需要把這些物資送到前線去。”
馮濟慈沒有說話，他先是茫然四顧，接着走到那些箱子面前一個個的打開……
熟稔的翻出幾瓶固定劑，拽出七八個急救包，他也沒登記的就跑出去，邊跑邊說：“普利滋方向，不超過二十裏，你去觸發一下外面的預警器！”
這是庫洛生來的使命，不管是不是戰鬥庫洛，聽到警示，都必須往災難發生處集結。
推開厚重的木門，馮濟慈便聽到了各種惶恐的聲音。
外面的大地震動的更加明顯了。
朱佩先生還有丁字路口的那些商鋪老板都站在家門口喊：“這裏這裏……”
而他的老婆還有兒子正狼狽的驅趕着幾只山羊，還有牛馬往後院走。
這裏家家都有避難地窖，還是很深的那種。
當馮濟慈一路小跑到自己馬車邊緣，卻看到桑尼亞姐妹還有尼爾正一臉惶恐的等待着自己。
馮濟慈對他們大喊：“你們瘋了！趕緊去朱佩那邊！！”
尼爾磕磕巴巴說：“可是，可是先生，我們是您的侍童。”
大地震動，有人驚叫起來，馮濟慈蹲下将手掌輕輕撫摸地面，他安靜的根據記憶感受，記憶告訴他至少有兩只角魈已經沖破汰圈膜。
怎麽會？
他的眼睛下意識往小地圖看了一眼，當下就困惑了。
小地圖上只有兩個紅點，這沒錯，附和記憶經驗。
然而調大地圖，在角魈出現的位置往林區三十裏左右才有一個不小的汰圈。
這不符合汰圈規律。
馮濟慈沒有随時盯着小地圖看的習慣，這是他的疏忽，從來此處他一直直面人禍，可施沛大陸最大的問題是怪物呀。
這些災劫說來就來了，根本不打招呼。
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現在熱血上頭，根本毫不畏懼，還滿身的興奮感。
這便是庫洛麽？
心即便再寒涼，可血總是熱的。
朱佩先生在那邊撕心裂肺的喊人：“先生！小姐……這裏這裏……”
馮濟慈站起來，他嚴肅的指指朱佩的方向，接着攀上自己的馬車頂，從上面草率的抓下一個箱子打開，這裏面是半幅铠甲。
在庫洛與汰圈怪物的戰争裏，重甲從未出現在歷史上，那玩意兒太大，不利于靈活躲避。
就是最小的汰圈怪物，也是成年大象的無數倍，重甲根本防不住，
些許手生的套上皮甲，馮濟慈反手要去揪背後的紮扣，有人卻快一步站在他身後，抓起他的帶扣就開始用力。
“先生，呼吸！”
是桑尼亞，她的父兄出征都是她與母親紮帶扣。
馮濟慈用力呼吸，說：“紮，再紮……好，可以了。”
轉身，馮濟慈伸手出拍拍這姑娘的腦袋：“做的不錯……。”
小姑娘想對他笑，可大地又在震動了。
馮濟慈轉身上了馬車，他的手在馬車內挂着的兩把寶劍上滑動，最後到底挑選了此地細劍。
人家用兩千年研究出來的戰鬥方式，應該是最适合的，他只懂得游戲技能，沒有持地球寶劍與那些玩意戰鬥過的經驗。
刺耳的警告連綿不絕，有幾匹馬從身邊快速掠過，那是不知道從哪兒過來支援的庫洛，其中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庫洛，路過的時候，她還喊着：“利利利利利……”
這是古老的激勵戰鬥方式。
提着細劍下了馬車，馮濟慈發現桑尼亞已經将猛哈代馬牽了一匹出來，他沒有預備單人騎馬的馬具，她就靈活的從一邊行商馬匹身上卸下整套的鞍具，已經幫他紮好，并且蹲在了馬匹之下。
等到馮濟慈上馬提着馬缰騎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自己竟踩着小姑娘的肩膀上了馬。
沒有再過多思考，他快速的駛過小酒館，就驚異的發現，那些普通人并沒有進地下躲藏。
他們站在屋頂，每當有庫洛經過，他們就撕心裂肺的喊着：“利利利利利……”
一聲野獸的嘶吼從遠處傳來，馮濟慈手拍了一下馬的脖頸，這時他忽聽到身後有女孩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桑尼亞快速的奔跑着，她摔跤，爬起來又跑，邊跑，邊對他撕心裂的對他吶喊：“利利利利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