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梨渦
梨渦
客棧中崔嘉慕在大堂中等了半晌也不見程芷從房中出來，心中奇怪，說好今日一同去秦娘子家中看看的。
周伯倒是高興他們二人再度和好，說：“公子稍安勿躁，姑娘家的，梳妝打扮久點也是正常的。”
崔嘉慕腦中不可控制地顯現出程芷坐在銅鏡前，手拿桃木梳仔細打理發絲的模樣，驀地紅了臉。
他清了清嗓子：“那就再多等一等吧。”
當日上三竿後，崔嘉慕仍是不見程芷身影，他終于等不下去了。
“周伯，我們上去敲門。”
周伯也覺得程芷今日确實慢得非比尋常，點頭應是。
篤篤兩聲。
屋內一片寂靜，毫無響動。
周伯瞥一眼崔嘉慕的神色，開口喚道：“程小姐。”
無人應答。
崔嘉慕心中隐隐有個猜想，但他克制自己不去把程芷想成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程芷，你醒了沒？”
“......”
“客官。您若是要找這間房中的姑娘的話，她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小二正巧路過，體貼地提醒道，卻不料崔嘉慕臉色驟變。
Advertisement
崔嘉慕猛地推開房門，空空如也。他的心中仿佛也有一塊跟着空了。
他臉色瞬間黑沉如墨，他被她騙了！什麽秦娘子案或有冤情，她無法坐視不理！分明就是撇下他跑了！
周伯小心翼翼道：“公子，也許程小姐迫不及待，先行前往秦娘子家中查探了？”
“她最好是。”崔嘉慕咬牙切齒道，“我們走，去秦娘子家。”
......
崔嘉慕和周伯一路打聽，終于來到秦娘子家門前。
眼前門扉虛掩着，崔嘉慕懷抱着期望推開門，“程芷！”
然而這裏并沒有他想要見到的人，秦娘子家中多日無人打理，地面上一片狼藉。
崔嘉慕心中忽然十分失落，他胸口悶悶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周伯瞧見自家公子失魂落魄，心中嘆息一聲，他想他家公子應是陷入情網了。
“不行，我答應過程大人，定會好生照看程芷，她獨自跑走萬一遇上危險，我無法向程大人交代。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崔嘉慕轉身走出去，“周伯，我們去找她。”
崔嘉慕來到喧鬧的街市上，他走到一處燒餅攤打聽起來：“老伯，向你打聽個人。”
燒餅攤老伯是個憨厚淳樸的人，他停下手上動作做出傾聽的樣子。
崔嘉慕比劃起來：“大概這麽高的一個姑娘，瘦瘦的，腰間挂着一柄細劍，笑起來有兩個梨渦很好看，你見過她嗎？”
燒餅攤老伯眨眨眼認真思索了片刻後搖了搖頭。
崔嘉慕失望一瞬，對老伯道過謝後轉去其他攤子繼續詢問。
“......你見過嗎？”
“沒見過。”
......
崔嘉慕接連向幾個攤販和路人打聽無果後，他嘆息一聲：“也許她早就離開這裏了。”
“公子......”周伯是個粗人，說不來安慰的話，只能默默站在崔嘉慕身邊。
“再找一位打聽試試，倘若還是沒有下落......我們就回客棧收拾收拾啓程吧。”
......
“這位老板。”崔嘉慕來到一個飾物攤前。
商販一瞧崔嘉慕的衣着便知他出身富貴，臉上堆起笑來：“公子來給心上人挑首飾嗎？”
崔嘉慕一愣，正要否認時，商販拿起一支桂花簪，自得地推銷起來：“公子可以瞧瞧這支桂花簪，今早還遇見一位秀美的姑娘對它愛不釋手呢！公子你挑它準能讨你心上人歡喜！”
崔嘉慕鬼使神差地認為老板口中的姑娘也許就是程芷，他不自覺地握起了拳頭，輕聲問：“老板，你說的那位姑娘可是瘦瘦小小的、笑起來有兩個梨渦？”崔嘉慕自己都未曾察覺到藏在他話語中的希冀。
商販一愣，看樣子這人不是來買東西，立時笑容淡了許多，淡淡點頭：“是啊。”他還虧了一根簪子給她呢！
“那你知道她後來往哪兒去了嗎？”崔嘉慕急急地追問。
商販往左邊一指，同情地看着崔嘉慕：“她往那邊去了，不過——”
“不過什麽？”
“今早李飛也在那邊出現了，不知那姑娘是否碰上了。那姑娘年輕漂亮，若是被李飛瞧見了，定是逃不過的。”商販唏噓地說。
崔嘉慕心中咯噔一下。
......
程芷被帶進大牢，厚重的門在身後阖上，陽光倏忽不見。坑坑窪窪的牆壁上鑲嵌着燭臺，蠟燭汩汩流着鮮紅的燭淚，不知何處吹來一絲冷風，帶動火光搖曳，落在牆上的人影左右忽閃。牢獄中犯人的哀嚎報冤聲此起彼伏，宛如可怖的煉獄。
衙差用劍柄杵着程芷後背，催促道：“走快點，往前，繼續往前。”
程芷環顧四周一番，默了默，問：“這裏會有老鼠嗎？”
衙差們好似聽見了什麽笑話，紛紛大笑起來。
“我說姑娘，這裏可是關押罪犯的大牢，什麽髒東西都有。”
程芷表情僵硬。她不害怕血肉模糊的屍體，但是害怕四處亂竄的老鼠。
“好了，就這裏。”衙差打開牢門，“進去吧。”
程芷躊躇地走進鋪滿稻草梗的牢房，身後牢門被關上，傳來上鎖的聲音。
“放心，很快就會有人來帶你出去了。”衙差的話看似是安撫她的，但語氣卻十分輕浮。旁邊的衙差聽懂了同僚的話語，二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程芷不明就裏，便沒有理會他們，找了一處看着幹淨的地方蹲下，陷入沉思。
她今早出來客棧未曾告訴任何人，想來崔嘉慕和周伯不見她人影，會以為她偷溜離開了吧。
崔嘉慕一定很生氣。
她撚起一根稻草梗上下揮舞，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找不到我，現在一定已經出發南下了吧......也罷，不用帶着我，他們也能輕松許多。”
昏暗的視線中，忽然一個小東西迅速竄了過去。程芷大驚失色：“有老鼠！”
“來人啊！有老鼠啊！我要換房間！這裏有老鼠！”程芷跳到牢門邊上對着外面大喊。
然而無人搭理。
反倒是從右邊牢房傳來一道年老的聲音：“姑娘省省力氣吧，那群人是不會理你的。”
程芷崩潰抱頭道：“可是這裏有老鼠。”
老者問：“姑娘，你是為何被關進來？”
“大概是我打了李飛，還用劍吓唬他？”程芷不确定道。
此言一出，周圍忽然熱鬧起來。
斜對面牢房的一位大伯不敢置信道：“姑娘，你說你打了誰？”
“李氏成衣商鋪的李飛。”
牢獄中的犯人們仿佛被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哎呀姑娘，你得罪了他，可就糟了。”左邊牢房中一位大嬸可憐道。
“這臨州府內不能惹的人除了地頭蛇以外，就是李氏成衣商鋪了。”
“是啊是啊。我就是因為在街上不小心撞了李飛一下，他就把我關進來了。”
“李氏成衣商鋪為何如此猖獗？莫非他們跟知州真有勾結？”程芷越聽眉頭越緊。
“姑娘，你定是從外頭來的吧？”
“嗯，我昨日才與同伴到達臨州。”
“姑娘你不知道，知州大人跟李輝賈是拜把兄弟，認了李飛做幹兒子！”
“我們這兒被關進來的大部分人都是因為得罪了李氏成衣商鋪。”
“只因我在李氏成衣商鋪對面開了一家成衣店，便以惡意競争罪把我關了進來，店鋪也被封了！”
“哎呀，我更慘吶，我只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李飛，他們就給我安了一個傷人罪，把我抓了進來。”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着自己的遭遇，程芷咬牙切齒道：“知州身為朝廷命官竟罔顧律法、以權謀私、欺壓百姓，天子腳下如此猖狂！”
“說起來，姑娘你為何打了李飛？”大嬸好奇問道。
“這還用問嗎？”斜對面的大伯忿忿不平地替程芷回答，“定是李飛那混賬起了色心，想冒犯這位姑娘。我家斜對面的小念就因這混賬而丢了性命。”
“唉，可憐秦娘子香消玉殒。”
程芷一愣，問：“小念可是秦娘子的小名？”
“沒錯。”大伯同情地嘆息一聲，“小念大名秦念，她有個哥哥叫秦思。他們命苦，幼時便失去了雙親，只剩二人相依為命。他們小時候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我們這條街上的人瞧他們可憐，偶爾便會招他們去家中吃飯。後來他們長大了，小思就開始磨豆子，小念做豆腐。”
大伯悵然仰頭，“他們倆都是乖孩子，記得我們的好，經常會給我們送豆腐花。”
“可誰知幾日前，小念在街市上擺攤叫賣豆腐花被路過的李飛糾纏，她害怕地丢下攤子就逃了回去。那日我恰巧在家中修理桌椅，忽然就聽見小念在家裏哭喊，接着就是李飛的聲音。”他痛苦地捂上雙眼，“我上有老下有小，也不敢得罪李飛......我對不起小念。”
“老哥，這不是你的錯。”旁邊的人安慰他道。
“老哥，那你又是怎麽進來的？”
“我後來良心不安，便在深夜裏帶着臭雞蛋去丢李府大門，被抓個正着......”
“......”
“欸欸欸，吵什麽吵，都給我安靜點。”衙差神色不善地從過道另一頭走來，他用刀将牢門拍得作響，厲聲警告衆人，“否則鞭子伺候！”
......
而此時的崔嘉慕攜着周伯奔至李府，冷着臉用力敲響奢華的大門。
厚重的門緩緩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倨傲的臉來，來人從門縫中睨視崔嘉慕，趾高氣揚道：“來者何人？可有請帖？”
崔嘉慕毫不客氣地命令他：“喚你家公子出來。”往日人人稱贊的好氣度在此時渾然不見。
李府中的小厮跟着李氏商鋪久了，嚣張得意慣了，許久未被外人如此态度相待，“嘿，你小子——”他打開門撸起袖子就作勢要給崔嘉慕好看，不料迎面便是當胸一腳，當屁股磕上地面傳來劇痛時，他才如夢初醒般哀嚎起來。
周伯收回腿，冷哼一聲：“膽大包天的東西，竟敢對我家公子出言不遜。”
周伯釋放出令人窒息的威壓，被周伯影子籠罩住的小厮瑟瑟發抖起來，他忍痛翻身跪下，不住地磕頭：“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是求饒就對了。
崔嘉慕懶得施舍眼神，他大步跨進門檻，直沖大廳。
“李飛現在何處？叫他出來見我。”
......
李輝賈聽見前頭吵吵嚷嚷的，大步流星地從妾室房中出來，趕到前廳。
“你是何人！竟敢闖入我李府？”
“把李飛交出來。”
二人雞同鴨講。
李輝賈立定在門廊處，看清前廳中東倒西歪的家仆後，他暴跳如雷地指着崔嘉慕斥道：“大膽賊人，光天化日，竟闖入我李府行兇！來人吶！快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崔嘉慕卻亮出皇帝敕谕：“此乃皇上敕谕，誰敢不敬？”
仆從們面面相觑後，遲疑地跪了一片。
李輝賈心中一凜，莫不是上面派來清算他們的？他轉了轉眼珠，對着仆從們怒道：“假的你們也信，一群蠢貨！統統給我起來，把這二人拿下！”
仆從們舉着棍子一擁而上，周伯上前一步，将攻擊盡數攔下。
崔嘉慕身長玉立，不曾被碰到分毫。
李輝賈氣地咬了咬牙，扭頭問身側管家：“那位可曾去叫了？”
管家抹了一把額角上的汗，氣虛道：“已經叫了，想來正在趕來的路上。”
“好！”李輝賈狠厲地緊盯着人群中的崔嘉慕，他又悄聲對管家吩咐道：“你去給知州大人送信，就說上面來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