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
露珠滴在案板上,堂內的,堂外的,都寂靜了。
楊雍的手攥住鶴夢的手,他第一次知道這人的胳膊原來這樣纖細,布料在他指尖躍動,讓他一時有些不想松開。
“抱歉,不行,抱歉。”
鶴夢搖着頭,眼神裏沒有半點退讓。她認真的看着楊雍的眼神,那人卻無法自拔,又要親上來。鶴夢朝後退一步,楊雍愣在原地,輕聲問她
“為什麽?”
“你喝多了。”
鶴夢看一眼身後驚愕的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替楊雍開脫,她只好再拉開楊雍攥着她的手,楊雍修長的手指在空中飛快劃過,留下一地殘影
“不行。”
“鶴夢。”
楊雍上前一步,熱熱的酒氣呼在鶴夢臉上,她皺了皺眉頭,楊雍像個孩童一樣抖了抖睫毛,道
“不要皺眉,我找了你這麽久,不是想讓你皺眉頭的。”
“找我?”
“那顆珠子,我爹去世的那天,我跑出府見到你,你救了我,給了我缺了玉珠的玉玦。”
“那顆髓玉珠。”
楊雍點點頭,抱住鶴夢。楊萬亭也愣住了,她忙來拉楊雍,卻破天荒的被他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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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在我爹去世第二天就娶了新人,我原本以為沒有人會對我好了,直到我遇見你。”
“楊雍!”
楊萬亭慌張急了,她朝門外的府人使着眼色,示意他們将門關上,可門外的看客早已經入了戲,這一出戲的名聲,是誰也擋不住了。
“那天我遇見你開始,我就發誓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嫁。”
鶴夢瞪大眼睛,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他再湊近了些。楊雍轉身,在她耳邊突然道
“別戳穿我,随我一起演。”
楊雍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理智,鶴夢恍然大悟,瞅瞅已被眼前此景刺激到語無倫次的楊萬亭,還有門外錯愕一片的官員子弟,她便轉手握住楊雍的腰,帶着他朝前走了幾步。
“我娶你啊。”
若想此時脫身,唯有出此下策。鶴夢有些心虛的摟住楊雍的脖子,那人便順勢抱住她,聞着他身上的氣息,鶴夢看看楊萬亭,那人結巴着,哪還有方才的氣勢。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賀喜聲,到鶴夢這邊卻顯得有些刺耳。她不動聲色的抱着楊雍朝門外走去,嘴裏喃喃道
“先回去休息,不哭了。”
衆官員便紛紛給他們讓路,此時楊萬亭又被萬衆矚目,她們圍着她,卻像一層密不透風的牆,徹底遮住了楊萬亭想翻牌的心思,也阻斷了她能看見的鶴夢楊雍的背影。
鶴夢不能看身後如何,只能憑着印象帶着裝醉的楊雍到了楊府的一處,大概是到了西邊的時候,楊雍壓着她的力度小了許多,鶴夢知道眼前就是他的居處了。
進了屋,眼前一切都如那夜她來時一樣熟悉,鶴夢将他抱到榻上,擡眼就看見短刃刺到牆上的傷口。鶴夢還想再看,卻聽床上人沒事兒人一樣開口
“你什麽時候提親?”
“提什麽親?”
楊雍從榻上一骨碌坐起來,眼睛瞪着她
“我方才鬧了這麽一出救你,你不會要把我的名聲置之事外吧。”
“你瘋了吧。”
鶴夢搖搖頭,只當他還在玩笑
“我剛娶了溫硯,不打算再娶別的夫人了。你怎麽會想出這麽個主意,還編出這麽好的故事。”
“編的?你!算了,他們會殺了我的。”
楊雍神情落寞,他又抓住鶴夢的腕子,繼續道
“我求你娶了我吧,這裏我是待不下去了。”
鶴夢有些想笑,她頭一回覺得這人還有些可愛
“你有一萬種辦法不待在這裏,卻偏偏想我娶你。你啊,還是嫁給真的喜歡的人去吧。”
楊雍又瞪她,直到鶴夢被她瞪的說不出來話。良久,楊雍的聲音飄過來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的人,不能是你。”
“只是因為那個珠子?”
鶴夢強作鎮定,見楊雍眼睛有些紅,鶴夢終于反應過來,她拍拍楊雍的肩膀,道
“小滿,抱歉啊,我已經有溫硯了。”
“他有什麽好的。”
楊雍的淚要落下來,他想裝作是有了睡意,卻更多的淚珠湧了出來
“我哪裏比不上他。”
“楊公子,雖然我嘴上常說和你不熟,但我心裏覺得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就像你這輩子在等一個那日救你的人一樣,我也等了溫硯很久了。”
楊雍目光閃爍,卻誤會了鶴夢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怕他無人照顧,我們私奔好不好,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他,只要你帶我走。”
“楊雍!”
鶴夢按住他的肩膀,他脆弱極了,像是在等待鶴夢最後的審判一樣,幾乎無法呼吸
“我不可能喜歡別人的。我這輩子做的一切打算都是為了溫硯開心,我從來沒有喜歡上別的人,從來沒有,以後也是。”
“我知道了。”
楊雍不看她,鶴夢卻真的能感受到他的無助。但是鶴夢心中卻無半點憐憫,反而是一種莫名的期待在逐漸湧上來。自回京以來,她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将所有一切一吐為快的沖動
“楊雍,珠子不是我的。那天你見到的人也不是我。”
“什麽?”
“我有個姐姐。”
鶴夢的眼神變了變,她像只織出一張漂亮的網的蜘蛛,楊雍是在蛛網裏掙紮許久的狩物,眼下,到了收緊蜘蛛網的時候了。
“給你珠子的人,是我的姐姐,她叫陳端儀。”
鶴夢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對他道
“被你害死的陳端儀。”
楊府宴上,楊萬亭再懊惱,面對上官白時也不敢表現分毫出來。她想着還是要先做正事,便收斂了面色,借着楊沁不便見別人的借口邀上官白進內室一敘。
這間內室密不透風,一扇窗葉都沒有,只有一扇供人進出的門,只是進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出去的時候可就不一定了。楊萬亭借着話頭讓人把楊沁送進來,送她來的人也很快将門關上,上官白斂起官扇,面色瞧不出來個什麽。她大膽擡手,品了一口楊萬亭遞來的茶。
“滋味兒夠了,沒加別的東西吧?”
“大人說笑了,西湖龍井的茶餅,還要加點什麽呢。”
楊萬亭陪笑,楊沁站在她們中間,既不敢上前一步,也不敢退到後面去。這時,門被人敲了敲,傳話的鬥膽進來,撫了撫袖子,道
“主兒,公子回宴了。”
只見楊萬亭立刻擺出個氣急敗壞的神情,眼睛卻嘀咕着瞥向上官白。她起身服了服
“大人,我今天不揍他一頓不能洩氣。您先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去吧。”
上官白瞧起來似乎毫無防備。可等楊萬亭一走,她就伸出兩指,趁身邊人不注意掐住了她的嗓子眼,楊沁嘔了幾聲,終于吐出個珠子大的藥丸來
“絕魂丸?這個混蛋對自己親生女兒也真夠心狠的。”
“唔!”
楊沁搖着頭,又要朝她撲過來。上官白一擰眉,伸手去擋她,卻被她鑽了個空子,一把拽出那柄她頭上戴着的銀簪子,直接刺向了自己的脖頸。
“你!”
始料未及的,若非是抱了逼死之心,楊沁的手段不會這樣決絕。她倒在地上,眼睛卻閉不上。血沫從她的傷口滲出來,上官白不由分說掀開她搭在腕子上的袖口一看,那上面全是傷口。誰都不會對女兒這樣心狠,上官白反應過來這是場請君入甕的局,設局人的目标正是她。
她大驚失色,這時,門板被人踹開,楊萬亭假惺惺的跑過來,面上全是方才用炊火熏出來的淚水
“上官白!我日你祖宗,閨女,你醒醒看看娘啊!”
“她自己尋死的!”
“我們剛剛團圓,我想着與你緩和緩和關系,特地不計前嫌邀你來此,沒想到你竟打上了她的主意。你怎麽不殺了我啊。”
“你閉嘴。”
“我操。”
楊萬亭撲上去,與上官白扭打一團。上官白身體還未好全,幾下的功夫倒叫楊萬亭占了上風。後者一愣,那柄上官白送的蛇刃就在手邊,不知何時落出來的。她未猶豫,立刻拍案決定,殺了上官白,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楊萬亭朝那柄蛇刃伸出手,幾乎要碰到的時候,上官白反應過來,順着腿踹她幾下,那人咬緊了牙,毫不吃痛,眼裏已被殺伐将成的快意卷席。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恩将仇報的東西。”
“恩将仇報的是你吧,誰殺了那個醫官,把我們都害到這個地步,你心裏不比我們都清楚。”
楊萬亭道,只一裏的距離,她就可以握住那柄蛇刃了。
“楊萬亭,你做生意這麽多年,就不知道不熟悉的東西不要輕易碰麽?”
上官白突然開口,楊萬亭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面前那柄短刃突然張開,順着連着上官白袖子上繩子的機關收回到了上官白手裏。此時楊萬亭還壓在她身上,她眼神錯亂,一眨眼的功夫,便見那柄到刃在上官白手裏變了個形狀。像是兩條蛇互相撕扯般,形成了不長不短正好能刺進她心髒的匕首。
“你去見那個醫師的時候,別哭啊。”
下一秒,血濺白牆。聰明反被聰明誤,做局無數的楊萬亭,最終死在了自己設的死局裏。楊萬亭的眼睛同樣沒有閉上,上官白擺着她的臉,叫她和楊沁的臉相對。
上官白不解氣一般,又亂殺了她幾次。門外的動靜突然小起來,鶴夢推門進去的時候,上官白沒有回首。
“大人。”
上官白的大半個身子,連帶着靠近楊萬亭的半張臉,都濺滿了鮮血。她面上無懼色,眼睛卻睜的老大,她看見鶴夢來了,張大嘴露出個駭人的笑容給她
“陳鶴夢。”
她說,像是在讀一封從遠處發來的機密公文
“這下你和我可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