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要說咱們善澤州,當得一句十二州之首!”
路邊的茶攤裏, 一名說書人正慷慨激昂得指點江山。
“先看這地盤大小, 咱們一個就頂中原三個州, 再看這水土養育的人,咱們哪個不是骁勇善戰的好漢!不比中原那些文鄒鄒的道學家強!”
自吹自擂的言語引發了茶客們善意的哄笑,他們大都是土生土長的善澤人,穿着袒胸露乳的衣裳,鼓起的肌肉上鍍着一層古銅色的光芒。
善澤州位于凡間的大西北,緊鄰着幹旱的乾霖州,雖也甚少下雨,但戈壁上也能生出一層絨毛般的地苔, 因此就算環境惡劣, 倒也能湊合着過下去。
當然, 能在這裏“湊合着過”的人往往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那就是“魔道中人”。
西北的善澤州和南端的三十二海島自古以來就是魔修的聚集地,聯合散修把持的乾霖州,正好将正道門派所在的中原包了起來。
因此正邪兩方一個腹背受敵, 一個人數吃虧,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 靠着數年一次的仙魔會盟維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作為魔道在北方的根據地,善澤州雖名字裏帶一個“善”字,實際上卻是地地道道的魔窟, 可以說天底下最諷刺的事莫過于此了。
“因此這一屆的仙魔會盟, 咱們不贏吶, 那就是天理難容!”
洛宓走進茶攤的時候,說書人正要進入正題,她穿着李歧給的黑色鬥篷,低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随着身側的少年在長凳上落座。
“得了吧,死窮酸,”一名陰柔的公子出聲打斷了說書人,用蘭花指捏着手帕擦了擦嘴,“你上回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咱們還是輸了他們半招,害得小爺我差點賠的傾家蕩産。”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蘭花公子,”說書人陪笑道,“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更何況……咱們這些人本來就天理難容啊!”
茶客們又是一陣哄笑。
那蘭花公子被駁了面子也不惱,只是捏着手帕沖讨巧的說書人“嘁”了一聲。
“其實上一次會盟咱們輸就輸在了莫公子退讓的半招上,”一名錦衣男子朗聲說道,“不過這也怪不得他,那湛天宗的兔崽子跟不要命似的往前沖,莫公子只是下意識的避開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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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倒是得到了多數人的贊同。
“你們倒是會給他找借口,”蘭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看法,“依我看吶,他就跟他爹一樣,只能在女人的床上耍威風。”
不提歡喜魔君還好,一提那是半數人面上都變了色。
魔道無人不知,這位鼎鼎有名的莫魔君練的功法很是有些邪異,任你先前如何三貞九烈,一旦被他沾了身,就會像失了魂般任他擺布。
莫魔君年輕時仗着自己手段非凡也留下了不少香/豔傳說,後來開宗立派又娶妻生子才慢慢安分了下來,可就算如此,只要一提到他的名頭,家裏有女眷的人也聞之變色。
蘭花公子就像是感覺不到茶攤內突變的氣氛,捏着嗓子繼續說道,“不過要說一年後的仙魔會盟,我覺得還是要看煉魂宗。”
“煉魂宗”三個字一出,氣氛倒是有熱烈了起來。
“公子與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說書人打蛇随棍上,“要說這煉魂宗宗主高盞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從少年時仙魔會盟一鳴驚人到青年時力克正道于蘆溪州,獨自一人撐起了當時風雨飄搖的煉魂宗,愣是把自家宗門從三流的小門派拉拔成了魔道名門,真應得上一句英雄出少年啊!”
“碧雲仙子!”一名顯然是常客的小童喊道,“想聽他和碧雲仙子那一段!”
“流翠石,換你給他說一段!”小童的父親把一塊碧綠的石頭扔到了說書人的茶案上。
“好嘞,”說書人把石頭塞進袖子,笑眯眯的拍了一下驚堂木,“這碧雲仙子出身沼遠山,乃是正經的仙門嫡傳,雲夢澤淩霄真人之妻綠拂仙子就是她的嫡親師妹,據說二人幼時玩的就像一人那般好……”
“好的像一個人,也就是終究還是兩個人。”
洛宓正聽的入神,就見身畔的少年提起茶壺為她斟了一杯,他嘴唇微動,像是說了些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說。
“這碧雲仙子與高盞初次見面就是在仙魔會盟上,彼時高盞一戰成名,真是風光無限,別說魔門弟子,就算正道仙女也有不少對他芳心暗許,而碧雲仙子也正在其中……”
接下來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仙子與魔頭一見鐘情、私定終生,奈何正邪有別,宗門不許,師妹阻攔,仙子無路可走之下毅然決定叛出師門,以求與情郎雙宿雙飛。
“……可惜呀,紅顏薄命,碧雲仙子嫁與高盞之後,生下兩男一女便撒手人寰,正是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
這說書人确實有幾把刷子,洛宓聽的是津津有味,她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個幹淨,正打算扯着李歧的袖子讨論一下這一正一邪的曠世絕戀,就聽到拿到新打賞的說書人開始了下一段。
“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高盞一代枭雄,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差不到哪裏去。”
“咱們先說長子高奇,那可是一封一等的奇才,小小年紀就已是開光後期,可謂是咱們魔道新一代的領銜人物,一雙奪命掌頗有乃父之風,據說此次閉關不出就是為了沖擊心動,只怕這次仙魔會盟的看頭還是要落在他身上。”
“高奇确實不錯,就是性子太扭,”蘭花公子又有了不同的意見,“這人除了修煉之外都是又臭又木,他比起宗主來說更适合當個護山長老,依我看,他還不如那個惹是生非的高琪,起碼後者能折騰,這一點倒是跟她爹像了個十成十。”
“這話倒貼切,有一個翻雲覆雨的爹,高琪自然是一副活潑的性子,”說書人接着他繼續向下講,“她更了不得啦,早在幾年前就是正道口中的妖女了,別說那群假道學,恐怕在座的諸位,甭說自己,家裏的小輩那是沒少在她身上吃虧吧?”
“別說了,”一頭上纏布的男子往嘴裏塞了一顆花生米,“我那師侄戀慕于她,一聽到她回宗就巴巴的跑去獻殷勤,嘿!誰知道,沒幾日就因不知哪裏惹到她被打斷了一條腿。”
有了一個起頭,其餘茶客也陸陸續續說起自家小輩栽高琪手裏的事跡,直把茶攤變成了訴苦大會,也不知道列數了多少件,有人突然拍了一下腦袋,“說起來,我聽說高琪這次突然回來是不知為何惹上了紫金觀,通緝令貼的到處都是,這才不得不回來避風頭。”
不過此話一出就遭到了嘲笑,“以她那孤拐性子,惹到誰都不稀奇,要是你哪天聽到了他家小兒子惹上誰了再來當新鮮事說!”
李歧又幫洛宓斟滿了茶杯,可這一回她說什麽都不敢去碰了。
怪不得方才總覺得故事人物的名字耳熟,這不就是小魔尊的真假爹娘嗎?!
還好她沒真的去拉他讨論故事情節,那豈不是跟找死沒兩樣嗎!
“他家小兒子能惹上誰啊,”蘭花公子端起了茶杯,“那命不久矣的可憐樣兒,真惹上了也沒人願意多此一舉。”
“說到高盞這第三子,據說碧雲仙子就是生他耗費了太多元氣才香消玉隕的,為此高盞還讓他随母姓姓了李。”
這說書人真是對高盞的家事了如指掌了。
“嘁,說得好聽,還不就是不待見這兒子嗎?當初說他不是高盞親子的說法沸沸揚揚,我還特意施法證了一次……”蘭花公子不屑的一撇嘴,“結果呢,他要不是親生的,那我可能就是高盞親生的了!”
聽到他提到這個陳年秘聞,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還有人将信将疑,“真的?”
“比真金都金!”蘭花公子白了他們一眼,“要不是信就自己去驗證呗,只要你不怕死就行了。”
他這麽說就沒人吱聲了,在場衆人又不是活夠了,私下裏當談資聊一聊還可以,誰會真的想去為這點破事去掙個子醜寅卯?
真虧你們這麽識相啊!
洛宓呆在長凳上,真是如坐針氈,相比較她的心有餘悸,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李歧倒是一直非常淡然,像是他們說的都是別人家的事情,與自己是半點都不沾邊。
不過他越淡定洛宓就越心驚膽戰,這世上還能有當着別人面聽他家八卦更尴尬的事情嗎?況且這一路走來,小魔尊就跟吃了十全大補丸似的,修為一路從築基初期升到了築基後期,當真是吃飯喝水都能突破。
在這種不正常的節奏下,她還真擔心他會犯傻。
“高奇已經快要心動了啊,”被人擔憂的李歧笑着稱贊了幾句,“看來這次煉魂宗仙魔會盟的名額,他是注定要占一個了。”
按照慣例,煉魂宗向來能有四個名額,去掉一個給高奇,還有三個抛出來當吊驢的胡蘿蔔,能不能吃到,就要各憑本事了。
想到這裏,他站了起來,把憂心忡忡的洛宓吓了一跳,不過既沒有拍案而起,也沒有拔劍相向,他只是輕輕把茶費放在了桌子上,對着她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
“你覺得,高盞這三個孩子,誰更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