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洛宓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終于明白了李歧那句“終于可以多睡幾個時辰了”裏的潛臺詞。
就算《天水真要》入了門,他們依然在沿着河岸慢慢前行, 甚至行進速度之慢比起之前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心法修煉的阻礙, 少年順理成章的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到了對術法的學習上, 如果說在心法入門前他還會找洛宓聊個天, 入門後就搖身一變,成為一只鋸嘴葫蘆, 高冷的不得了, 就算往他頭上澆水得到的也不過是敷衍的“恩、啊、哦”,每時每刻都讓她産生一種自己被用完就丢的錯覺。
哦, 或許這也并不是錯覺,畢竟她已經被冷落了數十個時辰,而且這個時限還有不斷上擴的趨勢。
洞穴內昏暗的光線導致了時間感的錯位,不過李歧對此也有自己的辦法,他通過畫正字将時間精準的分成了四等份,一份用來研究法術, 一份用來學習陣法,兩份用來練習劍術,刻骨的堪比臨近下場的舉子。
爹不疼娘不愛的過了十六年的煉魂宗小宗主正如饑似渴的吸收着瀾滄傳承裏的知識,恨不得把每個時辰都掰成八瓣來用,具體表現在:
洛宓玩水的時候, 他在背《瀾滄法訣總綱》。
洛宓亂跑的時候, 他撿起石頭在地上寫寫畫畫。
洛宓無聊至極變回原形的時候, 他就會趁機練起滄浪十三劍, 然後因不甚标準的動作逼得總管大人恨鐵不成鋼的現身做示範。
順帶一提, 劍術能獨占鳌頭全是靠洛老魔死皮賴臉、就地打滾力挫了煉丹這個不要臉的小妖精掙來的,雖說她能成功更多是因為李歧實在是沒法憑空變出藥材和煉丹爐。
但成功就是成功,不願透露姓名的神兵如此強調。
這樣算下來,除了用來睡覺的兩個時辰,他竟是一刻都不得閑。也正因如此,洛宓才恍然發現,除開瀾滄秘境導致的一次昏迷,自打小魔尊築基後,她竟然就再也沒見過他休息。
築基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也可以不眠不休,可這并不意味着疲憊就會不翼而飛,恰恰相反,被忽略的累意會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然後在某個時刻猛烈爆發。這個就是為什麽修士們會動辄花上數年甚至數十年去閉關或者訪友,他們踩着慢悠悠的步調,用最溫和的方式去撫平身體的疲憊,然而,這個方法到了李歧這裏就完全行不通了。
“我最缺的就是時間。”在某次練完劍後,他握着她如是說道。
兩年的光陰于普通修士是彈指之間,于他則是一聲更比一聲響的警鐘。
李歧只有兩年的時間去撥亂反正,疾跑的速度尚且不夠,更別說慢悠悠的走了,他必須逼着自己從懸崖跳下以學會如何翺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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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清醒的時候,他的腦子一刻都不得閑,于是,沉眠成了他唯一的救星。
可這樣的話,一個巨大的問題就橫亘在了他眼前,那就是時間不夠。
心法、陣法、術法、丹法、劍法……
他要學習的東西如此之多,而時間卻在分秒流逝,于是他将心法修煉拿了出來,強迫自己的肉身在痛苦和煎熬中記住它,改變自己的本能,讓它成為一呼一吸之間的習慣。
洛宓不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幫助,李歧在此道上要花多少力氣、會吃多少苦頭,可他一定會不斷、不斷的去嘗試,然後在遍體鱗傷後成功。
明明相處了那麽久,而她今日才知道,羽淵的“懶”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麽簡單。
他擁有的太少,積攢的底牌也太少,每一點力氣都必須花在刀尖上,容不得半點打水漂,稍有差池便是前功盡棄,因此一動,倒是不如一靜。
所以他成仙以後懶成那樣,其實是因為……小時候累大了?
“其實你這樣還是懶,”單手托腮蹲在少年旁邊,洛老魔怒刷存在感,“只不過是懶得比較隐蔽了而已。”
“恩。”李歧頭也沒擡。
又一次被敷衍的魔劍心中一怒,惡向膽邊生,擡起一腳就把某人踹下水,誰知腳剛擡了一半,足心就感受到了一絲絲顫抖,她放下左腳在原地跳了跳,幾乎是眨眼間整個洞窟都一齊顫了起來。
“我……我吃胖了這麽多嗎?”頓頓都能吃掉一頭牛的洛宓小心肝兒也跟着一顫。
“別犯傻,你又不會長肉。”冷靜的聲音響起,扔掉充作筆杆的石頭,李歧站直了身體,他攤開右手手掌,一個縮小了無數倍的聚靈窟自掌心浮現,而在石窟的上空及左右則有着幾個零星分散的黑點,勉強能看出是人的模樣。
“這些家夥來的比我想象中還快,看樣子紫金觀真是出了個好價錢。”
洛宓趴在了他的肩上張望,“我們要怎麽辦?”
“等,”李歧合上了掌心,“機敏的斥候不過是探路的棋子,後續的大軍才是要上桌的主菜,玉三娘早就清楚我跑進了內圈,她一直按兵不動就是怕搭上自己,他們這群聞到了腥味的蒼蠅,最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
李歧料的不錯,在招待過他們的石室裏,玉三娘正在與兩名陌生修士打哈哈,她姿态妖嬈的斜靠在座椅上,交疊的雙腿自裙擺的開叉處伸出,在陰暗的地穴中白的有些晃眼。
“我都說了,你們要找的人在聚靈窟的深處,有本事就自己跑進去把他揪出來。”
“這話說的倒是輕巧,”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渾身挂滿了瓶瓶罐罐,一雙鼠目四處亂竄,“誰不知道這聚靈窟內就是一座天然迷宮,若無向導帶路,定是有去無回,而這乾霖州最好的向導,不就是三娘你嗎?”
“王大哥這麽說真是折煞奴家了,”玉三娘眯了眯眼,“你若是走出這間房,外面多得是向導供你挑選,不光如此,還有數之不盡的聚靈窟路引供您取用,哪裏需要奴家效勞呢?”
“妖婦!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另一名虬髯漢子大跨一步怒斥,唾沫星子差點就噴到了玉三娘的臉上,惹得女子身後的大漢氣的臉漲通紅,拔出腰間的流星錘,也是一步跨出,眼看二人就要頂上。
“小玉兒,回來,你跟客人頂什麽牛勁,”玉三娘喚了一聲大漢滑稽的本名,她低頭撥弄着自己的纖纖玉指,幾縷發絲垂下了臉頰,“王家兄弟的威名,三娘我也不是沒有聽過,在散修的圈子裏,您二位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只是奴家畢竟是個生意人,若這出賣客人的事情傳了出去,以後誰來會來光顧我這小小聚靈窟?”
虬髯大漢聞言當即便發出一聲冷笑,中年男子也捋了捋胡子,遮蓋出唇畔的譏笑。這玉三娘蛇蠍美人的名號又不是吹出來的,盤踞了聚靈窟這麽多年,什麽髒活髒事沒幹過?更何況是出賣個把客人的行蹤?只不過雙方到底沒有撕破臉面,他們也犯不着掀開別人的遮羞布罷了。
況且,玉三娘遞出這話,想要也只不過是一個下坡的梯子。
“這怎麽能叫出賣呢,”王老大聞歌而知雅意,不看那古怪裝扮的話,他板起臉時還真的有幾分正派人士的味道,“煉魂宗的賊子,吾輩修道之士人人得而誅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三娘不過是匡扶正義,不得已而為,就算外人得知,也只會贊三娘你高義而已。”
要的就是這句話!
“哦,”玉三娘露出一副遲疑的表情,那動搖的架勢可真是擺了個十成真,“只是……”
王老大心中暗罵妖婦裝模作樣,面上倒是八風不動,“不光如此,事成之後,我們兄弟還會拿出賞金的三成來酬謝三娘的恩情。”
三成,對于一個不需要動手的向導來說,可真的是不少了。
作為此道老手,玉三娘當然清楚其中的行情,她心中盤算了一下,想到自己那位小情郎,便想要把價碼再擡上一擡。
她這廂神情一動,王老大眉毛就是一挑,正待出聲堵住這妖婦貪心的嘴,就聽到一聲冷哼從屋外傳了進來。
這一聲如春雷炸響耳畔,聽得王家兄弟二人冷汗當即就淌了下來,修為尚淺的小玉兒被震的“蹬蹬蹬”向後退了三步,唯有本就維持着坐姿的玉三娘面色稍好,只是眉宇間的那股子媚意也消失無蹤了。
“貧道倒是沒想到諸位如此急公近義,既然如此,便都随貧道走上一遭吧。”
一名頭戴高冠,穿着水合道服的老道士走進了石室,身後跟着烏泱泱的一串道人,一下子就把狹小的石室填了個滿滿當當。
紫金觀的人!
他們竟然親自出馬了!
玉三娘一下子就抓緊了石椅的扶手,她梗住了脖子,眼睛不受控制的向內室的簾子那裏掃了一眼,反應過來又立馬迎上了領頭老道的目光。
老道将女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也不戳穿,“貧道乃紫金觀浮雲子,聽聞煉魂宗高琪在聚靈窟現身,特帶弟子前來辨認。衆位不必緊張,高琪謀害我觀中數位弟子,若真能誅殺此獠,應有的報仇,我紫金觀一分都不會少。”
給神情惴惴的散修們吃了一顆定心丸,浮雲子側過身,“還不上來見過諸位前輩?”
話音未落,一名年輕道士便上前一步,對着王家兄弟和玉三娘都拱了拱手,正是紫金觀觀主座下親傳弟子李羽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