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
第 82 章
我飛升了。
這一次沒有再借誰的力量,我堂堂正正的靠着自己,飛升九重天。
青陽與花朝也與我一起的。
在回到九重天的那日,我看到了許多仙人過來迎接我們,有此前見過的茗姝與奚仲,還有卯日星君和他的仙侶。
看來,就算紅線斷了,相思樹苗燒了那麽多,卻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繼續相愛。
九重天上似乎還殘留着一些此前混亂的痕跡,但也已經被收拾幹淨了,衆仙各司其職,天地大道運行無礙。
而此時,已經沈緣離開後第三個月了。
飛升上界,青陽是重歸九重天,所以他領回了自己原來的仙職。
而我是新來的仙,需要給我安排一個新的職位,衆仙此時已經知曉了這個世界的宿命,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們商議着,要尊我為神靈,統管九重天,還做我之前做的事,掌管秩序。
但我卻有別的想法。
我去了相思閣。
九重天缺了一個“月老”,我填補了這個空缺。
再次來到相思閣,院中的凹凸已經被填平,白雲蓋過了本來生長着巨大相思樹的地方,院牆與樓閣也已經重新修葺完善。
存放紅線的房間,庭院邊的小亭也都按照原樣搭建完整,只是……
九重天上,再也沒有相思樹了,一株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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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沈緣的真身消失之後,所有的相思樹,都煙消雲散。
他好像就此成為了一段歷史,一個過往。只活在所有人的記憶之中。
我在這樣的相思閣住了下來。花朝與我一起留在了相思閣。
但青陽上界之後,似乎想起了一些他在人間本就忘記的“事情”,但他并沒有對花朝生氣,也沒有來質問什麽。
他只如往常一樣,真心的對待花朝。
而花朝……
我在她臉上也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情緒,她開始時常忘了叫我“主人”,也熟悉的會自稱為“我”了,她好像從一個召喚天雷的金鈴,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就像……
就像我在人間,從一個果子變成了人一樣。
在相思閣做月老并不繁忙,沈緣留下來的好多仙人都是“老手”了,不需要我做什麽,也能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
因着沈緣以前便會代管九重天的秩序,所以“法則之神”的這個帽子,衆仙也沒有幫我摘下。
我留在九重天,守着相思閣,日複一日的處理着我該處理的事情,也在日漸熟練的時候,召集了九重天上的仙人們,定下了一套規章制度。
他們可以談情說愛,但不能影響本職工作,犯錯了要懲罰,做好了也有獎勵。
每月也都有休息的時間,還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輪換自己的仙職——在保證不耽誤正事的情況下。
有時間休息的仙人,還可以組成前去人間探查修仙人的小隊,探看修仙者們的品性道德。
我把沈緣之前在做的事,變成了大家依靠規則去做的事。
當有仙人懲罰了罪惡的修仙者,九重天上的仙人也都會幫他将身上的詛咒驅除。
妖雰再也沒有凝聚出來過。
雖然後來,有仙人生了私心,開始利用這套規則徇私報複。我們也很快商議出了管控的手段。
我和衆仙不停的将規則完善,但與此同時,我們也都知曉,無論什麽樣的規則,都不是完美的。
但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世界,好像暫時被這樣守了下來。
每日醒來,但見所有人都還在,我便只覺幸運。
相思閣的院中,我一直空置着,我習慣了在每一日日落的時候,在這片相思樹生長過的雲上呢喃:“今天也是好好生活的一天。”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每次當我說這話的時候,總有風會輕撫我的臉頰,似沈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溫柔的回應我。
在我以為,我的終生都将如此度過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清晨,我自睡夢中醒來,卻發現我并沒有躺在我相思閣的床榻上。
我飄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的氣息有些熟悉,我仰頭一看,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古神……”我不敢置信的呢喃。
“是我。”
聽到他的回答,我悚然一驚,當即躍起身來,戒備的盯着他:“你終于忍不住要自己動手了嗎!”
古神一怔,他望着我搖搖頭:“真不敢相信,是你打破了這宿命。”
我也一愣,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但見古神揮了揮手,我一轉頭,久違的看見了我的母樹——隐神樹。
而此時,在隐神樹上,所有樹葉都已經掉落,枝幹光禿禿,唯有一個果子,圓滾滾的挂在上面,表皮光亮,隐隐散發着白色的光,在混沌之中,清晰醒目。
“那是……”
“是你。”
“我不是被摘下來了嗎?”
“你一直都還在樹上。”古神道,“隐神樹,山河果,十萬年一結果,果落之時,便是山河果中山河颠覆之時。”
此事我之前便已經知道了,我冷下眼眸,盯着古神:
“所以,那些‘成熟’的山河果,并不能成為隐神樹的種子,也無法生長成一棵大樹,他們……他們被你們送去了哪裏?”
“毀掉的山河果,會在神域,化為天地間的靈氣。”
“消散了?”
“嗯。”
我看着光禿禿的隐神樹樹枝:“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一定要讓所有的山河果走向混亂與毀滅。”
“我,所有的古神,都僅僅只是一個觀測者。”
我皺眉,盯着古神:“觀測?觀測什麽?”
“觀測十萬年裏,生長的山河果裏,是否有人能成功阻止世界走向毀滅。”古神聲音平靜,“只有成功阻止無序的人,才能成為下一個古神。”
我怔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古神是這般誕生的?你……你曾經……”
古神望向我,素來平靜無波的眼睛裏此時方出現了一些漣漪,他溫和微笑:“良果,今日,你也是古神之一了。”
随着他的話,一陣風起,忽然間,我看見在四周的混沌裏,出現了許多巨大的光暈人影。
好似古老的神祇靜立在混沌裏,俯瞰着這一切。
我錯愕的靜立在原地。
所有的山河果的宿命都是走向無序與毀滅,只有成功阻止的人,才有資格“飛升”為神。
所以,隐神樹山河果只是誕生古神的一個“工具”。
所以……
我拼盡全力要守護的這個世界,對抗的這個規則,不過是神明制定下的一場……游戲?
那些逝去的人,毀滅的世界,不過是一個神明誕生的“代價”而已……
我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最後落在我面前的古神臉上。
“你們……”我擡手,想也未想,便對古神揮出一拳去。
古神一怔,身形未動,但透明的力量卻阻止了我的拳頭。
他望着我,神色悲憫:“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很抱歉,這就是神域的規則與……秩序。”
拳心顫抖,我咬牙忍住心中的情緒,我只覺這一切都荒謬得可笑,沈緣世界的毀滅,他仙門中的那些活生生的人……
還有在我的世界裏,沈緣的犧牲,他們所有的一切,在此時,好像都被磨滅了意義。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我的手背上,還有相思花的印記,上面還藏着沈緣給我留下的陣法,我喉頭有幾分哽咽。
“縱使是遵守你們這個破規矩,那該成神的人,也不是我,是沈緣。”
古神眉眼微垂:“可你口中的沈緣,在來到你的世界時,也并不是這樣的。”
“什麽?”
“沈緣為何會有救下這個世界的初心?”
“因為他的世界毀滅了。”我下意識的回答道,“他想救下這個世界……”
“一開始,并非如此。”
我聞言,怔愣不已。
在怔愣中,我見到古神揮手而過,雲霧在我面前凝結為畫卷,畫卷之中,我看到了一片渺渺雲海,雲海之上,有一株脆弱的相思樹樹苗。
我微微張嘴,呼喚出聲:“沈緣……”
這一幕,我見過,沈緣曾在松濤石蓮上為我勾勒過他的過去。
他說,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成了一株相思樹苗,在雲海間生長,他三萬年,化為人形,又三萬年,修成正果,飛升為仙……
而此時,我看着那株雲海中的樹苗,耳邊卻聽到了一聲久未聽到過的嗓音:“我活下來,又有何意義……”
只是這一句話,一道聲音,卻已經足夠讓我淚流滿面。
“沈緣……”
畫中的他在雲海間浮沉。
我看着那株相思樹,在重複的日升月落中,在世間雲海裏漂流,他沒有目的,就好似已然萬念俱灰。
我以為他從他的世界裏幸存,他一直都是積極的,想要改變,想要抵抗,卻原來,他也有這般低落的時刻,在灰暗的深淵裏,掙紮,不明白生的意義,也不畏懼死的空虛。
因為,世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了。
可就在這三萬年的飄浮後,我看見一道細微的光芒自他身邊凝結,慢慢的,化成了一道圓圓的光球。
我不知道那道光球是什麽,但我見它,卻如一個可愛的小生靈,圍繞在相思樹上,它在相思樹上蹦跶,或搖晃樹枝,或依偎樹幹。
它充滿了活力與生機,像我在人間遇到的那個毛絨絨的小狗。
它陪伴着相思樹,日複一日,與他說話,與他玩笑,終于,在一個大風的日子,在“毛絨絨”即将被刮走的時候,相思樹第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樹枝,将它攬住,為它遮風擋雨。
他們成為了朋友。
一棵樹和一個天地間自生的光點。
“毛絨絨”似乎看出了相思樹的失意與失落,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喜歡天上地下的亂竄,喜歡像歸巢的鳥,銜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挂在相思樹上。
它最喜歡的,是河裏的金沙。
在相思樹最低落的日子裏,它都會為相思樹銜來一粒金沙。它把金沙裝飾在相思樹的樹皮上,讓他也變得亮閃閃的。
于是,我看見這株相思樹便越來越不像一株樹。他開始舒展自己的枝條,抖動自己的葉片,有時逗弄毛絨絨玩耍,有時拍着毛絨絨,哄它睡覺,到最後,他将身上的金沙揉成了一根鏈條,挂在了毛絨絨的身上,送給她祝福。
金色的讓毛絨絨開心了好久,相思樹便也跟着它起舞。他再也沒有說過,生命沒有意義。他看着天地間的精靈,為它擋住了風雨。
毛絨絨告訴他:“成為一棵樹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樣,成為一棵樹。能遮風擋雨,還能開花!”
而伴随着毛絨絨的話,我也聽到了沈緣的聲音:“或許,可以再抗争一次。為了這天地間,如此澎湃的生命力。”
“所以,自那以後,你便一直想成為一棵樹。”古神忽然收起了畫卷,他看向了我。
而我更加錯愕的望向他:“那只毛絨絨……是我?”
古神點頭:“沈緣也是因為你,方有了後來的意志。”
我搖搖頭:“可我……我沒有任何記憶,我為何一點也記不得?”
“因為,我将你從山河果中抽了出來。”古神垂眸,似有些無奈,“從未有山河果,生出果靈。我尋了其他古神前來商議,最終決定,未免你知曉自己的身份,幹涉山河果的宿命,所以便将你留在了神域。”
“你們……”我身體微微顫抖,“拿走了我的記憶。”
“當時,我們想的僅是不讓你影響山河果本有的宿命,所以我們必須拿走你的記憶。也将你身上的金色鏈條,鑄為金鈴。”
花朝……
我怔然,随後點頭:“所以……自那之後,我便只知自己是神域的果子,我只記得,我要成為一棵樹……”我擡眸,望向古神,神色間,不由帶了一些譏諷,“可最後,又是你親手将我放回了山河果之中。”
古神嘆息:“你一直未成熟,山河果中的世界未颠覆,若是在其他山河果中,沈緣或許便是我們觀測到的下一位古神,但因為有你的存在,我等便難以确定,是沈緣延緩了世界的毀滅,還是因為我等出手留你在神域,幹涉了正常的宿命。”
“于是你們便又将我放回了山河果中。”我聲音微顫,“讓我親手将這個世界推向‘正軌’……而到最後,沈緣……沈緣死了,我卻成了你們口中的,新的古神?”
古神沉默,周圍混沌當中的巨大光影也無一人再開口。
這就是所有的因果?
我只覺得荒謬又可笑。
“如今已然塵埃落定,無論前因如何,此間山河也因你而沒有失去秩序。”古神擡手,在他掌心升騰出了一縷金光,“良果,你該受此神格,從此以後……”
“啪”一聲脆響。
我都未等古神将話語說完,揮手便打開了他的手掌。
古神望着我,眸間露出驚訝。
“不必了。”我冷漠的望着他,“這沾滿血腥的神,我不成。”
古神一時啞然,似乎從未想過,有一人會如此做。在周圍的光暈神像也微微起了幾分騷動。
我只堅定道:“我要回我的世界,守好我的世界。我世界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是‘代價’。”
神域的混沌間,沉寂下來,一時沒有人回應我。
我冷笑:“怎麽?神域的規矩,還有必須讓人成神這一條嗎?”
“神域……”古神看向我,眸中神色帶着沉思,“沒有這條規矩。”
“那真是再好不過。請你……”我仰頭,看向四周的人影,“請你們,繼續當你們的觀測者,看我将我的世界,千秋萬代的守下去。”我道,“在我守護的世界裏,誰也別想左右我的意志。”
我上前一步,在古神略帶怔然的目光中,我揮手推開他的身影,卻在掌心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身影化作雲煙,一如來時一般,緩緩消散。
而我卻在一陣煙霧之後,倏地睜開眼睛。
我還躺在相思閣的床榻之上,窗外,已經傳來了相思閣的仙人們忙碌的聲音,方才的一切好像也只是我的一個夢。
我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揉了揉太陽穴。随後平靜的起身,穿戴好我的衣裳,然後一如往常的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走到了院子裏。看着相思閣的人都在照常生活,這個世界仍舊井然有序的運行着。
我仰頭看了一眼九重天上的天空,又低頭,穿過庭院中的雲層地面,要走向我去處理事務的那個房間。
而也正是才我低頭走自己路的時候,忽然間,我看見腳下流淌的雲層裏,在原來古老相思樹存在過的那片雲霧裏,竟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嫩綠的樹苗。
我一愣,在樹苗旁邊停住了腳步。
“茗……茗姝!”我左右探看,連忙喚來了旁邊經過的茗姝。
她聽我語氣着急,連忙跑了過來,卻在離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被我喝住:“等等!慢點!”
茗姝便又驚恐的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望着我:“怎?怎麽了?”
“你慢慢過來,你來看看。”
我幾乎是趴在了地上,用雙手護住了雲霧中的嫩綠樹苗,我轉頭,求助的望着茗姝,“你看看,這是相思樹苗嗎?我不敢認,你看看。”
茗姝聞言一驚,她也連忙貓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挪了過來,她看着我雙手護着的樹苗,看了好久。
“好像……”她雙眼也紅了起來,“是的。”
“是的。”
我望着面前的樹苗,鼻尖酸澀,我哽咽呢喃,“是的,是的……”
九重天上,終于又生長出新的相思樹苗了……
庭院裏的相思樹苗很快就被保護了起來。
九重天上的仙人們聽到此事紛紛都來看了一遍,每個仙人都在相思樹邊留下了自己的靈力,送上自己的祝福。
這一株相思樹苗長得很快,或許只用了三年的時間,便已經長到了與之前沈緣飄浮與雲海中時,三百年的模樣。
不過我想也是,那時候的沈緣,萬念俱灰,不修行,不聚納靈氣,全憑一棵樹天生天長,怎會長得好。
我與衆仙精心呵護這顆相思樹的同時也一直在尋找原因——相思樹再一次生長在此處的原因。
有人說,是因為沈仙君感動天地,所以有了再次複蘇的機會。
有人說是因為我的愛意感天動地,所以讓他再次複蘇。
但我看來看去,還是把目光落在了我自己的手背上。我的手背上,有沈緣留下的陣法,關聯着我與他的真身。
他的真身消失了,但我手背上的印記卻一直都還在。
這些日子裏,我飛升修行,上九重天,吸納的靈氣都還按照我們之前的約定,我自己留一半順着紅線渡一半給沈緣的真身。
我從來沒有計較過靈力能有多少,甚至已經習慣了有一半靈力會送出,我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就把沈緣留下的印記毀掉。
我總覺得,只要這個印記還在,我和沈緣的聯系就還在。
而及至此時,我才領悟,原來!真的還在!
這真的不是我的錯覺!也不是我的自我感動與臆想!
他就是在!
或許他真的成為了一顆種子,埋在那片土壤裏,接受我的靈力,等待時機,再次發芽、生長……
相思樹在相思閣中安穩的生長,我與九重天上的仙人都傾盡全力的去呵護他。
一百年,兩百年,時間過去了多久,我已經有些記不得了,草木化靈本就漫長,也需機緣,但我看着相思樹生長,卻從未有過焦躁與不耐煩。
因為,懷揣着期待繼續生活,已經是比我之前想象中的時光,要好太多了。
無數年的時間裏,我仍舊每日黃昏都會去樹下與他說:“今天也是好好生活的一天。”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守着相思樹與相思閣,終于……
終于有一日,已經與青陽成親的花朝急匆匆的跑到我的房間,她一把推開我的房門,忽然對我大喊:
“果果!”她已經完全改掉叫我主人的習慣了,她激動不已的高喊着,說,“沈緣!沈仙君!出來了!從樹裏!”
于是,我便也愣了神,我從坐榻上下來,幾乎摔在地上,花朝連忙将我扶起,我成仙多年,衆人看見我已經會規規矩矩的稱我一聲:“仙尊。”了,但此時此刻,我卻好像回到了剛來九重天的時候,稚嫩,冒失……
我連滾帶爬的跑到院中,我看到了已經長成與以前一樣的相思樹,也看到了樹下長身玉立的一個仙人。
“沈……”
我開了口,話音未落,便見他身上微微泛出了金光。
這光芒與我之前在神域見到的,古神讓我成神時的光芒,一模一樣……
我怔愣的望着他,隔得有點遠,我忽見沈緣回頭了,他的目光穿過重重仙人,看向了我。
他好似望着我,微笑了一下。
忽如春風來,扶我面而過,我唇角顫抖,還未等我再發一言,他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了金色的光芒中……
将将化靈,便已成神。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與我多說一言。
九重天上所有的仙人在目送沈緣的光芒走後,都同情的看向了我。
相思樹還在,可所有人都知道,相思樹裏面的靈不在了。
自那天以後,許多仙人在我面前都不再提起相思樹與沈緣,大家變得小心翼翼——盡管我已經盡量表現得與以前一樣。
我知道,他們許多人在背後談論。
有人說沈緣背叛了我,有人說這也怪不得沈緣,既然能成神,為何不去?
有時候花朝會很生氣,與說閑話的人發生争執,還打了好幾架。
我勸了她兩次,可每一次,她的神色都比我難過,她總覺得我在強撐,她也替我不值,還琢磨着,想去幫我物色新的“仙君”。
她說最近上界來的好幾個仙君模樣、品行都很好。
她還告訴我,南楓掌門也飛升上界了,她一直覺得南楓掌門很好,她讓我趕緊開啓下一段,忘記上一段。
好多好多寬慰的話。
我聽着哭笑不得。
可……
我是真的沒有他們想的那麽難過。
我始終記得沈緣樹下見我時那個微笑,不管他人如何說,可我相信他。
要論信他什麽,我說不上來,我只知道……
沈緣不會為了成神,如此行事。
我沒把花朝的話當真,不成想,花朝卻把她自己的話當真了。
自那以後,我每日總會在一些空閑的時候、轉角的路上、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仙君……
我自問,從前見到的開屏孔雀并不多,但最近卻總是看見,讓我眼珠子有些不适……
我很頭疼,又把花朝找來,與她說了幾次,但花朝現在好像一身反骨,并沒有将我的話聽進去。
也或許,我越是與她強調“我沒事,你不用做這些。”她便越是覺得,我還在強撐,心扉緊閉……
直到她終于找來了一個剛剛上界的“新鮮”仙君。
這個仙君,在相思閣的相思樹下,攔住了我。
他許是煉體的,身材壯碩,面容硬朗,為人憨厚實誠,所以上來便與我說道:
“良果仙子,我在人間修行時便聽過你不少事跡。如今上界,終于得見仙子!不知仙子如今是否可談嫁娶一事?”
我看着第一次見面的仙君,愣在原地,張着的嘴忘了閉上。
而就在我揉着眉心,斟酌着要如何拒絕他而不至于太尴尬的時候,背後裏,倏地傳來了一聲輕笑。
笑聲熟悉,我只覺耳朵微微發癢,還未等我回神,便覺掌心溫熱,我被拽到了一個人的身後。
那身影擋住我,只對面前的仙君道:“結仙侶的天梯,登了一半也算是登了,你們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吧。”
此時,對面的仙君是何表情,如何應答,我已經全然聽不見了,我只怔愣的擡頭,看見沈緣的背影,待片刻之後,他回頭,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眉宇間與當年,并無不同,只是他周身微微帶着已然成神的金光。
我望着他,一言未發,便覺眼睛酸澀不已。
他擡手,指尖溫熱再次觸碰我的臉頰,時光好似又一次回到了我們分別的那一天,只是這一次,我的淚水沒有再被冷冽的寒風拉扯着,倒流向天上而去。
“怎麽還這麽容易哭鼻子呢,小良果。”
我拽住他的衣袖,問他:“不是假的,對吧?”
“當然。”
得到确定的回答,我一把抱住了他。
也是在這一刻,背後的相思樹,霎時開了花,相思花花瓣簌簌落下,幽幽的花香飄過鼻尖,一切的真實觸感都在向我訴說。
是真的,沈緣是真的,回來了。
尾聲
“所以……你是真的成神了?”我與沈緣坐在相思閣的亭子下。
他穿回了他花花蝴蝶的粉色衣裳,配着他周身經久不滅的淡淡金光,整個人顯得花枝招展更勝從前。
“唔。成了守隐神樹的那個古神。”
“原來的那個呢?”
“接我去了神域之後,交代了一下我該幹的事,便離開了。”
“去了哪兒?”
“神域別的地方。”沈緣一邊飲茶一邊道,“其實,我一直沒有離開。”他指了指我手背上的印記,“雖然只有一縷靈識,但我也在通過你的眼睛,看這世間的一切。到最後,機緣來了,我便成了那院中的樹苗,重新破土而出。”
我摸了摸手背上的印記。
“那你……”我望着他,“你很快就要再回神域嗎?”
沈緣點頭:“得回。”
我有些失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小良果。”沈緣立即擡手摸了摸我的臉頰,“你在神域,與古神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我眼眸一亮,但見沈緣看着我,他的眸光一如從前,閃亮又堅定:
“這個世界裏的任何人,都不應該成為他人成神的代價。你說的很對,但隐神樹十萬年結果,你成不成神,新的輪回都會開始。”
我心間一沉。
“只留在這個世界裏,是無法阻止這件事的。”
我仰頭,望向沈緣,心間倏地有了猜測。
“你成為古神……”
“是為了對抗古神。”他輕笑,“小良果與我,總是如此的有默契。”
我看着笑得輕松的沈緣,慢慢沉了神情,我嚴肅的問他:“你打算怎麽做?”
沈緣看了一眼四周:“一如你現在這般。建立規則,在規則之中,讓世界運行下去。”他看着我,“而且,只用改一條規則便可以了。”
我一怔,猜測道:“飛升的條件!”
“對。”他笑道,“飛升的條件,這還是你讓我想到的辦法。若是山河果中的世界自我形成的,那麽,所有修仙的人,但凡想飛升,都會主動的先修心,再修道。”
我連連點頭:“對,這也不用其他仙人盯着了,也不會有怨氣産生,妖雰更是無從凝聚。”
“所以……”沈緣對我伸出了手,“小良果,我必須回神域,這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得将隐神樹從內部改變。”
我垂眸,定住心神,随後深呼吸,壓着所有的情緒,理智道:“沒關系,你……”
“所以,我只能每天晚上回來陪你了。”
“嗯?”
我錯愕的擡頭,眨巴着眼,愣愣的望着沈緣:“每天晚上?回來?陪我?”
“嗯,若是事情順利,以後,白天偶爾也能回來。”
“嗯?”我不解,“你不用一直呆在神域嗎?”
沈緣也很奇怪:“以前古神一直呆在隐神樹邊嗎?”
我啞然:“那倒是……也沒有……”
沈緣笑笑:“對呀。”他拿茶杯,與我輕輕碰了碰,“古神也得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是?”
我望着他,怔然片刻,随即失笑,也仰頭飲下了手中的茶。
在愛恨中克制,在混亂中平衡,在忙裏偷閑,生活而已。
陽光偏灑,落在相思閣中,我與沈緣斜倚在榻上,淺聞相思花香,只覺此刻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