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第二日一早,喬憶梅是被鄰居的笑聲吵醒來的,那種壓着嗓子的笑聲,格外難聽。她上工時間是八點,這會兒還不到七點,六點四十二分。自從懷孕後,她有意延長了休息時間。
也沒差太多。
喬憶梅爬起來,輕手輕腳,邊穿衣服邊聽外面的動靜。
“……要我說,她也是活該,”其中一個聽起來像那個擺水果攤的女人,“她老公不就是瘸了條腿,又不是不能做工賺錢,她硬是要鬧到離婚的地步,要說心裏沒點其他想法,誰信呢……”
“還是劉嫂聰明,一看就猜到她找了下家,你說她三十多歲了,賤不賤吶,一個已婚婦女跑去勾引人家單身漢?”
“哎呀,誰說不是呢。不過看她平時穿得那麽保守,我還以為她是個正經人呢,還誇過她和她男人是咱們這兒的模範夫妻……”
喬憶梅聽出個大概,就是不知道被議論的對象是誰。她為了繼續聽下去,把洗臉盤端到房裏來,外頭的兩個女人卻談起了天氣。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個大晴天,怎麽看起來沒有太陽呢。”
“這會兒太早了吧。有啥好擔心的,今天肯定是個晴天,我衣服都曬外面了!”
“哎呀,不多說了,我要去把攤子收拾起來了。”
喬憶梅一邊遺憾,一邊提醒自己以後要和這兩個女人,還有“劉嫂”保持距離,可不能讓她們看出來她在做什麽活計!
拿自己肚子裝別人的孩子,放在兩年前,喬憶梅都是不敢想的,但真正走到這種窮苦境地,尤其最近又聽說賣了器官茍延殘喘的慘狀,她時常慶幸自己的果斷。
洗完臉,擰幹毛巾,水盆裏映出模糊的面孔。喬憶梅又在鏡子裏照了照,對自己這張白淨、五官端正的臉十分滿意。為了方便,她把頭發剪得很短,齊耳,不穿工作服走出去,像個學生。
屋裏的燈泡瓦數不高,晚上閱讀傷眼睛。喬憶梅給自己煮了碗面條,端到桌上,才取出信件,小口小口吃着,認真看過每一個字。她讀過初中,認字不難。
說起來,正是舒則平選了她去聚會上撐場面,她才會認識老板娘一家。喬憶梅覺得,這也是奇妙的緣分,命運與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非要她做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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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只有一室一廳,面積不大,有簡陋的廚房和廁所。喬憶梅就坐在客廳裏的木椅上,倚靠着八仙桌,都沒刷紅漆。桌上有一支前天從路上摘的山櫻花,沒什麽香味,只開得密密麻麻,正映襯燦爛春日。
信裏寫着西湖的風景,和對她的思戀,幾乎不講究措詞,也沒有任何意象,看到什麽就是什麽。最後稍稍提了兩句,他在杭州的事情快要辦好了,合作商準備多留他幾天,帶他在周邊游玩。
舒則平也沒讀過多少書,喬憶梅算過時間,他們那時候,一開始是不興讀書的,後來重新開放,也很少有人願意花這個功夫。舒則平是自己不愛讀書,他父母在他少年時辦了這個服裝廠,只要不出意外,他這輩子都能躺在金礦上吃飯,何苦學那些看了就頭暈的玩意兒?
窮着長大的喬憶梅深以為然。要不是年紀太小沒法出來做工,或許她連初中也不會讀;要不是早早出來做工,她們家連給母親檢查身體的錢都不一定願意出。
這讀書,真是窮人用不上,富人也沒多大用的東西。
段澤平本來是不用寫信的,他是老板,自然買了手機,用不上電話亭,寫信是為了照顧喬憶梅的感受——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段私情。喬憶梅感謝他的體貼,每次都把信收好,放在同一個櫃子裏,櫃子用一把小鎖鎖好,鑰匙放在貼身衣兜。
喬憶梅對這封平平無奇的信愛不釋手,吃完了面,還想接着讀;但工作也還是要做,不能耽擱。工廠有全勤獎,每個月50塊錢。
工廠上的工作是很簡單,又很累人的,喬憶梅主要負責給服裝剪線頭,有時坐着,有時站着,坐久了屁股疼,站久了腰疼腿疼,站着做得更快。有些在廠裏幹了七八年的老員工,常常抱怨腰都直不起來,喬憶梅看她們時不時休息一下,自己也暗暗警惕。
到了下班時間,老板娘又派司機接她過去吃飯,給肚子裏的孩子補充些營養。之後每日亦是如此。
十天後,舒則平坐火車從杭州回來,提着大箱子,先回一趟家,然後約喬憶梅在西餐廳吃飯。
喬憶梅自然是穿上衣櫃裏最好看的墨藍色長裙,罩駝色開衫,欣欣然赴約。她本不該如此張揚,可西餐廳也不是誰都吃得起的,至少工廠裏的同事們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進這家飯店的門,喬憶梅很放心。
吃完飯,舒則平一招手,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抱着菜單和藍筆走過來。她面容是溫和的,沒有太多皺紋,嘴角帶着禮貌的微笑,一雙長眼睛,眼珠子黑亮黑亮的。
“結賬。”舒則平掏出錢包,“一共多少錢?”
“好的,我看看。兩份牛排,兩份沙拉,一份甜點,兩杯白葡萄酒,對嗎先生?”
“對。”
“那麽一共是51元。”
喬憶梅吃了一驚,舒則平卻習以為常,掏錢的速度一點不慢。她反應過來時,舒則平已經起身,請她一起去湖邊散步。
喬憶梅答應,站起來整理裙子,不經意瞥見那位服務員竟然沒走,漆黑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這眼神讓她慌亂不已,難道這人認識自己?可她實在不知道這是誰,只能惴惴不安地祈禱這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