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
大婚
朱唇輕咬點绛紅,紗裙羅衣迎風舞,邺都女君禮成日,三界共賀泰華宮。
前世今生頭一回這麽大陣仗,陸時鳶不免有些緊張。
過了今日,她便是邺都女君的君後了。
這樣的好事猶如天上掉金礦,這座大大的金礦還剛好砸在她的頭上,讓人感覺太不真實,好似做夢一般。
和着禮官的奏樂聲,古老而又威嚴的鐘聲自邺都皇城那座鐘樓遠遠傳出來,象征着邺都主君的無上皇權。
陸時鳶一步一落,沿着高臺往下鋪設而來的紅毯緩步向前,漫天術法拟化而成朵朵紅花飄飄灑灑,而後化成星點碎光,随風散去。
她聽見從自己身側傳來“叮鈴,叮鈴”清脆的鈴聲,那是商姒手上的金鈴在響。
這個女人真的很愛那副金玲,就連大婚之時也不曾摘下,陸時鳶想。
然而就在她出神之際,腦海中忽然響起一聲清泠悅耳的提醒聲:“別緊張,往前看。”
商姒發覺了她微妙的情緒變化,試圖引導和安撫。
陸時鳶怔了怔,側目望去的時候又發現對方的眼神并未偏移分毫。
她鄭而重地“嗯”了一聲,更加堅定地跟随商姒的節奏一步一步登上祭天臺。
九九八十一級臺階,象征至高無上的邺君皇權。
上表天道,下告先祖。
二人似是天成佳偶,迎風而立,喜色衣裙獵獵作響,有天地三界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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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古老的陳鐘聲再次傳來,禮官的聲音也在邺都上方淩空而響,尖細而又高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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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泰華宮內。
已然褪去層層禮服的陸時鳶小心翼翼摘下頭頂的鳳冠,輕輕置于臺面上。
此刻四下無人,她才如釋重負般晃了晃腦袋,擡手揉捏自己發酸的頸部。
屋內窗葉半開,燭光搖曳,可除了偶爾鑽進來的風聲以外,周圍靜得發慌,陸時鳶卻不甚在意。
此處為商姒的起居之所,想必定然是設有結界的。
不多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來人并非商姒,卻也是熟人了,流珠手裏捧着盛裝酒具的托盤小心置于桌面,恭敬道:“女君遣人前來傳話說她在前殿暫時走不開,煩請君後稍待片刻。”
“無妨。”陸時鳶并不在意商姒的去向,不過……
“流珠,你還是叫我陸姑娘吧。”陸時鳶側身,從妝臺前轉了過來,一亮澈的雙眼朝流珠望來,燭光襯得她額間的金钿越發奪目耀眼,容顏傾目。
從她到邺都的第一天就是流珠一直在身邊伺候,陸時鳶還是更喜歡對方稱呼自己為“陸姑娘”,至于“君後”這個稱呼,着實是怎麽聽怎麽別扭。
然而流珠只是垂目低眉:“奴婢不敢。”
将話帶到,片刻後流珠傾身而退,屋內便又只剩下陸時鳶一人。
陸時鳶有些無趣,在等候商姒到來的時間裏她将偌大一個梳妝臺全數翻找了一遍,最後捏起一張胭脂花片對着銅黃色的鏡面輕抿,鏡內女子的唇色越發嫣紅了。
陸時鳶是長得極好看的那一類人,從前當得了峰間雪頂的傲雪寒梅,如今也做得了邺都皇城那朵豔麗至極的富貴花,随心罷了。
然而望着鏡面裏那張絕美的容顏,女子眼中再一次浮現茫然之色。
這是她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年。
初到此處之時,陸時鳶不過是個修為盡廢的前師門之光,好在同門師兄弟都對自己頗為照顧,不使她受人欺淩。
就這樣渾渾噩噩混了一年多,原本陸時鳶都要習慣一個廢物的躺平生活了,卻于三月之前被人從師門擄至邺都。
邺都,一個神秘卻又令人敬畏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人、妖、魔,三界并立,邺都卻獨立于這三界以外,不問紛争,自數千年前冥界地府消亡以後,三界生靈死後的魂魄便歸到邺都主君手上統一管理,他們掌生死,清怨靈,鎮鬼怪,邺都可以說是三界之內怨氣最重的地方,此處魚龍混雜,卻也是最深不可測的地方。
數百萬的怨靈鬼魂倘若沒點手段實力,也不是一般人能鎮壓得了的,便是那最桀骜的魔碰上邺都的人,也得忌諱三分。
只是不知為何,向來不問世事的邺都此番行事如此突然。
陸時鳶記得,邺都鬼将臨門那天指名道姓要将自己帶走,來人是位女子,對方曾與掌門短暫交手,而原本态度強硬不肯退讓的掌門卻在幾招過後将她交了出去,只苦澀地說了一句“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
至少,一開始被扔進邺都地牢的時候,陸時鳶也對掌門的話深以為然。
只不過事情發展到後來,開始颠覆她的想法。
陸時鳶搖身一變從階下囚成為邺都上賓,邺都之所以将她一介修仙門派的凡人“請”來,不過是緣由半年以前自己和師弟溜下山走散的時候出手在一妖物手下救了一個半大的小姑娘。
當然,以陸時鳶那半廢的修為強行出手自然反噬不清,她很快就昏迷了過去,再醒來,已經回到師門了。
至于當時和她一起的小姑娘,衆人只說不知,是以這才有了半年以後邺都鬼将親臨山門拿人。
也是那時陸時鳶才知道,自己出手救下的竟然是邺都少君。
回憶到此處,忽然,“吱呀”一聲推門響。
陸時鳶将自己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側目望去。
商姒此時已經換下沉冗的祭天禮服,只一身鮮紅色的羅裙,卻也難掩天然貴氣,那張素來清冷臉龐上似染紅霞,許是方才在外多飲了幾杯水酒的緣故,只是她的雙目依舊清明。
“久等了,陸姑娘,”女子的音調清而緩,如珠落玉盤,微微上挑的眼尾處蘊了醉人的笑意,“邺都太久沒有辦過喜事,大家都太開心。”
陸時鳶用眼神仔細描繪商姒如畫的五官,找不到絲毫扮演的情緒,這人就像是今日大喜,在真心實意的開心。
她兀自轉了話題:“我師兄他們……”
“已經命人安頓好,不過還請姑娘遵守信約,萬勿将你我之間的約定告知第三人。”商姒朝她望來,那雙漂亮墨色的瞳仁裏倒映着燭火的光,妖冶非常。
陸時鳶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屋內的氣氛死寂了一瞬,她們之間似乎并無什麽好說的。
半晌,陸時鳶才又掙紮着開口,問道:“商姒,你真能幫我重塑靈根恢複以往的修為嗎?”她眼神閃爍,朱唇輕抿,楚楚之态立現,任誰看了都于心不忍。
這樣的陸時鳶讓商姒恍惚了一瞬,似想起了什麽。
半晌,輕笑應下:“是。”
“這場造化算我邺都贈予姑娘,以報姑娘對我邺都少君挺身相互之恩。”
“可諸位師叔伯帶我尋遍各大門派,皆言無望。”陸時鳶放輕了聲音,一時啞語。
她也不知自己想要商姒跟自己證明些什麽,她像是溺水的人,死命捉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幾近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卻足以讓陸時鳶明白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乃強者為尊。
過去陸時鳶曾是各大修仙門派首屈一指的靈根天才,卻因數十年前一場秘境變故,被人廢了靈根和修為,雖仰仗以往的修為茍存性命與容貌,卻難以現往日輝煌,所到之處全是憐憫與不屑的眼神。
若可以好好修煉,誰又願意當個廢物仰人鼻息?
“你是說,人間那群老頭?”
“他們懂個屁,”商姒輕飄飄的,那雙漂亮的鳳眸仍在笑,只是眼中似有暗藏淩厲的鋒芒,音色慵懶,“邺都千萬年的底蘊又豈是一群老頭可以相提并論的?”
“他們,也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狂傲至極。
睥睨三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這就是邺都。
合理,又不合理,卻讓陸時鳶那顆躁動的心莫名變得平靜。商姒這樣的人,着實沒必要花心思去騙她,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邺都主君說一不二。
思及至此,陸時鳶的心思也從一件事落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你應當改口了。”印有“囍”字的紅燭已燃大半,陸時鳶忽然出聲。
商姒側目望來:“嗯?”
陸時鳶垂眸,輕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喜裙,直言道:“女君若要将計就計,便該早日習慣如何在人前與我扮作一對親密愛侶。”
“比如,‘陸姑娘’這樣的稱呼……”
“時鳶,”和着左手上傳來清脆的鈴響,商姒含笑咬字,打斷了陸時鳶的話,輕語間,人已傾身附近,雙手搭落在了對方的肩上,“是這樣嗎,我聽你師兄也是這麽喚你的。”
話音落地,搖曳的燭火下,陸時鳶皙白的耳朵上泛起可疑的紅。
精巧的金色耳墜在輕晃着,散落的碎發随着主人的呼吸節奏飄動,她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态試圖,将眼前女子想象成心愛之人。
陸時鳶輕輕嗯了一聲。
她眼眸微擡,忽然瞥見妝臺鏡面裏的兩人姿勢暧昧,好似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也是此時,商姒的下一句話随之而來:“那時鳶,你聽說過邺都不傳的雙修秘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