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默
默
“你說,我怎麽就忘記問你,在哪裏上班了呢?”
一路拽着隋明漢,兩個人牽牽扯扯地從唐知楚住的歡生舍挪步出來,日複一日的早高峰又應時來臨了。繁忙喧嚣的城市裏人頭攢動,他們牢牢地牽住彼此的手,一是擔心兩人被洶湧的人潮擠散,二是,他們這也算方重修舊好,挂念着對方的情意,在熙熙攘攘的世間,輕悄悄地攜起手來,不會輕易為人所發現,自然不足為“過”。
唐知楚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臉頰,佯羞地腆着臉輕笑,姿态卻宛似正值豆蔻青春,那情窦初開的少女。
“沒關系,不打緊。”隋明漢饒有興味地噗嗤一笑,輕柔地捏了捏被他“俘獲”的手上那關節分明的細長手指。
“如果說我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你會允許嗎?”唐知楚細碎的呢喃,扣動他的心弦。
隋明漢覺得唐知楚身上有一些莫名其妙令人感覺可愛的細節,但那些永遠不是矯揉造作的“可愛”——大概便是以愛一個人的眼光來看,他所展現出的最自然,最無拘無束的個性。
“這樣啊,我想吧……”隋明漢輕輕将頭歪向遠離唐知楚的一側,作遲疑狀。
他的雙唇微微發紫,而指尖卻沒有被凍紅,心也是炙熱跳動着的——所有的這些,隋明漢都能感受得到。
“放心,我……只是還有點擔心你,想确認一下,”唐知楚也許是怕為難了朝思暮想盼之歸來的心上人,便索性撒了對方的手,站在他面前——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起眼,于是完全犯不着害怕阻礙了人潮的洶湧——這時候,唐知楚開始一字一頓地解釋道,指尖悄然升溫,“看看你究竟過得怎麽樣?”
“其實都還好,”神色被一臉淺笑映襯得格外輕松的隋明漢,探過手來又欲來挽他的胳膊,“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有機會我自然會帶你去……”
好像此刻有一句話,明明已經湧出了隋明漢的腦際,懸在他微紫的雙唇間了,可是……
“好吧。”在這之前,唐知楚似乎是懷了某種希冀,才為自己壯了壯膽,毫不拐彎抹角地提出了一開始的那個問題,而現在,他的期望貌似落了空,自己也就不得不故作輕松以示妥協了。
唐知楚似輕聲笑着,身體卻幾乎無意識地微微瑟縮着,好像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向隋明漢身上靠,目光也情不自禁地縮緊了些微。
有那麽多行色匆匆的人,踏着雪,一步步地往前走,甚至跑,似乎都無法融入進這個獨屬于隋、唐二人的世界——他們和他們之間隔着一種無形的障壁,寒風刺不穿它,而冰雪更凍不壞它。
隋明漢拽了拽手頭抓住的那條被棉絨等保暖材質包裹的胳膊,本想着将唐知楚拉進懷中,而又一想,卻還是作罷,只是一只手貼上唐知楚的臉頰,順着鬓角向上挪移,指尖滑入他的發間,輕柔地揉着他頭頂的黑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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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承認,沒有我,你能學會把自己照顧得更好,但是……”仍然不松開唐知楚的胳膊,隋明漢反敏捷地令那只手迅速鑽進了自己大衣的衣兜裏,且随即也将自己的一只手揣入相同的衣兜中,以摁住欲要逃脫他溫暖“束縛”的手,“現在我重新回到你身邊,你好像又忘記,該怎樣照顧自己了。”
他毫不猶豫地把那件大衣送給了他,可是他自己卻要準備好手受凍。
“沒太大關系,我的手從沒生過凍瘡,”唐知楚竟因略覺有些哭笑不得而搖了搖頭,“這是你知道的吧?”
然而以上番話,顯然已被隋明漢置若罔聞——他險些不太理智地朝唐知楚扮了個鬼臉。
“啊,要不……我還是送你去上班吧?”不知怎的,隋明漢臉上竟湧出了一種強行憋笑的意味,微怔地望向唐知楚的臉。
唐知楚大概也是被對方這一系列的“迷惑”操作搞得有些猝不及防,被緊緊捂着的手因不解而輕顫着,愣了好幾秒後方恍然回神。
“哦,可能我忘記告訴你了,”唐知楚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不知因天冷而被凍得發紅,還是因別事而紅,“昨天單位通知了,所有人從今天開始,都要休幾天年假……”
隐隐能夠瞥見,他面前的那雙眼,又一點一點地被純潔無瑕的澄瑩雪光映亮了:“這敢情好,我們趕緊出發吧!”
依舊愣在原地,唐知楚的目光凝滞了片刻:“嗯……去哪兒?”
嘴角勾起一抹戲谑一般的淺笑,隋明漢忽然輕輕躬下點身來,臉緩緩向着唐知楚的面龐貼近。
“你說——當然是去我工作的地方呗!”說話間,隋明漢一面向着唐知楚的眼邊輕柔地吞吐着氣息,一面又溫柔地揉捏着大衣衣兜裏那只藏在不安中躁動的手。
那呼吸暖暖的,裹挾着淡淡的愛意,拂在唐知楚敏感的臉部肌膚上,倒惹得他的心剎那間波瀾陣陣。
“什麽,你……別!”唐知楚口中含糊地吐出了幾個帶抗拒意味的字來。
可是……
他的氣味明明很香。
那樣的香氣往往是最能令唐知楚心醉神迷的,要不,簡單的臆想與沖動,怎能讓思念茍延殘喘,最後竟延續了三年之久?
同樣,他也喜歡隋明漢時不時地揉揉他的頭發——那種指尖溫柔無息地穿過發絲,撩起愛意的不可名狀的奇妙感覺,總會令他心曠神怡。
唐知楚從前總認為,他的理性是他身上最令自己引以為傲的東西。然而,這世界上唯一使他終結這個想法的人,便是隋明漢——只有他,最初先使盡一切可行的伎倆,讓他為自己的真心所折服,随後再一步步引得他越陷越深,直至所謂的“理性”也敗倒在了愛意的利劍下。
“明漢……”身子微微顫瑟着,唐知楚似乎有些站不穩了,而隋明漢見勢,則探出一條胳膊,小心翼翼地替他把穩重心。
不再連名帶姓——這是三年以來,唐知楚這樣喚他的第二次。
“唔,聽話,”捏着那只手的手,幾乎就要攥成拳頭了,“我在。”
隋明漢溫潤而有磁性的嗓音,再度于耳畔回響,回憶的淺波輕輕蕩漾,将歲月的詩低啞地吟唱起來。
“我愛你。”唐知楚飛快地眨眨眼,目光在閃爍,語音卻絲毫沒有顫抖,那澄明的眸子裏,映着眼前人帶着些微驚詫神色的臉龐。
多麽可愛的矛盾,在隋明漢看來。
不過,和三年前他見到的他大相徑庭的是,現在自己眼前的愛人,甩掉了以往牽絆着他的抑郁與痛苦,洗去了病痛給自己帶來的傷——他的惆悵不見了,他開始重新擁抱生活,可是,他對他的思念卻從來未曾消弭……這與隋明漢最初想象的截然不同,他原本似乎默認了,他會全然忘記自己。
“我知道。”又撫弄了一下他的手指,隋明漢才不急不緩地應聲道,“現在,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不,等一下!”唐知楚迅速打斷道,又立即半眯起眼來,眸中幽光只被允許從兩道細小的縫隙中射出。
“還有問題嗎,知楚?”隋明漢望見愛人面上洋溢着的期待的笑容,心頭不禁暗自欣喜,開始暗地裏琢磨起什麽來。
而這一回,倒卻換作唐知楚反手來勾隋明漢的手指了。雖說看不見對方手的具體情況,但憑借着兩人之前相處久了,成年累月醞釀、積攢起來的默契,唐知楚仍然撇過手來,準确地翻過隋明漢的手掌,與他手心對手心,十指相扣。
“你應該……懂吧?”微微揚起頭的唐知楚,是在等待,等待愛人的回應。
……
說時遲,那時快,隋明漢此時的心,簡直像被一道閃電于一瞬間擊中,心跳幾乎都漏掉一拍,心弦的緊繃,驅使着他将氣息再貼近一絲一毫。
他的呼吸早已啞然,心跳難以恢複正常速度,直至那個并不算綿長的吻,輕輕地落在斯人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