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飼魔

第27章

第 27 章

誰也沒想到竺真法打着打着，竟然改換目标，突然向鐘離彥的方向發難。

鐘離彥意識仍處在天火煉體的餘韻中尚未抽離，他甚至還未來得及感受對方的存在。方才渡過雷劫的鐘離彥，丹境未穩，恐怕尚未擁有駕馭的本事。

對上竺真法這樣的成名已久的高手，根本毫無抵擋的可能。

竺真法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方才一招偷襲已然令蕭蕪失去先機，此時他五指成爪，如探囊取物般抓向山巅上的年輕人。

“三魂歸聚，元神合一，看來秦越道尊的元神是恢複有望了。”竺真法英俊的臉色露出譏诮的表情，“你究竟是放不下他，還是放不下他心中的秘密。”

他嘴角提起，得意道：“無論為何，終究是白費苦心。”

蕭蕪眼中閃過厲色，忙不疊加快動作，只可惜她的身手如同迅速灰敗的臉色，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就有了難以為繼的趨勢，速度也遠遠不及起初。

鐘離彥終于意識到不遠處又一道危險的氣息向自己襲來，他猛然回頭，正好看見一頭白發的僧人朝他迅速飛來，飄然若雪的僧衣被山峰吹得獵獵作響，以一種極為迅猛的姿态，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神色。這樣的高手只消一眼，便足以令人感覺自己仿佛成為被鷹隼盯上的獵物。

和尚也修魔了？

對方的眼神仿佛能穿心奪魄，鐘離彥被震懾在原地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竺真法的手掌近在咫尺。

蕭蕪神色一急，奮力提氣一聲斷喝：“鐘離彥！呆着作甚！”

她的聲音如同當頭棒喝，一下喚回鐘離彥的神志。

“拔劍！”蕭蕪的左眼透出血紅，表情也變得微微扭曲。

聽見她的話，鐘離彥連忙将插入石中的長劍拔出。寶劍有靈，入手那一瞬劍身泛起一層清泠泠的劍光，恍若冰纏雪繞，竟與鐘離彥産生了感應，那趁手的感覺就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看着他舉劍平眉，一劍刺出揮出的劍影圓融如同滿月。蕭蕪就像是被這畫面燙了一下，瞬間瞳孔針縮，眼看竺真法就要得手，又是一聲怒吼：

“住手！”

與此同時，鐘離彥手中的璇光劍忽然清光大盛，剝離去那層孤寒霜雪，掩藏其下的是銳不可擋的鋒芒。

璇光劍氣激蕩風銳無匹，竺真法察覺不好，拗過手掌避其鋒芒。他的動作已然迅速，然而鐘離彥同時比出左指，竟是學着蕭蕪的模樣并指如劍，揮灑出一道劍氣，威力雖然無法同日而語，可勝就勝在出其不意，如同神來之筆，将襲向他的竺真法打了個猝不及防，頓時刺破了對方的掌心。

這一下傷了他着實意外，竺真法眼神一變，舉起錫杖格在前，真元灌注在法器之上，打算一力降服對方靈巧機變的招數。

就是這須臾的遲疑，蕭蕪已然趕到，一掌拍向他的身側。

這一次襲向他的并非是劍修之劍意，而是九幽冥火。

竺真法：“蕭宗主你可是忘了，九幽冥火燒不斷雪蠶絲。”

蕭蕪：“是麽。”

只見青色的火苗落在雪白的僧衣上，登時就将布料燒了對穿。

竺真法眼中錯愕：“什麽！”

蕭蕪咬牙扯起嘴角，冷笑道：“讓你見識見識。”

一旁的鐘離彥不明就裏，疼痛的感知尚未消退，就看見一個白發僧衣的男人襲向自己，一轉眼蕭蕪和對方又打了起來。鐘離彥提劍正要助她，卻看見蕭蕪指尖纏繞着絲絲黑氣，将一道青色火焰打在白發僧人身上。

魔氣……

他愣住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心底油然升起——自由出入栖雲池的女子，古怪的夢境，還有看似偶然的步步指引。

夢中的阿蕪與秦越生死決裂，他們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不是普通的門第之別，而是玄魔的對立。

或許他早有察覺，只是一直刻意避免深思這一點。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自欺欺人。方才融合的真元竟有了激蕩的征兆，身體裏另一個日趨完滿的元神也在此時非常不湊巧的動蕩了起來。

鐘離彥感覺胸口一悶身體一軟，單膝跪地用劍撐住地面，才勉力沒有倒下去。

氣血翻湧，真元沸亂。這種糟糕的感覺竟是比方才經歷雷劫更加令人難受。

玄門将他當做棋子，師門抵擋不住壓力将他奉為祭品，他初出茅廬，謹小慎微，無力反抗只能随波逐流。

如果蕭蕪是魔，她也騙了自己，那方才他所承受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體內不屬于他的元神仿佛有了意識，竟然在清醒時也能隐約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鐘離彥，她是魔……千萬不要相信她，不能落在她的手裏。”

心裏有個聲音，如是對他說着。

鐘離彥搖了搖頭，想要甩開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思緒。

蕭蕪與竺真法戰況焦灼，竺真法的僧衣被青焰燒的斑駁不堪，然而過去許久，似乎也并沒有掀起多大風浪。

“看來你還沒有恢複，剛才真是吓貧僧一跳。”竺真法發現蕭蕪指尖的魔氣十分微弱，這點伎倆或許能唬住姜珩和陸玄明，但是卻奈何不了竺真法。九幽冥火燒穿了他的僧袍，卻難以更進一步。

蕭蕪左眼滲出血痕，看上去有些不妙，她面上雖然不顯，心裏卻感到有些意外。

恰在此時天空劫雲散盡，伴随着萬丈霞光破雲而來，一東一西飛來兩道人影。

一人正是此境的主人管若虛，而另一人則是雲中子。原來這兩人早前正幫助蕭蕪穩守陣法以免發生意外，此時雷劫過去，這才得以空閑。

管若虛看見竺真法，面上沒有半分多餘的表情，看樣子仿佛認識，卻并未動作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對方。反觀雲中子一見那白衣白發的僧人，眼神驚顫仿佛發現什麽天大的意外。

“師……師尊……”雲中子看清竺真法面容的那一刻，不由脫口而出。原來竺真法正是他早年跟随修行，後來又以他犯戒為名将他逐出門牆的通明高僧。

對于這兩人的存在竺真法自然知曉，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耽誤這麽長的功夫。

經過方才的交手和試探，竺真法已經确認蕭蕪身上的魔功已被封禁，至于秦越的元神，則是在她帶在身邊的小子身上。今日雖然未能一擊得手，卻也是不虛此行。

雲中子見對方沒有理會自己，又叫了一聲：“師尊！”再次出口，他的語氣分明篤定了許多。

竺真法收回攻勢，身形拔地而起，朝着雲中子的方向冷冷一瞥：“既已改換門牆，何必再叫一聲師傅。物是人非，你着相了，果然是慧根不足，可見當年貧僧的決議并未有錯。”

說罷竺真法的身軀化作一道鴻影，遁入天空中尚未散盡的薄雲中消失不見。竟是見對方人多，二話不說，直接逃了。看他來勢兇猛，沒想到卻是出乎意料的能屈能伸。

雲中子望着對方消失的方向讷讷低語：“怎會如此，他竟怎會入魔……”

見師叔到來，還十分激動的喚那白發魔僧“師尊”，鐘離彥心中更為不解，連帶着丹田內波動的真元都更加紊亂了幾分。

雲中子面向蕭蕪疑惑道：“你早就知道他會來？”

他想問對方竺真法為何會堕入魔道，仔細一想其中緣故蕭蕪也未必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蕭蕪閉着一只眼睛，面無表情落定在鐘離彥身側。

“恭喜你，你成功了。”她的語氣毫無波瀾，再沒有半分戲谑與挑弄，也聽不出絲毫悲喜。

鐘離彥眼神複雜：“我當真值得恭喜麽，還是說應該恭喜的人是你？蕭宗主。”

隐藏已久的身份被對方毫不客氣當衆揭穿，蕭蕪的臉上沒有半分意外，也許事到如今已經無需掩飾了。

蕭蕪冷冷一笑，睜開左眼一行血淚蜿蜒滑落，露出眼皮下殷紅的瞳仁。

“你早該猜到的，我從未刻意掩飾過自己的身份。”

聽着對方如此理所當然的狡辯，鐘離彥憤憤不平道：“這叫不曾掩飾？”

蕭蕪糾正他：“是不曾刻意掩飾。何況你有秦越夢境作為依據，卻直到今日方能确認，對此我也十分意外。”

一句話将鐘離彥怼的啞口無言，不僅如此，對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心裏更加沒底。

一直保持沉默的管若虛突然發話：“現在他雖然結丹，仍需花費些時日穩固境界，地方可以借你，但我這裏靈氣不夠。”

這話一出，鐘離彥頓時明白，結丹一事恐怕并不是單純幫他活命，而是蕭蕪有意為之，背後應當還有其它目的。否則為什麽會讓在場衆人花費這番心血，甚至還引來了其他魔修。

雲中子：“我身上還有些許靈石。”說完，從腰間百寶囊中取出，卻不是給鐘離彥，反而轉手給了蕭蕪。

蕭蕪眼神不屑，反手又抛了回去：“不需要，此事我自會處理。”

雲中子面露無奈，轉而走向鐘離彥，在他頭頂輕輕一撫，溫聲安慰道：“阿彥，你不要胡思亂想，師叔自會看着你的。”

鐘離彥十分不解，茫然道：“師叔，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見他如此無助，雲中子心有不忍，卻也無可奈何，最終只能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有些事現在說不清楚，但你明白一點，師叔絕不會害你。”

說完竟是嘆了口氣，逃也似的跑了。

雖說修行之人需要歷經磨難，尤其是心志堅定者方才可能有所成就，這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令鐘離彥應接不暇，他覺得這已經談不上磨難不磨難了，根本就是把他當猴耍。更可怕的是，這些事重重疊疊猶如迷障，他深陷其中，卻全然所知，完全只能被牽着鼻子走。

“你送他回去。”

蕭蕪簡短向管若虛交代一句，看也不看鐘離彥作何反應，轉身離去，看背影還十分急切。

管若虛眸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轉而面相鐘離彥：“我知你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我建議你眼下什麽也不要多想，安心守穩境界方為上選。”

鐘離彥苦笑：“這種事情我怎麽控制的了。”

管若虛：“控不控制的了，是你自己的事。看在同為玄修的份上，我也奉勸你一句，到了眼下這個地步，你根本無從選擇。胡思亂想也好，摒除雜念也罷，最後耽誤的只是你自己。”

身為妖王居于淅川，管若虛的徒子徒孫皆入魔道，可他自己卻是實打實的玄道修者。正因如此，他才終年守在幽篁林海，只因這裏才有稀薄的靈氣，能助他緩慢修行。

鐘離彥疑問：“前輩既是玄修，緣何身在此處。”

他同樣不能理解的是，師叔為什麽也會和煉心宗的宗主，以及方才的白發魔僧扯上關系。

管若虛冷冷一曬：“緣何在此？那便要問玄門祖上，為什麽要對妖族趕盡殺絕了。”

見對方面露寒意，似是回想起某些不快，鐘離彥只好住嘴，随對方一道老老實實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