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蕭蕪所謂的機緣竟是峰頂山巅引天雷降落,以血肉之軀為爐,修為真元為餌,氣機引動,天火焚燒,活活在體內煉化出一顆金丹。
這是多麽瘋狂的念頭,換作鐘離彥自己根本想都不敢想,這對他而言無異于自絕尋死。
鐘離彥并非紫氣加身的天道寵兒,亦非得天獨厚銅皮鐵骨的鍛體高手。眼看着蕭蕪将他拖入陣中,他心中倒是不怎麽難過,反而是說不出的……失望。
“你且坐好。”蕭蕪說完,擡袖亮出一道劍光。
那劍身明澈如水,映照着天際驚雷,射出凜凜寒光,當真一把寶劍。
蕭蕪反手握住劍柄向下一插,劍尖所向之岩石,就如同豆腐一般毫無阻力。有了這柄寶劍坐鎮,稍加布置便成了這落雷陣的陣眼。
蕭蕪控制着鐘離彥,讓他與自己相對坐在陣眼兩側。
天空的銀龍盤旋怒吼,于九天銀河之上,雲波瀚海之中,口銜青紫色的電光,以千乘之勢、萬鈞之威,剎那間飛星跌落九重。
“蕭蕪!”
鐘離彥忍不住驚呼出聲。
“哼。”回應他的卻是對方絲毫不起波瀾的表情,和略顯鄙夷的冷笑。
第一道驚雷落下,鐘離彥只覺從頭到腳從身到心先是麻痹,轉眼又痛徹心魂,宛如扒皮抽骨,剜心割肺。
那種感覺絕非世俗中能得經歷,加諸在肉體凡胎之上,足以令心神震蕩,魂散九霄。
只是第一下鐘離彥便承受不住,悶鈍的胸口一陣壓力,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再看蕭蕪,本就有些病态的臉被忽明忽暗的天光,不僅更加蒼白瘦削,更透出幾分平日裏的便有跡可循的陰郁和冷漠。那低垂緊抿的嘴角,搭配上冰冷肆意的眼神,看上去甚至有幾分陰鸷駭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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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她臉上倒沒有痛苦的神色,但身體卻在微微顫抖,應該是因為疼痛,不受控制的自然反應。
她……竟陪着我……這又是何必,她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鐘離彥沒有力氣說話,沒辦法問她為什麽。可內心的驚疑恐懼,卻散去了七七八八。
“将感知支離身外,便不會那麽痛苦。”
蕭蕪的聲音傳入腦海,竟如一陣輕風吹散心頭陰雲。
鐘離彥沒有心力回答她,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見他如此溫順馴從,蕭蕪的表情無意識的緩了緩,眼中神色也稍有動容。
這世上任憑再親近信任的親友,乍然遭受此種變故,生死關頭之間,說不會産生懷疑和憤怒那都是不可能的。可鐘離彥除了最初的震驚之外,卻很快平靜下來,現在又作出回應,可見依舊十分信任自己。
看見對方壓抑忍痛,卻仍舊全力配合自己的模樣,蕭蕪的心頭浮起一絲異樣,仿佛有什麽東西觸碰到內心深處最久違的柔軟角落。
“我并非騙你送死,若提前說了,你便沒了勇氣嘗試。所以,不必害怕。”她本來覺得解釋多餘,可此時此刻竟忍不住說了。
見他神色痛苦,幾乎難以承受這天火劫威,蕭蕪又加了一句:“你不用怕,我與你一道,自是死不了的。”
鐘離彥鼓足氣力回答道:“無論如何,我該謝你。”
無論這份磨難是他甘願承受,還是被人算計,最終的結果都是為了他。既然已經無力改變,那便既來之則安之,但凡能夠承受,與性命相比都不算什麽。
更何況蕭蕪還要與他等同身受。這份苦楚,本與她無關,既然她都能夠承受,自己何必還要抱怨。
經過最初的茫然無措,鐘離彥定下心來,意志越發堅韌。說話間第二道雷火落下,只覺筋骨皮肉被炸了個外焦裏嫩,他卻咬牙生生忍下。
蕭蕪:“你感覺如何?”
鐘離彥感覺電光雷火加身,全身的血液幾乎要沸騰起來,丹田的真元被天火一淬煉,愈發精純凝練,無形之氣幾乎要化為實質。
只不過,這畢竟是外力強加所致,并非水到渠成應運而生,僅僅是一點點變化就如同生生剖開他的筋骨,将他的血肉經脈當面團般來回揉捏,卻始終難成形狀。
鐘離彥喉頭滾動,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勉強點了點頭。
蕭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此招成算極小,可一旦有了感應,就只是時間的問題,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此間靈氣不夠無法灌頂洗髓,我且助你,等下你需忍一忍。”
說完,就見蕭蕪掌中翻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青色玉石,初看平平無奇,仔細一瞧卻是光華內斂,散發出至純靈氣。
“此乃天地初分時,太初清氣凝化而成的天地靈髓。比之于之前贈你的靈石,不啻于珍珠之于魚目。只需這小小的一塊,足夠助你洗經伐脈。”
“我會先将清氣化入體內,再以自身經脈為導,強行灌入你的天靈。”
“應當會有些痛,但你萬勿不可因此而分心。”
她的聲音平靜,條理明晰,仿佛在說什麽極其平凡簡單的事情。
鐘離彥也知道天地靈髓,之前青陽給他的玉符上就鑲上了豆大的一點,僅憑那一點靈髓的力量,就足以啓動扭轉空間的符箓。此物蘊含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蕭蕪将靈髓握在掌中,平淡無奇的表面在她的催動下泛起奪目的靈光,袅袅光華如同波紋跌宕,層層繞繞擴散四方。
與天雷加身時淡然的神色不同,此時蕭蕪臉色反倒凝重下來。靈髓中的清氣被她絲絲化入體內,卻如同鋼線般在她身上拉扯出道道青色的裂紋。
那些紋路如有生命,蜿蜒蠕動不斷分裂彌合,清光所過之處,發出灼傷皮肉的滋滋聲響。
鐘離彥吃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太初清氣乃是靈氣之源,鐘離彥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修士的體質與清氣相互抵觸。
可即便如此,蕭蕪仍舊一如既往,毫無遲疑。她眼底分明隐忍着痛楚,卻連眉頭都不肯皺一下,仿佛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
“專心!”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帶着不容置喙的口吻,微微淩亂的氣息卻暴露了她并不好受。
天地間風雲色變,在山峰正頂的位置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漩渦的正中如同睜開的眼睛,其中傳來雷聲陣陣,電光隐隐。
仿佛天道開眼注視着底下的芸芸衆生,無情的審視着那個試圖改選天命的人。
又一道天雷落下,這一次的威力遠勝之前,類似的疼痛瀕臨極點,反倒不會更近一步,但對體力和意志的消耗卻沒有終止,反複之下,讓鐘離彥的精神開始變得渙散。
恍惚間,他看見了一道人影。
少女渾身浴血,雙目被鮮血染紅,卻掩不住目光灼灼,仿佛是點燃的火,燃燒着的滔滔不絕的恨意。
“秦……越……”這兩個字從她齒縫中一點點擠出,被割裂的支離破碎,仿佛在她唇齒間便遭受到千百淩遲。
“阿蕪,從始至終我都不想與你為敵,你師兄也并非是我……”
像是聽見了什麽喪心病狂的笑話,阿蕪口中發出癫狂笑聲:“若不是你我,師傅不會死,師兄也不會落下無妄之淵。”
“所以,我們一起去賠罪吧!”阿蕪周身燃起一層靈光,手中沾滿血污的長劍幻化出數丈高大的巨影,此刻她已經完全施展不出靈巧的劍法,唯能焚盡自身修為,拼盡所有使出最後一招同歸于盡。
“阿蕪,抱歉……”
然而她已經走投無路,殊死的一擊不過是回光返照一般,只是瞧着還有三兩分氣勢罷了。
秦越卻不知道這些。看她氣勢驚人,自己只得勉力應對,一出手不禁用上了全力。
油盡燈枯的阿蕪哪裏承受的了,被秦越一掌拍下無妄之淵,追随她那生死不知的師兄去了。
少女落下那兇險未知的魔道禁地的剎那,秦越恍然如夢初醒,發瘋似的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阿蕪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拍上胸口掙脫離去。
“我恨你,更恨自己無用,若師尊在天有靈佑我不死,回頭必将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她神情麻木,沙啞的嗓音透出一股萬念俱灰的絕望,閉上眼不再願意多看對方一眼。那個男人飽含癡情的虛僞模樣,瞧着讓人惡心。
這一段畫面在鐘離彥一閃而過,其實不過是須臾的光景,他心神卻被這突入起來的意外擾亂,差點就要走火入魔。
“去凡除妄,六賊勿擾,莫縱七情,心守玄關。”
“阿彥,勿要心生雜念。”
蕭蕪略顯低沉的獨特嗓音鑽入腦海,瞬間拉回了鐘離彥的思緒。
他深吸一口氣,斂氣靜神,将心中紛擾盡數摒除。
蕭蕪擡掌,抵在鐘離彥頭頂天靈的天空位置,不由分說将化入體內的清氣灌入其中。
這種感覺并非是醍醐灌頂,然而如同剝皮填草般令人痛徹萬分。
激揚的靈氣如同鋒刃,灌注于體內,卻如同分筋錯骨,萬千刀兵加諸己身。全身經脈在清氣的洗刷之下,仿佛要被第次打碎,再重塑一個全新的來。
鐘離彥牙關緊閉一聲不吭,很是顯露出男兒堅韌氣概。
蕭蕪有些意外,開口喚出了他的全名:“鐘離彥,你總是讓我感到驚喜。”
伴随着這句話,又一道驚雷落下,雷光乍現,将兩人面上神色一一掩去。
鐘離彥緊咬着牙關抵死承受,他分明感覺雖然全身劇痛難忍,但他越戰越勇,仿佛一切痛楚都只停留在皮肉,心神反倒是越發巋然。
他感覺體內真元凝聚金丹既成,正是進入佳境,不期然間,一道人聲乍然入耳,悠悠揚揚似是從極遠處傳來,字字分明恰如近在耳邊。
“貧僧道是何人在幽篁海中偷天換日,竟是聖尊玉駕在此,多年不見,蕭宗主別來無恙。”